四周,宁静得彷佛再无人声,只馀他、蔺舆风,和那船只划过水面的轻凝声。
小船,轻划过河面,与一扁舟擦身而过。虽仅是一瞬,扁舟上的人,仍是瞧见了小船上,毫无遮掩的篷内景象。
本静坐於扁舟上的人动了动,倏地猛站起身,震惊地转身跑至舟尾,瞪大双眼地看入小船那相互依偎的身影,竟是他……所熟识的人……
似乎发现那人的异状,扁舟上另一名穿著灰色儒装的男子站了起来,走至不停望向小船的男子身旁问。「公子,您在瞧些什麽?」
「清郎……不可能……清郎不可能和……义兄……怎麽可能?」男子不敢置信地转过身,俊秀的脸孔上,写满了不信,抬手紧抓住另一男子的衣襟哀求地说∶「纪源……纪源……带我去,我要去找清郎……他不能背叛我……他说过要陪著我……他怎能……」
「公子……你就忘了他吧!何必……」纪源不懂,为何冷月要如此执著於伤害过他的人?何苦……以情煎熬著自己呢?
「不管!快带我追上去!回头追上那船只!」冷月像是失去理智般,抓著纪源不停地大吼。
纪源自是不愿,就算真追上了,冷月见了也不会开怀,只会徒增他内心的沉痛,况且……若是真让他知晓,蔺楼主也对那男人动了心,他真不敢想像冷月阶时会作出何种举动来。
「你不让我去,我便自个儿去!」冷月见纪源动也不动,不禁恼了地推开他,转身便欲跳入河中。
「公子!」纪源一见,赶忙抓住冷月不停挣扎的纤弱身子,紧抱住他地急说∶「我追便是了!您别做傻事……」
见冷月不再挣扎,他方放开他,闭紧双眼地背过身,提著桨滑返回头。
冷月则是焦急地看著越渐远离的小船,清郎……别背叛我……别背叛我……
离开了小船,两人来到一座城镇,镇虽小,却热闹得紧,让人不禁也感染了这番气氛,索性也不急著找落脚处两人,很自然地便走入街集内四处探看。
像是起了玩心般,蔺舆风笑得好是开怀地拉著严清郎到一处摊前,拿著玉佩在他身上比弄,一双凤眸都乐弯了。
瞧著他这样,严清郎也不禁低笑出声。他俩……已有许久不曾如此快乐过了吧?想来,蔺舆风和他……同样的在压抑自己,如今所有事儿都放下了,人也开怀多了。
两人又走绕了许久,方走入一座客栈内,像掌柜的要了一间房、叫了几盘菜,便随著店小二一同走入房内。
毫不知,身後有双充满妒恨的眼眸,正瞬也不瞬地盯著他俩直瞧。
走入房内,拿出些碎银打发走店小二,蔺舆风才拉著严清郎一同坐入长木凳上。
「清郎,等会儿用过膳後,我必须回千风楼一趟,你便留在这儿等我几日,待我打理好一切,便回来找你。」他紧握住严清郎的手说道。
「那你便去吧。」严清郎露出一抹淡笑,蔺舆风好歹也是千风楼之主,多月来与他一同出使,而今又离开了朝廷,千风楼必定遭受牵连,他回去打理一番自是应当。
「在我回来前,不准你私自离开,你应允过我的,也是你欠我的,这一世……你是我的。」蔺舆风患得患失的感觉,令他仍是有些不放心,伸手抱紧了严清郎霸道地说著。
「我像是会失诺的人吗?」严清郎感到有些好笑,真不明了为何蔺舆风总是如此不安,从前他或许待他冷漠了些,可如今他既已决定和他一同走,那便不会食言。
蔺舆风笑了下,亲吻上眼前那片薄唇,将它仔细地品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地说∶「我便信你这回,可别让我失望了。」
正巧,门外恰好传来店小二的问候声道∶「两位大爷点的菜来咧!」他推开门扉,一手捧著盘子,一手抓起布块,抹了抹桌面,便一一将菜摆放在桌上。
「大爷们慢用嘿!」他说著便笑嘻嘻地退出门外,顺势替两人带上门。
两人简单地用了点午膳,便让店小二将剩菜拿了出去。
知晓自己必须离开了,离去前,蔺舆风索性狠狠地要了严清郎好几回,直至他入睡了,才离开客栈。
黑暗……整一片的黑暗,让严清郎分不清此刻究竟是因天暗了,四周才会如此漆黑,抑或是他仍在睡梦之中,尚未清醒。
他努力地睁开双眼,却仍不见丝毫光影,这儿也不似客栈,有的……只是无止尽的黑。
他在黑暗中走了好半晌,才瞧见一抹身影,一抹……相当眼熟的身影。
尚未开口询问,那人已驼著背转过身来,被斗篷所遮掩住的脸孔,让严清郎怎麽也瞧不见他的样貌,仅能看见露自篷外的杂乱白发。
那人缓缓地伸出细皱如骷髅的手,指著严清郎说∶「这是最後一世了……快想起吧……想起你为何会到这儿的理由……」
乍听闻那苍老的音嗓,严清郎呼地想起在护送公主回崇安国时,在辽燕国边境处遇上的老婆子。
她说过,要他循著梦去找寻,可那以往的梦境断断续续,他根本无法连接起一切,除却这阵子,梦境中人所说的话,一一自蔺舆风口中说出,莫非……她便是指这事儿吗?
「莫忘了……这是最後一次了……」那老婆子说完,整个人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等!」严清郎忽地喊出声,睁开眼,才发觉自己适才是在作梦。
他微喘著气地坐起身,下身酸涩的感觉,令他感到有些不适,随意的穿上长衫後,便离开了客房。
方坐上角落处靠窗的位置,便听闻一旁的人神秘地说道。
「你们听说了吗?」
「嘿,你是想说京城那件事儿吧?」隔桌的人立即围了过来地笑说。
适才那人轻拍了下桌子,「可不是,真料想不到啊!皇上如此信任姓严的那个叛国贼,给了他机会,让他能代罪立功,可他竟连辽燕的公主也给拐骗去了,大婚当前,公主还为了见他去到他府中,可竟然给那骗子杀了,就只为了不让皇上知晓他们俩之间有过些什麽,如今咱们当今的皇帝要抓拿他,辽燕国的燕王也要杀他呐!」
「听说,朝中前先皇太傅的韩丞相,也给皇帝抓了起来呢!」又有人忽然插嘴道。
其中一人凑上前地哼笑说∶「这你们可不知道了,先皇之所以忽然暴毙,全然是曾为先皇太傅的韩丞相下毒毒杀的,而且听说……是折腾人到半死不活的慢性毒呐!」
「呵!这是哪门子的稀奇事儿?你们也该知道,新皇上位,总少不了要汰旧换新,本来和那叛国贼是死对头了蔺丞相,给皇帝笔这麽一批,成了户部尚书,可那晚……听说他蒙难回京後,入了宫禀报便没再回府了,似乎是给皇帝……那个了呢!」那人在脖子上比划了一记,吐出舌头地说著。
「八成是皇帝怕他怀恨在心,索性斩草除根,免得他和那叛国贼挂勾上吧!」另一人无奈地叹息道。
「可那叛国贼也真够狡诈的,连两次被围剿,两次都逃脱了,真是……」
听闻至此,严清郎也已无心再听下去,站起身,便迳自回到房内,打算再歇一会儿。
方踏入房内,便瞧见有人正站在床畔,背对著他直瞧著那床褥。
严清郎皱了下眉头,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人似的。「你是谁?」
那人颤抖著身躯,抓紧身上几乎罩住他全身的披风,缓缓地回过首看向严清郎,眸中……盈满了悲恨。「你认不出我了吗?忘了……我是谁了吗?」
「你!」严清郎震惊地看著转过身来的冷月,那本该丰盈的俊秀脸蛋,憔悴的吓人,他仍记得,初来到这世界时,冷月……便是他第一个看见的人,和他那盈满疯狂爱意的眼神……
「为什麽?我一直喊著要你别走,你却仍狠心的弃我於不顾?不是说好了……只要我入宫替你查韩丞相和晏王的事儿,你便要与我一同离开这儿,到一处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住下,和我过一辈子宁静日子的吗?」冷月边说边露出茫然的神情,彷佛一个无助的孩童般,疑惑地问著。
严清郎闭了闭眼,很是无奈地说∶「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要找的人已经死了。」
「那站在我眼前的是谁?是鬼吗?在辽燕……我瞧见你了,一路跟著你到这儿,听闻你在京城遇难,难不成……这些都是假的?」冷月压根儿不信,扑上前紧紧抓住严清郎地质问。
「原来是你……」严清郎这才想起,几次在辽燕时,他总感觉有人跟著他,叫唤他的名,甚至公主失踪前,还有个人跑入他房内,他之所以未去追查,不过是还有更重要的事需办,却不知……原来那人竟是冷月!
「清郎……你要骗我也罢,我不会怪你,你曾和谁在一起,我也不会怪你,和我走……我们一同离开这儿,就如同你当初应允我那般……」冷月露出一抹柔笑,抱著僵直身躯的严清郎说道。
不知为何,这样的冷月令严清郎莫名感到恐惧,抬手推开他地冷声说∶「你离开吧!我真不是你要找的人。」
冷月怎甘心就此离去,神色一变,想起了在小船上瞧见的景象,脸色顿转狰狞。「你说谎!你根本就是爱上了我义兄是不?你怎能背叛我?在我为你牺牲至此後,你竟选择与我义兄在一起……你好残忍!你和他……都好残忍!」
严清郎见冷月根本就尚失心智了,此刻他即便说了什麽,他也听不入耳,严清郎索性不再理会他地转身欲离去。
「不准走!你哪儿也不许去!你要敢离开,我便打断你的双腿!让你不能去找蔺舆风!」冷月跛著脚跑上前,神情青狞的喊著。
第二十九章
他疯了!直觉危险的严清郎,尚来不及反应,就见冷月抬掌成爪,眼成赤红地打向他的左腿。
「你休想离开我……休想离开……谁也不能把你夺走……你是我的……是我的!」冷月全然失去理智的狂打严清郎的左腿,唇边还逸起一抹狂性的笑容,呵呵地大笑说著。
「唔啊!」严清郎忍不住地痛喊出声,冷月初打下的那一掌,几乎快打断了他的左腿骨,接连几掌力道虽虚,却也重得很,彷佛要废了他左腿似的,痛得他直冒冷汗。
在客栈内四处寻著冷月的纪源,一听闻声响,赶忙闯入房中地大喊∶「公子!」
恍然回过神的冷月,歇然止住手地看著一脸痛楚的严清郎,惶恐地伸出手想碰他,「清郎……我……我不是故意要这麽待你的,我……」
见状,纪源忙趁隙点住冷月几处穴道,抱起他,自怀中掏出一瓶药扔给严清郎地说∶「这药你拿去,敷在腿上十日,便能复原了。」他敛下眸,担忧地看著怀中的冷月。
「你赶紧离开这儿吧!趁公子的功力尚未恢复前,你能逃多远就逃多远,莫让蔺楼主也为你所牵扯。」
严清郎抓著一旁的椅凳,忍住左脚的剧痛站起身。
「言尽於此,你自个儿看著办吧!」说罢。纪源便抱著冷月离开了客房。
待纪源离去後,严清郎才抬起首看著手中的药瓶,神色复杂至极。离开这儿吧!若是继续待在这儿,冷月定会再来寻他,蔺舆风……与冷月又是义结兄弟,若是让他牵涉入内,他内心定然不好受。
严清郎握了握手中的药瓶,随意地再伤处上了层药包扎後,便收拾起包袱,跛著脚走出客房。
他向掌柜要了笔墨,匆匆写下一封书信,便将银两连信一同递给掌柜,咐嘱他将信交予先前与他一同来的人後,便离开了客栈。
离开城镇後,严清郎便在城外驿站租了辆马车,赶了数日的路程,腿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为防冷月追上来,他还故意命马夫多绕道行去几个城镇後,才在苏城买下一匹马儿,连夜赶路来到崇安国边境的村子内。
本欲向早前遇上的粗汉借屋躲在村子里过几日,村子似乎遭到什麽袭击般,四处均窜起狼烟,屋子亦被毁了大半,那名粗汉也不知是死是活。
当初,与蔺舆风逃难至此时,便见此处人渐寡少,怕是山贼再来袭,所以全迁村离去,留下的,应是对这儿仍有所依恋吧?
思及此,严清郎不禁敛下眼眸,解开缰绳放了马匹,便在村内找寻尚未损毁太严重的小屋内住下,打算待外头风波渐平时,便赶紧离开这儿。
好不容易,他在西侧後方找到了一处尚完好的小屋,走入内,屋中摆设均未损坏,只是脏了些。放下手边的包袱,轻抚去椅上的灰尘,便坐了下来。
严清郎抬起首,凝望著对著村後方的窗棂外,渐渐昏澄的天色,笼罩在这荒废的村子,伴随仍微窜著的狼烟,看得人深觉冷清、凄凉。
他动了下手,碰上了木桌上的包袱,也瞧见了掩在其中的二胡。是禁不住内心的空虚吧?他轻拿出那把翠绿色的二胡,细细地抚摸著,冷刚的神情忽显露出淡淡的忧伤。
蔺舆风……他若是知晓自己仅留下简短的几句话,便抛下他而离去,他是否会怪他失了诺言呢?
严清郎忽然发觉,他莫名的想念著蔺舆风,越是深想,就越发止不住思绪,越止不住,他越是想笑,笑自己竟是如此惧怕孤独,笑自己竟软弱的贪恋那本就不该属於他的温暖。
迟早会走到这地步的不是吗?他心底隐隐明白,就算他俩之间没了恨,蔺舆风也有太多太多的事需顾及,纵然未曾听他说起,可他知道,缠著他这个人的代价,便是得承受痛苦,被从前他所恨他的理由百般煎熬。
他说他不想管了,他只想要他记著他这个人,可他明白得很,蔺舆风和他一样,不是个轻易放下从前的人,正因如此,他们……迟早会分离,迟早……会比以往还要憎恨彼此。
所以……离开了也好,他本就不信那些鬼话,他们……甚至连一世也过不了,即便那一刻,他是真心想要同他疯过这一世……
敛下眸,严清郎拿握著二胡,轻轻地拉了起来。仍是那首哀曲儿,他唯一会拉奏的曲调。
声声断肠的哀调,勾起了许多回忆,贸然回首,他才发觉,自己竟也经历了这麽多事,有多少人因他而生而亡……
思绪正起,村外赫然传来一声怒吼。
「严清郎!我知道是你,快给我出来!」
曲声歇止,严清郎霎时被那番话怔住了,倏地,他忽而站起身,连二胡也不管地扔在桌面便跑出屋子。却不是跑向呼喊的人那儿,而是往反方向跑去,似乎是想躲避那人,趁他尚未找著自己时……
可惜那人很快地便寻到他方纔所处的小屋,一见到那把二胡,那人更是气急地跑了出来,就见严清郎匆忙跑入林内的背影。「清郎!」
严清郎跑没一会儿,整个人便被随後施展轻功而来的人压倒在地,无论怎麽挣扎也挣不脱。
「你竟然敢躲我?!为何我要你在客栈等我,你却反留了封书信要我别追上来,便潇潇洒洒的长扬而去?你这可恨的家伙!」
蔺舆风不知是赶了多久的路,一身雪白的缎衣,染上了许多尘沙,甚至沾黑了衣衫,本该梳得黑亮束起的长发,散乱得彷佛经过一番逃难似的。一双漂亮的凤眸,因数日未眠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说有多憔悴便有多憔悴。
「我没让你追上来。」严清郎喘著气地别过头,微皱起眉冷冷地说道。
「你应允我的事呢?莫非在你船上所说的话都是假的吗?」蔺舆风不住揪紧严清郎的衣襟,喉间有股酸涩的滋味在蔓延,令他不禁颤动著双手,几乎快抓不住眼前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