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与平民系列] 战神的祭礼————练央

谦卑地，他将自己双手奉上，一如神之祭礼。
--题记
楔子
"帝国历447年，奥芬埃西帝国爆发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平民大罢工。穷奢极侈的门阀贵族对下层阶级日益加剧的苛捐杂税，令广大民众苦不堪言，终于引发了全国性的大罢工运动。他们向大贵族阶级提出给予普通民众"与贵族阶层相对平等的待遇"的要求，其中包括参与议政以及减轻赋税。

然而震怒的大贵族阶级并不理会这一要求，他们认为"出身低贱的泥巴小子"是没有资格对血统高贵的他们提出任何要求，尤其还是这种"具有明显威胁倾向"的要求。于是，感到"被强烈侮辱了"的门阀贵族恼羞成怒地立即派出军队对处于阶级金字塔最底层的平民进行武力镇压。

全国各地的流血冲突不断。
不堪忍受的民众逐渐开始有计划有组织地组建军队，打出"打倒门阀贵族残暴统治"、"建立平等的新世界"等一系列宣扬尊严与平等的口号，抵抗门阀贵族的血腥压迫。

帝国历447年夏末，有"铁血之鹰"之称的帝国前内阁军政大臣彼德罗冯墨洛普斯及其部下反戈倒向平民军队，之后更凭借其优秀的军事才能，率领武器装备极度落后的平民军队奇袭并成功占领了帝国北部的腓鲁州。

自此，以同样不满意门阀贵族统治的部分下级贵族为领导核心的平民军队，成立了腓鲁共和国，彼德罗?冯?墨洛普斯被尊为元首，并定都腓鲁，宣告了腓鲁州的正式独立。

史称"八月革命"。
--引自《克洛希大陆战争史》，卷二，94页。
第一章
那是一个混乱的年代，一场欲念的角力，每个人都为自己的理念而握紧了刀剑。
厅壁上燃起耀目的火烛，深夜的宫殿顿时亮如白昼，富丽堂皇的厅堂内，一个银发蓝眸的男子正以十分优雅的姿态执起手边的琉璃盏无意识般地缓缓晃动，里面猩红色的液体反射着烛光，流光溢彩地波动不已。

"......听说我们的前军政大臣率领着他的那群出身平民的儿郎们，已经横渡过塔儿干河了，是吗？"
水银般清亮而又掺杂着一丝妖魅的声音环绕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银发男子状似不经意地开口，眼角连瞥也没瞥一下台阶前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的男人。

而那个有着一头淡色发丝的男人面向银发男子微一欠身，恭谨地回答道：
"是的，我的陛下。叛军桀骜莽勇，猛攻塔儿干河三日三夜，我军实在难以抵挡......"
塔儿干河，位于奥芬埃西帝国中部偏南，自西向东，横贯了整个克洛希大陆，是帝国军与腓鲁共和军自帝国历447年末开始至今的长达三年军事对峙的分境线，此时腓鲁共和军的成功横渡，一下子便撕裂开这长期胶着的战局。血淋淋残酷的战争从此刻起，再度拉开了帷幕。

银发男子那裹在柔和华丽的丝质长袍内的高挑身躯慵懒至极地靠进镶满了宝石的白金座椅，两道形状姣好的眉毛平滑舒展，神色间竟无半点竭精殚智的忧虑之意。

"哦，果然啊，"他轻飘飘地叹息一声，"真不愧是朕‘曾经'最为得意的军政大臣，横渡过塔儿干河，接下来该是进逼帝都圣法耶尔了吧。......唔，这速度比朕预想的还要快上几分呢......"

"......陛下如此冷静，是否早已成竹在胸？"
银发男子的一双水蓝色的眸子盯住琉璃盏中的猩红液体目不转睛地瞧，似乎瞧出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妃色的嘴唇突然扬起一个近乎于妖冶的弧度。

"呵......，朕只是在想，朕那可爱的黑眼睛娃娃快该回来了吧。--那么，一切都等‘他'回来再做决断好了......"
"......啊？"
阶前明显有点摸不着头脑的男人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才恍然般地发出声音：
"陛下指的是冯菲力德公爵大人吧？"
而他那尊贵的皇帝陛下只是懒洋洋地抿一口琉璃盏内的猩红酒液，十分随意地朝他摆了摆手叫他退下，之后从那两瓣滋润得艳红的唇间流泻而出的低喃，卷动着团团空气，在空荡的殿堂里悠悠漂浮：

"......朕还真是期待得紧呢，多年不见的漂亮娃娃究竟能给朕带回来些什么有趣玩意儿......"
肃杀之秋。
夜深，位于塔儿干河南岸的腓鲁共和军根据地此时也惟有最大的一座营帐内透着光亮，腓鲁共和军的几位元帅正在商讨渡河之后的下一步进程。

他们已经踏入了门阀贵族的大本营--圣耶勒拿州，接下来就该朝着最终目的地，奥芬埃西帝国最神圣的都城--圣法耶尔前进，他们将会让代表着正义与民主的红旗插满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营帐内圆桌的首座上端坐着腓鲁共和国的元首，彼德罗冯墨洛普斯--哦，当然，此刻应该去掉中间的奥芬埃西帝国神圣的赐姓而称呼他为彼德罗墨洛普斯，毕竟这个有着"铁血之鹰"之称的帝国前内阁军政大臣早已经在反戈倒向正义的一方之时就宣布抛开曾为门阀贵族时的一切：地位、荣誉、金钱，以及先皇赐予他的姓氏。

首座之下是腓鲁共和军最具声望的七员大将，围绕宽大的原木圆桌而坐。平均年龄未及而立的大将中有四位出身贵族，并且除了红头发的阿尔戈元帅之外，其余六位元帅均是先后毕业于克洛希大陆盛名赫赫的圣列士敦贵族学校--这所以培养优秀统帅人材为己任、绝对力量崇拜的贵族学校偶尔也会破例招收出身平民的学员，只要能够顺利通过其极为苛刻的鉴定考核即可。

彼德罗的目光扫过同席的七位元帅，看到一副副严肃恭谨的面孔，他不由满意地一笑，低沉并富于韵律感的声音在宽敞的营帐中响起：
"不到半个月前，阿尔戈元帅干脆利落地夺取了有着‘通向圣耶勒拿州的咽喉'之称的洛斯特大桥，为渡河战役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赞赏的眼光落在红头发的年轻元帅脸上，随即彼德罗如愿地得到了对方对此作出谦谢的回应。
阿尔戈元帅，一个火红色头发、暗红色眼眸的高大男子，纠结的肌肉有如刀削斧刻一般，倒提着他那把饮尽了敌人颈血的宽刃大刀，再搭配上他的健硕魁梧的身材，简直如同战斗之神的降临，威风凛凛，令敌人为之色变。

大概是体内流动着蛮荒部落好勇斗狠的血液的缘故，这位莽勇的红发元帅始终对于"力量"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偏执的狂爱。他的好友付元帅曾感慨地说过，倘若不是阿尔戈对门阀贵族的仇视已经深入到骨子里去了，那么绝对会顺利通过圣列士敦贵族学校入校考核的他肯定能够成为圣列士敦有史以来头一位出身平民的"武皇"。不过很遗憾的是，母亲、姨夫还有表哥都惨死在门阀贵族手中的阿尔戈，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忍受与"敌人"同校的，而当他可以稍稍接受某些"不算太赖"的门阀贵族的时候，战争早已爆发，圣列士敦贵族学校也早已封闭了。

对于阿尔戈来说，这场席卷了整个克洛希大陆的战争，带有某种复仇意味的战争，仅仅如同另一种意义上的肉搏一样简单、疯狂，仿佛醇厚的烈酒般拥有着叫人难以抗拒的魅力，他几乎是以一种程度之上的兴奋心情来迎接战争的爆发的。

并非科班出身的他却凭借着如野兽的直觉般对战局的正确把握，以及身先士卒的勇猛劲头，在几场漂亮地取得了胜利的战役之后，很快被授予了"上尉"的军衔。接着在三年对峙中，不断取得小规模战斗胜利的他最终被冠上了"元帅"的头衔。可以说，他是一个百年难遇的战术天才，但过于粗大的神经却无法使他成为一个优秀的战略家。

夸赞了阿尔戈元帅的勇猛之后，彼德罗又继续说道：
"......不过同时也折损了阿尔戈元帅不少精兵，仅仅半个月的休整是远远不够，所以--"
稍作停顿，他的目光扫视一周然后投向正对面的瑟曼元帅。
"所以这次南下的先遣部队，我决定由瑟曼菲力德元帅率领。"
"是。"
俊美的黑发男子站立起来，挺得笔直的背脊还有那利落而又优雅的举止总会在不经意间散发出一种无以言传的魅力。
他向彼德罗敬礼后又坐了下来。
瑟曼菲力德，与腓鲁共和国的元首一样，出生在一个拥有着先皇赐姓的大贵族家族里，与苍白的肤色反差极大的阒黑眼珠以及发丝，在普遍都是淡色头发的大贵族阶层极为罕见。他是整个腓鲁共和国里最具贵族气质的男子，优雅而不做作，瘦削的身体内总能爆发出几乎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如同一块硬度一流的黑曜石，闪动着雅致而又强硬的光芒。

"......诸位对此可有异议吗？"
说到最后，彼德罗有意多问了一句，目光扫过不约而同开始摇头的诸位元帅，最后在红头发的元帅脸上多停留了片刻，看到对方和其余元帅同样的摇头动作，这才放心地微笑起来。

一切都很顺利，到目前为止。彼德罗满意地想，视线再一次掠过相视一笑的阿尔戈与瑟曼，不由得暗自叹服起这位发色罕见的"前"贵族过人的强韧之处。

与其他那些惟有寄希望于代表民主与新生的腓鲁共和国才能实现心底凌云壮志的没落贵族子弟不同，瑟曼所处的冯菲力德家族，不但财多势广，更是与皇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大家族，甚至比曾被敕封为"铁血之鹰"的元首所在的冯墨洛普斯家族还要煊赫得多。因此有关于"瑟曼冯菲力德是帝都圣法耶尔派来的间谍"的谣言曾因为当事人的沉默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甚嚣尘上，不少军人高喊着"共和国不容玷污"，要求军部彻底调查此事。

于是在谣言最盛的时期，被视门阀贵族为蛇蝎的阿尔戈上校（当时他还只是个上校）第无数次恶言相激的时候，瑟曼菲力德终于站了出来，面对着完全不利于他的形势，冷然而又极具魄力地以无可挑剔的态度以及言辞，令所有叫嚣着要"将这个间谍烧死"的人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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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尽管身处于猜忌仍旧存在的军队中，这个黑发黑眸的俊美男子凭借着他一贯漠然但又强硬地不受任何影响的坚定与自信，最终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与友谊--而他与先前同他水火不容的阿尔戈元帅之间逐渐建立起来的深厚友情，已经成为腓鲁共和军中广为流传的佳话。

彼德罗很佩服瑟曼竟然可以获得那个脑袋里一根筋的偏执家伙毫无保留的友情，想当初身为元首的他花费了一年多的工夫，兢兢业业地处理政务军务，也不过换得那个红头发的家伙一句"马马虎虎，大概是个不算太赖的家伙吧"这样有所保留的态度--由此可见那家伙见鬼的有多么的固执了！

先锋部队统帅人选确定，接下来七位元帅又讨论了一下军队南下的具体事宜，等到差不多总结出来一个最优提案之后，帐外已然大亮，不知不觉间迎来了又一个崭新的清晨。

彼德罗宣布散会，然后瞧见有着一头醒目红发的元帅当先一步掀起帐帘，亲热地搭住菲力德元帅的肩膀，并肩走出营帐--他开始感到体内的好奇因子再一次泛滥出来，他非常想知道那个黑发黑眸的元帅，究竟给阿尔戈元帅施以了怎样的魔法才获得如此毫无保留的友谊与信任？

他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好奇过。
走出营帐，阿尔戈元帅深深吸了口早晨清新的空气，然后扭过头看向身边的黑发元帅，问道：
"接下来......去你那里还是去我那儿？"
交情深厚的二人总习惯在没有任务的时候凑在一起聊聊天，尤其过两天菲力德元帅即将出征，阿尔戈元帅自然不会放过出发前难得的机会与友人一聚。

"唔......我那里吧。"黑发黑眸的年轻元帅面无表情地想了想，说，"有些东西想交给你......"
"瞎想什么呢！"
阿尔戈搭在对方肩膀的胳膊勒了一把，看到那张漂亮的脸蛋难受地扭曲了一下，这才满意地松了劲力。
"干吗说得好象一去就回不来了似的！真是的，我可不相信以你的实力会把小命送掉！"
瑟曼侧头望向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灿烂地笑的阿尔戈，抿了抿嘴唇，终究还是调开了视线，没再开口说些什么。
并肩而行的两人走向瑟曼的营帐。
"表哥！"
几乎是刚一走进菲力德元帅的营帐，红头发的元帅就听到了他可爱的小表弟的声音，随着这一声"呼唤"，一个温热的身体从斜次里猛地扑了过来，两条纤细的手臂直巴着他的脖颈不撒手。于是阿尔戈不得不放开习惯性搭在瑟曼肩膀的手，以便用来解救快要被勒得窒息的他悲惨的脖子。

"天哪，马汀，松开手好不好？我快不能呼吸了！"
"骗人！不能呼吸还说话说得这么利索？别想骗我！"
棕色头发的小男孩撅着嘴巴瞪向一看见自己就恨不得躲到十米开外的表哥，死活不肯松手，嘟起的小嘴不住地埋怨着：
"......哥你坏透了！从一开始你就狠心把我丢开不管，要不是菲力德元帅的话，我大概早不知在哪次战役中死翘翘了......"

"唔......胡说！"在表弟的一双长胳膊之间挣扎的阿尔戈好容易从喉咙中挤出这么一句话，"呸呸呸，瞎说些什么呢臭小子！小脑袋瓜里少装着那些不吉利的事情！"

可不是他迷信，在朝不保夕的军队里谁也不敢保证是否能见到第二天早晨的太阳，眼看出征在即，这类忌讳的字眼还是少说为妙--当然如果是从他阿尔戈嘴里讲出来就无所谓了，反正他自信只要他的双脚踩在地面，就不可能有人能够威胁到他的性命！而小马汀则不同了，尽管这个棕色头发的可爱小男孩已经迈过了十八岁的门槛，可在阿尔戈的眼中，仍是一个纤细又瘦弱的需要大人保护的孩子。

当初可爱的小表弟跑来军营的时候阿尔戈还真是吃了一惊，不过想想自从姨夫与出身贵族的姨妈殉情而逝，表哥也被该死的门阀贵族"残忍地杀害"，此后的小马汀一直孤单地寄住在好心的邻居家里，好容易过了十八岁，自然要赶紧跑到军营找他唯一的亲人相聚了。可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阿尔戈元帅明白，一上战场便会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与敌人的厮杀当中的他，是决计照顾不周全自己亲爱的表弟的，于是他将这个笑起来阳光灿烂的男孩子托付给了瑟曼--那个时候的瑟曼早已成为他最好的兄弟，他甚至信赖这个外表俊美得像个妞但实际强悍至极的前贵族多过于对他自己。

脖子被勒得越来越难受，红发的年轻元帅知道这是他心爱的小表弟对他进行的变相的惩罚--这个喜欢和他粘在一块儿的小男孩一直在怪他为什么总把他推给别人--可这实在难受得紧，一具十八岁的健康躯体像无尾熊似的挂在他的脖子上不放，这样的重量哪怕强壮如他也不堪消受！

阿尔戈不禁将求助的目光飘向旁边寡言的瑟曼，马汀最怕这个面冷心热的家伙瞪眼了，虽然阿尔戈从来没感觉出瑟曼的瞪眼到底有什么可怕之处。

而此刻的瑟曼正在一边抱着双臂悠闲地旁观，平时难得一见的笑容，在面对这一大一小两个活宝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浮现在他惯于保持冷漠的脸上，尽管他把这样的笑意掩饰得很好，但淡水色的薄唇微微弯起的浅淡弧度，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对他相知甚深的阿尔戈的。

他接收到红头发元帅的求助信号，其急迫的程度大概比得上一级战备警告了吧，他心里难免有些好笑，孤身一人遇到一打以上训练有素的敌人都不会皱动一根眉毛的大男人，偏偏对这个身高不足他的肩膀的小男孩没辙--哦，不过也难怪，他们是表亲嘛。只是从小就离开父母亲人而被送进皇宫生活的瑟曼始终很难理解那淡薄的一层血缘关系怎么能够让两个不相关的独立个体亲密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