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熙静静听辰帝解释一切,脸色缓和了不少。他皱着眉,不容他人拒绝道:“带我去看看那个魔。虽说这里的庭院对魔有抑制作用,但始终不能令人放心。最好还是将犯人转押到专设的大牢内比较妥当。”
见赤熙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辰帝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他命青耀打开了地牢的大门,一马当先走在了头里。很快他们就见到了一直被捆绑在十字柱上的童墨。
经过了昨天的那场鞭打和周围结界的侵蚀,童墨的灵力已经被消磨去了大半。鬓发散乱的他低垂着头颅,让人看不清他的五官。被染成绛红色的衣衫有些僵硬,挂在满是伤痕的躯体上令人望而生怜。
一直以来赤熙只担当文官,从未上过战场,所以能直面如此惨景的机会少之又少。他自打见到只剩下半条命的童墨后,原本就皱着的眉宇锁得更牢。
辰帝见赤熙面色不好,便劝道:“老师,这里潮湿阴冷,你还是回去吧。等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也回去了,不会呆太久。”
“不!”赤熙摇摇头,道,“你问吧,我想在旁边看着。”
赤熙坚决的态度让辰帝没好意思接着赶他走,于是辰帝使了个眼色,命青耀上前将昏迷的童墨弄醒。可就在童墨呻吟着抬起头来的时候,赤熙突然瞪大了双眼,两道炽热的目光仿佛是恨不能在童墨的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辰帝发现了赤熙的异样后,忙问:“老师,你,你怎么了?是不是这魔有不对劲的地方?”
赤熙没有搭理辰帝,他疾步走到童墨的面前,用力将散挡在童墨脸上的乱发拨开,几乎是将自己的脸凑到了童墨的鼻尖上,把童墨脸上每一寸肌肤都扫视了好几遍。没过多久,就听见赤熙的喉头发出了几声“咯咯”的动静,接着他用一种令在场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怎么会是你?”
因为失血和结界的双重折磨,已经令童墨视线模糊,脑中不断嗡嗡作响,混沌不清。但当赤熙的声音飘过耳廓的时候,童墨像是当头棒喝般颤抖了几下。他努力将全身的气力都用来看清面前那人。不消片刻,童墨用类似赤熙的口吻,说了同样的一句话:“怎么会是你!”
见两人分明是旧识的样子,辰帝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将赤熙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问道:“老师,你认识这魔?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我在老风池附近抓到他的,你知道他去老风池的目的吗?”
可能是心情过于激动,赤熙竟没有对辰帝前往老风池的缘故多加追问。他只是冷冷哼了几下,再度走到童墨的面前,一把捏住了童墨的下巴,道:“你竟然还有脸再去老风池!是不是觉得当年他的下场还不够悲凉,连最后一块净土也不肯留给他?”
“呸!”童墨淬了赤熙一口血水,将积压了许久的怒火全都吼了出来,“别以为已过了千年,你就可以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当年若不是你去告发了他和我交好之事,根本不会有接下来的那场惨剧发生,他也不会落得魂飞魄散的结局。
“他对你推心置腹,把实话都告诉了你,想着你终是会守口如瓶。却不料最后在背后捅了他一刀的正是你这位‘最值得信赖’的好友。真说到害了他的人,除了你之外就不会再有第二个。
“净土,哈,说的倒好听。原本风光秀丽的老风池早就被你们给破坏得面目全非,哪里还有净土可言?你怂恿镜后摆下了‘九阙归一阵’,欲将我除之而后快,老风池内万世不散的雷电就是他对你永不消退的愤怒和憎恨……”
“够了够了,你给我闭嘴!”赤熙一反平日里冷静沉着的姿态,用力掐住了童墨的双肩,几近疯狂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并高声呵斥着打断了童墨,“我是为了他好才会将此事告诉了镜后。我若不说,他便会跟你离去。他是镜后的亲生弟弟,是仙界万人敬仰的双贤之一。他这样的身份怎能和你厮混到一处?倘真由他走了,你让镜后情何以堪?你让仙界情何以堪?你让我情何以堪?”
赤熙最后的那句话对童墨没造成什么影响,但却给旁观的辰帝当头浇下一盆数九寒天里的冷水来。
从对赤熙动心后不久,他便猜测着赤熙的心里是否已有了不能忘却的人。随着千年之前老风池一事渐渐浮出水面,辰帝更是确定了这一想法。只是他曾希望过,不论是谁都好,盘踞在赤熙内心深处的那个人千万别是自己素未谋面的舅舅──焜烨。
因为,活着的人永远也不能替代早就死亡的人!
而如今赤熙的所言所行,无疑给出了最好的证明。这让辰帝觉得他和赤熙之间顿时竖起了一道高不可越的墙壁,没有尽头可盼,没有缝隙可钻,这一生他永远也不能打破这道厚厚的阻碍,踏入自己向往的地方……
辰帝浑浑噩噩想着自己和赤熙的关系,丝毫没发现在自己魂不守舍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多了一个人,一个光芒四射、庄严不可亲近的女人。
从镜后出人意料地踏入了地牢,阻止了赤熙的放浪行为后,地牢里的气氛瞬间压抑了不少,紧张的感觉几乎笼罩在了每个人的心上。青耀和白流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即便是冷汗顺着额角不断流下,他们也不敢抬手擦一擦。
镜后狠狠瞪了眼明显受了巨大打击,患得患失的辰帝,然后对着退到一旁,身体仍是止不住轻颤的赤熙冷哼了一声,口气严厉道:“赤熙,你太令我失望了。这就是你为人师表的样子吗?”
旋即,她看了看同样有些惊诧的童墨,缓和了脸色环视着噤若寒蝉的众人,道:“我要有话要单独和这位忌晏大人说,都给我出去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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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到镜后的话后,均不敢表现出丝毫反驳的意思,缄默着鱼贯而出。这期间镜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满身狼狈的童墨,而童墨也是毫不退让地反瞪着镜后,不愿对这位仙界实际统治者所散发出的王者气势露出丝毫胆怯。
两人就这样无言对视了一阵子,镜后突然眯了眯眼,轻声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能让冷情冷性的焜烨痴迷到放弃自己的地位、名声、亲人、友谊,甘心离开这里的魔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所以今天能够见到还活在这个世上的你,我的心中竟然还有小小的喜悦。”
童墨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接受镜后任何程度的敌意。但对方的这番话却令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实在不明白,这个与魔道对峙了近万年的女子这一刻心里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童墨的默不作声显然在镜后的意料之内,她神色自若地踏上前去,用手指将童墨的脸孔轻轻抬了起来,“你,还真不像个魔!”
不愧为是亲姐弟,凑到了近处细看后,童墨发现镜后的眉目间和焜烨有着不少相似的地方。细细寻觅着焜烨的影子,童墨没有察觉道自己的眼神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温柔。那张深刻于心底的容貌,慢慢和眼前的女人重叠了起来。情不自禁地,他的眼中渐渐溢出了泪光。
只是,假的终究不能成为真的。镜后突然变得犀利的目光将童墨柔软的心房再度刺痛。他暗中痛骂了自己一声愚蠢,也随着镜后的变化而冷下了表情。
“听说这一代的武君虽是你的亲哥哥,但和你关系却不怎么好。你最好期待自己在他的心里还有些分量,不然你是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的。”
听完镜后的威胁,童墨竟轻轻笑了。只是那种笑容让人感到无比的心痛和酸涩,就连经历过万般风浪,心若磐石的镜后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难道你以为,我还会奢望活着离开吗?早在千年之前我就应该死了,早在千年之前我就已经死了。所以事到如今,无论你们打算怎么做,我都不会在乎。”
切身感受到童墨生不如死的绝望,镜后神色古怪地看了他许久,方才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发现这么些年来,我实在是高估了魔界的实力,起码你们并不是值得我整日防备的劲敌。因为以上任武君的眼光所挑选出来的治军大元帅竟是个只懂得风花雪月,完全没有责任感的蠢才,可见武君他根本不懂用人之道,其本身十之八九也是一庸才。如此的魔界,何足畏惧?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见镜后出言侮辱自己的先父,童墨有些沉不住气了。他高喝了一声“住口”,眸中再度燃起了怒火。
镜后对他这样的反应很是满意,她微笑着点点头,神情愉悦地大叫了一声:“来人。”守在门外的辰帝立刻带着赤熙及其守卫推门而入,低头问道:“母后,有什么吩咐吗?”
“去给武君送个信,告诉他魔界的治军大元帅忌晏大人在我们手里。想要换回他,让武君自己估量着办。”
“儿臣这就派人去办。”
决定要回青花山后,卫离便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愿再作耽搁。他套了辆马车,让卫尚安躺在里面养伤,自己则扬鞭当起了车把式。一路行来,虽然朝行晚宿,卫尚安倒是恢复得很快。等走了半截回程后,表面的伤口已基本痊愈。
美中不足的是,因为毒素留在体内过久的缘故,卫尚安的体力尚未恢复到平日里的水平。每每见到卫尚安精神萎靡、昏昏欲睡的样子,卫离总忍不住把视线游离开去,暗地里将双手紧握成拳,两道姣好的眉毛紧紧蹙到了一处,只是他的脸上却不曾流露出后悔的神情。
这一日,卫离和卫尚安踏上了一条回家的必经小道,因为路面狭窄所以马车前进的速度很慢。卫离见路况不好,索性丢开了鞭子,任由马匹慢慢前行。他自己则是掏出了藏在怀里的瓜子,坐到了卫尚安的身边,悠闲地磕了起来。
卫尚安一直靠在车厢上假寐,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便低声道:“你不看着,会翻车的。”卫离白了他一眼,回道:“你傻啦,这路也就车厢的宽度,想翻也得有回旋的地方才……”
卫离话音未落,突然间卫尚安觉得整个车厢剧烈晃动了起来,只不过一息的间隔,他面对的车壁上就出现了一个大洞,碎裂的木块飞溅到进了车厢各处。卫尚安一见形势不妙,立刻护住了自己和卫离的要害,抱着他的腰身,从正面跃出了马车。
两人站定后,发现他们乘坐的马车已被人从外部打成了上百块的碎片,拉车的黄骠马因为受惊,扬蹄嘶叫了一声后,拖着剩下的车辕飞奔而去。在尘土四扬的路面上站着三个人,为首那位见到卫尚安和卫离的身影从车厢里出来后,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声:“没想到竟然是你?”
卫离定睛看了看对面三人,心中不觉一沉。听见对方的自言自语,他诧异地看了看身边的卫尚安,压低了音量问道:“小安,你认识他们?”
卫尚安冷冷扫视了对方几眼,答曰:“不认识。”
自从追查到鹰扬的下落后,武君的心中一直期待着与弟弟童墨相遇。他很想知道,千年之前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从小便言出必行的童墨有了第一次的不告而别。当他终于追上的鹰扬移动的气息后,他的心中可谓既紧张又兴奋。只是出人意料的是,从马车里出来的人里根本就没有童墨,更让武君意外的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卫尚安也在马车里。
当听见卫尚安直接否认了他们的邂逅后,武君的心中竟燃起了一丝无名的怒火,仿佛卫尚安的漠视是他所遇到过的最大的羞辱。所以武君冷下了脸,色严神厉道:“很好。既是这样,我们还是开门见山来得爽快。你们身上是不是带着把剑,剑柄上雕刻着一只老鹰?”
闻得武君提到了鹰扬,卫尚安的目光不由游离到了卫离的身上。自从他受伤后,鹰扬便一直由卫离保管着。卫离听对方果然是冲着鹰扬而来,就直接从怀里将鹰扬掏了出来,向对方扬了扬,道:“你说的,可是这柄剑?”
见到阔别了千年之久的鹰扬,跟在武君身后的趋宕和方辟顿时高兴得双眼放光。想他们几度来到人间追查,终于在这里有了结果,而且对方看来也不是什么强敌,凭他们的实力要夺回鹰扬简直就是易如反掌,这怎能叫人不欣喜若狂?
卫离将这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不觉生出了些许蔑视。他看了看尚算神情自若的武君,然后转过头对着蹙眉的卫尚安柔声吩咐着,“小安,你身体还没痊愈,今天不用出手了。我一个人就能将他们打发掉,你且留着气力,待会儿和我一起坚持走到下个城镇就行。”
见卫离自信满满的样子,卫尚安慢慢放缓了表情,点点头退了半步,在卫离的身后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卫离将鹰扬随手挥动了几下,神情轻松地说道:“都亮出真东西了,我就没打算藏着掖着。想要这剑,可以。反正他本来就没有固定的主人,能者得之。只是,能不能拿到手,端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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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武君冷笑着敲了敲手里的折扇,“我从来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的能力。”
面对武君傲气十足的模样,卫离眨了几下眼后突然爆笑出声。他非但夸张得几乎笑弯了腰,眉宇间更是毫不掩饰地浮现出几许轻蔑的态度。
见卫离笑得有些过头,而对面三双眼睛里迸射出的怒火化作了千万把利刃刺了过来,卫尚安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示意他给对方留些面子。虽然他不知道卫离打算用什么方法渡过这个难关,但如若真是动起手来,以自己这边的实力,想要全身而退并不容易,所以眼下还是不要摸太多的虎须为妙。
卫离收到暗示后,用眼神安抚了下卫尚安,然后将手里的鹰扬放到了脚边,道:“你若真有能力,早在很久之前,这鹰扬就应该是你的囊中物了。现在再来放大话,不是存心让人笑掉大牙?也罢,既然你如此自信,那就让这剑自己来判断要不要跟你走。”
卫离话音刚落,就见一团淡淡的黑雾从剑柄上冒了出来。虽然鹰扬本就是魔道之物,但是一行中除了武君外,其他人从未见过其真身。所以当一个须发如雪精神抖擞的老者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方辟和趋宕一时间都愣得不能言语。
而武君却对卫离的身份起了疑窦。要知道,当初上代武君可是花费了很大的气力,才能令鹰扬露出了本来面目,而卫离随随便便就唤出了鹰扬,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老者现身后也不管边上有无旁人,吹胡瞪眼地冲着卫离抱怨道:“这大白天的叫我出来干吗?我正忙着睡觉呢,没多大功夫打理你,有话快说!”
卫离轻笑着伸出手指,指着武君等人道:“有人叫嚣着想要做你的主人,对你来说这可是头等大事,我不敢擅自妄为,所以才把你叫醒,让你自己个儿定夺,免得将来有人责怪我越厨代庖,又闹别扭。”
“哦?谁那么大口气要做我主人?”带着一肚子的起床气,老者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对面呆若木鸡的三人,旋即低低嗤笑了一声,道,“哈,我当是何方神圣,原来是这一代的武君。话说,我以前看你小子就不怎么顺眼,所以才会选了你弟弟。怎么,这口气还没咽下去呐?”
说到此处,老者半眯起眼,将武君上下细细看了几遍,接着道:“可惜,多年不见你还是没多少长进。哼哼,别说我现在看上了别家的娃,就算没有,也不会挑你当我主人。没事回你的魔道称王称帝去,少在我面前晃悠,碍眼得很!”
“住口,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武君的面前大放厥词!是不是活腻味了?”见老者的言辞间对武君非但没有尊重,甚至还带着轻视的态度,方辟忍不住火地大声喝叱着打断了他的话头。
方辟的话当然不可能产生任何的威慑力,就见老者抖了抖眉毛,满脸不屑道:“娃娃口气不小啊,牙张齐了没?跟我面前张狂,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别以为个头大些就能慎人。”
老者正说着,众人就隐隐觉得四周多了些“嘶嘶”声,还没等大家弄明白那是什么动静,只听如鹰翔云霄的破空声不绝于耳,紧接着趋宕大叫了声方辟的名字。众人忙转头看他,发现方辟的身上凭空多出了几道血口子,最严重的地方伤口足有一寸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