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卫尚安揣测着这头巨鹰是否在示意让自己坐上去的时候,突听身边卫离低低唤了声“小安”。还没等他将整个身体转正,不期然两片薄薄的嘴唇竟贴到了他的嘴边,卫离的五官顿时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
耳边轰然作响,卫尚安觉得脑海中空白一片,所有的理智都震到了九霄云外。而一贯静无波澜的心湖中央竟有小小的涟漪迅速扩散开去,不到一息的功夫,就变成了惊涛骇浪,翻滚汹涌,席卷了五脏六腑的每一分每一寸,令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卫离的双唇柔而湿润,冰冷的触感里带着清馨的气息,像极了雨后青花山的味道,这也正视是卫尚安最喜欢的味道。轻如烟淡如雾的触感若有似无,像是透明的蝉翼,美丽但不堪久握。感觉到卫离的双手伸到了自己的背部施压,卫尚安试图控制僵硬到可谓是呆若木鸡的躯体,可惜一切已经事违人愿。
卫离粗重的呼吸直接钻入了鼻孔,这令卫尚安觉得自己憋闷到必须要张开嘴才能顺利喘息。可就在他张开嘴的那一霎那,一颗温润的圆珠从对方微启的唇间推顶了过来。还不及反应,珠子就顺着紧紧缠绵着的部分滚到了自己的口中,紧随其后的便是卫离灵巧舞动的软舌。
卫尚安明显觉得当对方的舌头触碰到了自己的唇齿后,轻轻颤抖了起来,就连钳制住自己身体的双臂也止不住地战栗。等到圆珠顺利消失于口中,卫离停顿了一息,旋即退出了卫尚安的唇间,收回双臂后眼带温柔地望着他。
“这珠子比我的命还重要,断不能有任何损伤,记住了?”
卫离的嗓音低沉沙哑,充满着卫尚安从未领略过的媚惑。伴着这样的声音,他回味着方才的厮磨,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尖,舔舐了自己的双唇。不知道是不是腹内珠子作祟,卫尚安觉得有股子热气从丹田的部分爆裂开来,并沿着身体的脉络迅速扩散到了四肢百骸,甚至连耳尖上都感觉到了那股力量的澎湃。
所以直到卫离再度叮咛了一次,卫尚安这才从刚才的“惊悚”中回过神来。他用力地点点头,想要摆脱体内无名的躁动,同时死死抿住了双唇,生怕在这样的情形下会口不择言,说出什么令自己后悔的话来。
卫离似乎对卫尚安的表现非常满意,他眉眼含笑着伸出手来,将卫尚安略显凌乱的衣襟整理妥帖,旋即再度抬眼俘获了卫尚安犹自紊乱的眼神,“早去早回,莫忘记,我在家里等你!”
34
如果说卫尚安刚坐到巨鹰身上时还有些心猿意马的话,那么等到巨鹰振翅腾空之后,他便不得不集中起了所有的精力,来应对从未经历过的身体变化。巨鹰前进的速度让卫尚安必须压低了上肢紧贴鹰背,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以防从高空摔落下去。
耳边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外再也听不到别的动静,脸上的皮肉早就没有了感觉,仿佛自己的整张脸都被已经劲风给吹走。胸口像是压上了块巨大的磐石,单是吸一口气也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
即便是张大了嘴想要帮助顺利吸气也无济于事,只因灌进口中的疾风化作了锐利的飞刀,千尖万仞都刻印在脆弱的喉咙上,令整个喉部产生了撕裂般的疼痛,同时比冰水更冷的寒风以想象不到的速度带走了身体的热量。这种情况下,卫尚安不得不紧紧阖上了双唇。
没过多久,他便觉得胸口窒息到隐隐发痛的程度,整个人像是泡在了数九寒潭中,全身都有僵直发硬的迹象。
就在卫尚安觉得自己快要成为深秋的枯叶,就这样随风而逝之际,一股温暖的气息由内而外慢慢笼罩住了周身,让骤然失温的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他试着转动了一下脖颈,不期然瞥见自己的身上果真围绕着一层薄雾。
淡到几乎辨不出颜色的雾气和散在身边的云雾浑然融为了一体。若非近在咫尺,根本不能发现它的存在。但就是这层比鲛绡还要轻透上三分的雾气,如同厚实的棉衣紧紧拥裹着卫尚安的每一寸肌肤。虽然身边的气流急速飞过,也不能将其吹散。
有了这层防护,卫尚安的身体终于能活动自如。他双手紧紧抱住了巨鹰的脖子,扬起头向着四周望去。层层叠叠的絮云遮挡住了周遭的一切,入眼的景物除了苍白便是云淡处偶尔凸现的黑影。还未及分辨是何物,便立刻滑到了身后百步之遥。
!翔了约莫一炷香左右,卫尚安隐隐觉得前方似乎有光亮出现,身边朦胧的景物也逐渐变得轮廓清晰。不知道是否因为人间的高峦耸立入天际,亦或天上也有群山乱峰,卫尚安发现巨鹰正穿梭在数不尽的山峰间,有时候鹰翅的顶端堪堪擦过峰顶,带落不少碎石滚下云端。
因为很快就看不到落石的影子,卫尚安不清楚这些落石会不会直直砸到人间。如果真是如此,他希望不要伤到人间的生灵才是。
等到四周的山峰逐渐变得稀少,一座巍峨的宫殿慢慢占据了他所有视线。明明是纯白如雪的建筑,却给卫尚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似乎在那耀目的白色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污秽。
巨鹰停在离宫殿不远的稀疏树林里,笔直挺立的树木正好遮挡住了巨鹰庞大的身躯。不用任何人说明,卫尚安也猜到了那座宫殿就是仙庭。他用力握了握怀里的鹰扬,悄无声息地向宫殿的高墙蹑行。
或许是仙庭里的“神仙”对于所谓的结界信心十足,直到卫尚安的手触摸到宫殿的墙壁,他没遇上任何的守卫。所以,卫尚安不怎么费力就从两人高的墙头翻进了宫殿内部。
当卫尚安踏上宫内地面的一刹那,心头猛然一震,某种奇怪的感觉正慢慢扩散开去,灵魂深处仿佛有东西开始蠢蠢欲动。在恍惚间,卫尚安觉得自己曾经来过此处。只是当他认真搜索所有记忆后,却寻不到任何关于此地的蛛丝马迹。于是,卫尚安轻轻甩了甩头,撇开了脑海中不可名状的熟悉感,半猫着腰向宫殿深处潜行。
可能因为仙庭高悬于九霄云端,卫尚安发现头顶上无星无月,目光所及之处漆黑一片,雄伟的殿堂呈现出没有生气的灰白,仿若巨兽口中的利齿,时刻准备着将一切吞噬殆尽。
突然一豆昏黄的灯火从远处晃悠着靠了过来,卫尚安闪身躲到了拐角处,等灯火靠近后他立刻如闪电般出手,制服了路过他面前的一名宫廷侍从。
侍从从未想过竟会有人能够偷入被层层结界护卫住的仙庭,所以只一招就被卫尚安制服于掌下,惊恐之余他连话都说不出来。见状,卫尚安连对方的嘴都没捂住,直接将他拖到了更为僻静之处。
冷眼看着侍卫的身体抖如筛糠,卫尚安单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边加劲边低声逼问道:“被你们抓住那个魔,现在关在哪里?”
侍卫满脸惊恐,喉头上下滑动了几下,连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道,“好,好像在,在东南面的‘禁地’里。”
“禁地?”
“是,是片果林。但,但是不许随便踏足……”
“多谢!”话音刚落,卫尚安便以一下重锤刀手,将这名侍卫击晕,旋即封住了他嘴并困住了四肢,绑到了左近一株大树的背后。安置妥当后,他抬眼辨了辨方向,纵身向东南方蹑行而去。
正当卫尚安在前方一片冷烟寒雾中看到影影绰绰的树影时,鼻尖下忽然飘过一股沁心的香甜。虽然只是一息的停留,但卫尚安立刻就分辨出,那气味和青花山上野果的气息有着九成相似。回想到巨鹰腾空的一刹那,自己回首望见卫离身单影独吊站在大门口,月黯星稀催人归的情绪瞬间撞入了他的脑中。
片刻后,他微微仰头,平复下心头的些许焦急,疾步穿过了果林最外围的树木。
加紧步伐的卫尚安始终不忘记将全部神经绷到死紧,连呼吸都带上了十二分的小心。略显湿漉的地面上树木盘根错节,但和青花山有所不同的是,目光所及处几乎看不到落叶或着小石砺的踪影。
如此的“一尘不染”昭示着这里经常有人打扫,加之方才侍从口中所言“禁地”一词,卫尚安不由自主地猜测到,这里可能隐藏着仙庭极为重要的秘密。
行不多时,卫尚安在林间一片开阔地上发现了一座不算很大的建筑物。虽说离着仍有百步之遥,但从开启的窗户间可以隐约看到,屋内有烛火明灭,而且偶尔晃动的黑影说明有人正在走动。于是,卫尚安不得不顿下身行,查看四下里的情况。令他有些诧异的是,房子的周围静谧无声,似乎没有任何的守卫。
莫非,这间屋子并不是关押童墨的地方?
带着疑问,卫尚安像是阵微风般轻轻贴到了窗棂下的墙壁上。还没等他站稳,一个低沉男子的声音就从里面飘了出来,“我只问你一句,焜烨,他是不是真的已经魂飞魄散,无处可觅?”
正当卫尚安觉得“焜烨”这名字很耳熟的时候,紧接着飘出的声音令他精神大振,眸子顿时亮了几分。只听得第二个声音有些软绵无力,似乎说话人精神不济,“哼,当时你不也在亲眼看到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这话过后,屋内便是死一般的寂静,毫无声息的情况逼着卫尚安必须耐着性子,等着有人再度开口才好有所举动。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且磨人,好容易听到声幽幽的叹息,卫尚安觉得仿佛已经过了足足一柱香的时辰。
“是吗?可我总觉得他似乎仍活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等着有一天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惊喜!哈,说得好听。别告诉我,你因为太过内疚当年的背叛,所以得了臆想症。”
“背叛?哼,我从不认为那是对他的背叛,只是那样的结局是任何人事先都没预料到的。如果……”
听两人似乎起了争执,卫尚安借着对话声不断提高的机会,悄悄探出头去,向房内张望。
不大的屋子里家俬俱全,而且所有器具都是用紫竹制成,这令卫尚安对此间屋子的主人有了莫名好感。对持的双方一是童墨,另一个也是个相貌俊美的成年男子。除此之外,屋里再也没有其他人。
然而让卫尚安迷惑不解的是,童墨竟没有遭到任何束缚,而是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看着完全不是阶下囚的模样。
35
赤熙站在床边,冷眼看着躺在床上的童墨。虽然他确信现下对方不能动弹,但从童墨晶亮双眸中迸发出的恨意仍令他浑身不自在。
现在细细回想起来,他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自从发现童墨还活在这世间起,脑海中总有个声音在不断回荡──焜烨没事,他还活着。
而且数日来屡次相对,自己每每在他面前提到焜烨时,童墨的过激反应不像是和至爱之人阴阳两隔,反而充斥着得不到而心存嫉妒的迁怒。于是,今天趁着辰帝去巡视军队尚未回宫之际,他悄然独自溜到这里,期望能从童墨的身上得到一些证据。在赤熙的眼里,哪怕只能得到些蛛丝马迹,也能成为治愈内心深度溃烂伤口的良药。
就在他和童墨再度争持不下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童墨的表情骤然变了。不但中断了说话,双眼更是像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直直瞪向了自己的身后。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道彻骨的寒气从脖颈的地方传来,还没等自己有所察觉,透明的剑身便驾到了左肩上。紧接着就是一阵微微的刺痛,那感觉应该是有利器刺入了肌肤后造成的伤痛。
“别出声,否则我不保证你能活着离开这里。”
冷冷的话语从身后飘进了耳道,赤熙的指尖抽搐了一下后,整个人便不敢再肆意妄为。
其实打从卫尚安悄然翻入窗户起,童墨便看到了他。只是童墨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在这样的境遇下与其重逢,所以太大的震撼令他一度以为是自己思念过度出现了幻觉。直到卫尚安将鹰扬架到了赤熙的脖子上,童墨这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梦乡,更不是因为每时每刻的挂怀而造成的幻境。
千年之后,焜烨回到了他曾经不屑一顾的仙宫,不为其他,只因自己被困于此地,如同十世之前老风池内,在自己最为无助和彷徨的时刻!
这样的想法瞬间溢满了童墨的脑海,情绪的高涨甚至让他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何方。所以,在他毫不自查的境况下,一个备受仙庭瞩目的名字就这样脱口而出。
虽然身体受制于人,赤熙从未停止过盘算该如何摆脱眼下的险境,他不相信有魔能安全摸到这片果林内,却不被任何人察觉。所以他迅速平复下方才的震惊,静待脱身的时机。
只是当他捕捉到童墨那声细若蚊蝇飞旋的呼唤时,全身上下骤然僵化如石。然而短暂的平静总会昭示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仅一息之间,赤熙就颤抖得堪比寒风中挂于枝头的最后一片枯叶,违背本意却难以自抑。
自打童墨幻化成人形,卫尚安慢慢熟悉了那个被他念念不忘的名字。只是,他没有料到,当眼前这个仙听到“焜烨”二字后,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赤熙身体打颤的程度令卫尚安不得不将鹰扬从他脖子边上移开几分。
他不能让赤熙在这种境况下白白死去。虽然不怎么喜欢要挟别人,但在这找不到任何帮手的仙庭里,手上有个人质代表着多一份全身而退的希望。
赤熙用力握掌成拳,仍是止不住全身莫名的颤抖,如同千年来不能停止对焜烨的思慕,他甚至不用镜子都可以想象出,此时此刻自己的衣袖正化作层层涟漪,摇摆晃动。
察觉赤熙有转身的意图,卫尚安立刻再度出声道:“别动,我还不想你死在这里。这对大家都好。”
童墨目不转睛地看着赤熙,估算着这人下一个动作。因为能清晰地看到卫尚安每一个表情变化,所以他清楚倘若赤熙妄动的话,卫尚安绝不会手下留情。理不清究竟是什么缘故,童墨非常不愿看到赤熙就这样死在卫尚安的手里。
房内气息的流动仿佛伴着卫尚安话语的结束而停滞,赤熙逐渐停止了颤抖,显得异常冷静。三道粗重不一的呼吸混杂在一起,令童墨的心情又莫名紧张了几分。他觉得似乎有细汗从额角淌下,流经的肌肤有些发痒。然而苦于无法动弹,也只得听之任之。
突然赤熙轻声说道:“虽然离着宫殿有些距离,但这林子仍在仙庭范围之内。你持剑而入,分明就是刺客。武君坐卧塌边,岂有你等宵小容身之处?我是臣,忠君而亡实乃本分。不管你来这里所为何事,如若我豁出性命呼叫,定会有护卫赶来。到时候就算你肋生双翼,也飞不出重重包围。所以别以为你用剑相逼,便是占了上风。”
听赤熙这么说,卫尚安眯了眯双眼,但握剑的姿势仍是纹丝不动,连喘息的粗细都没有什么变化。
赤熙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便又接着道:“我说这么多,只是要你明白,眼下你并没占多大优势。只是,假使你能答应和我面对面说话,我便投桃报李,应承在你离开这里之前绝不会呼救,也不会干涉你的任何举动,你意下如何?”
赤熙说完这些,心情忐忑地等待着卫尚安的答复。不管对方愿不愿意,今天定要见到背后那人的模样,否则相信自己死也不会瞑目。他甚至暗中下了决定,一旦卫尚安拒绝站到自己的面前,那么就算落得个一剑穿喉的下场,他也会毅然决然地转身。
幸好事情并没有赤熙预期得那么糟糕,用最快的速度将眼前的形势衡量一番后。卫尚安一边用剑尖抵住了赤熙的颈部要害,一边动作缓慢地移到了他的面前。
衣衫细小的摩擦声传入了赤熙的耳朵,他尽力控制着心中的激荡,将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随着一个高挑挺拔的人影慢慢跃入眼帘,赤熙终于得偿所愿。
俊朗的五官,冷静的眼神,深邃的眸中有不言而喻的敌意。握着剑柄的手臂沉稳有力,即便是腾空而指,也不见剑尖有丁点摇摆。单薄的长衫勾勒出美好的身形。只是简单地举剑站在那里,便像是蓄势待发的猛兽,给人以压迫和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