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玉青
一二三岁,四五六岁,千秋万岁,从头到尾。
从头到尾,千秋万岁,四五六岁,一二三岁。
想起了谁,忘记了谁。
忘记了谁,想起了谁。
他喜欢把眼睛眯成猫样的慵懒,用陶醉到死的表情看夕阳恶作剧般舔天空的脸。喜欢把刚从光驱里取出的CD放在脸上,感受适度的温暖,飘飘欲仙。喜欢用虔诚而庄重的目光看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像仰视圣洁的丰碑。喜欢把无名指的指甲留得长长的,戴一枚刻有TIAMO的戒指,任指尖在长满青苔的墙壁上弹跳。
他记得很多事,很多片段,很多细枝末节。比方说,街口韩国烧烤店的石锅拌饭很香;比方说,顺着大街往东走两百步,有一家魔术坊,里面的魔术手套很美观;比方说,这里的冬天下雪的时候,路边的樱树会展现出很漂亮的景致......
"默森,路上堵车,来晚了。"
来人把双手揣在上衣口袋,跺跺脚上的雪泥,口里呼出的白气形成一道妩媚的风景。
那个被称为"默森"的男人用五根纤细的手指碰碰来人的脸,他无名指的指甲好长,手指上赫然一枚银亮的戒指。
"不请客人进屋么?"
来人打落默森的手,用几许轻佻几许冷漠的眼光往屋里瞥去。
"家里有人。"
默森的嘴唇只那么轻轻抖动了一下,来人的眼角就已经流露出明了的神情。
"哦,那改天。"
来人复又把手插入衣服口袋,耸耸肩,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默森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最后,他消瘦的肩胛猛地一抽,紧跟着手臂一挥。
一记响亮的耳光。
记得当年,圈里没有人不知道默森的名字。提到他,大多数人都会竖起大拇指。他是圈里颇有名气的画家,用一个老掉牙的词来渲染,那就是:年轻有为。他15岁开始背着行囊,走南闯北,从台北到东京,从巴黎到纽约,半个世界都印上他的足迹。用他自己的话说,旅行让他的灵感奔涌如海。
通常,他把2B、4B、6B铅笔笔尖抵在右手食指上,然后用一把被他昵称为"阿猫"的美术刀把铅笔芯削成扁状、棱状、锥状,铅笔屑很艺术地洒落在他洇湿的鞋帮上。支起画架,换上一张新的素描纸,挥动手腕,唰唰唰,几笔之间勾勒出一幅轮廓。
当年,他20岁。头发是亚麻色的,手腕上绑一根黑色的皮线。
那天,阳春三月,台北的风与午后的阳光配合得恰如其分。
而本年度艺术品拍卖现场却显得比天气稍微灼热。
默森坐在拍卖会场的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注视一个个收藏家、富商举起喊价牌。
当时,他的长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简单利落。
"下面这件作品呢,是年轻新锐派画家默森的油画《无名指》!这幅作品是默森的成名作,曾一举夺得‘尖冰新人奖',受到业内人士一致好评,在场各位喜欢新锐画作的朋友请把握好机会,机不可失啊......好!下面--开始拍卖!底价两千!"司仪的声音显得很聒噪,默森莫名其妙地感到懊恼。
一千、两千、三四千。
一万、两万、三四万。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价,作品最多值十万。
"八万一次,八万两次--"
"二十万。"
拍卖场传出一个冷得像冰渣的声音。
默森的嘴角一颤,出道不久的自己,碰上这么阔绰的买主,实是可遇不可求。但他转念一想,自己的画值二十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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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会场外的玻璃大厅。红茶是他的首选。
修长的手指敲打着象牙白瓷碗,嘴角流露出几丝若有若无的满足,那情景,让大厅里的女服务员连端盘子的气力都没了。
难得一见的美人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类的词只适合形容女人,而对于像默森这样的男子,世间所有的词都相形见绌。
"默森先生,这位是华卡娱乐的总裁谷川,也是您作品的竞拍得主。"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把身旁一位戴着墨镜的男子介绍他。
神秘的买主戴着墨镜,反剪着手,站在一边装酷。
"恩,谷川先生,对于您的赏识,我深感荣幸。"默森很有礼貌地上前,伸出右手。
谷川没有接他的手,却把墨镜取下,对着镜片哈了一口气。镜片后的人最多不会超过25岁,但是眼角眉梢传递出的老练,却仿佛看遍人世沧桑。
"《无名指》,嘿嘿!"谷川干笑两声,潇洒地把手往身后一指,"女人看中了这幅画,为讨她欢心罢了。"
默森的心像被利器划伤,到头来并非遇上知音。
但是,他需要钱,旅行费、材料费,一切的开支,都需要费用。所以,他不得不妥协。
"那就多谢那位小姐的喜欢了。"他的话说得有些硬,旁人很容易听出其间的不悦,但是,那位年轻的总裁先生却仿佛听不到。
袅娜的身段,袅袅前来。高跟鞋,红嘴唇,金色大波浪,女人走到谷川身边,笑得嫣然。
"请问,默森先生,这幅画里的手,是真人的手么?是哪位女子的呢?无名指上的戒指是哪个品牌的?我也想买一个哦!"女人的声音很具蛊惑力,她的手指在油画指指点点,身子不断地蹭着谷川的手臂。
默森淡淡地却无比坚定地道:"无可奉告。"
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 2 章
一辆高级轿车横在默森面前。
"嘿,送你一程!"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等等,是不是阳光太强烈,产生了错觉?默森感觉那个人像极了一尊雕塑,脸庞棱角分明,剑眉星目,薄薄的嘴唇此刻弯成一道独特的弧。他恨不得立刻用手里的笔把那人画下来。
"不了,谷川先生......"等默森意识到是谁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轿车早已不见踪影。该死,平白无辜的,怎么像掉了魂。不过,那个什么谷川也太不讲礼貌了,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天晓得,他居然有了些许失落感。
翻开行程表,20号上午参加X电视台的采访节目。采访完,这个星期就什么事都没了,可以去采风。他打开音乐,《WITHOUT YOU》。
左手拿起一根炭棒,在纸上飞快地划着。
那个人从车窗里伸出脑袋,阳光正好,风儿正好,美得宛如幻境。
那个从车窗里探头的男人,那个叫谷川的男人,走进他的画卷。
而一切才刚刚开始。
默森怎么也不会想到,X电视台的采访会弄得如此尴尬。这档现场直播的节目收视率一向高居榜首,主持人却在众目睽睽下问了一个令默森当场色变的问题--据说,默森是GAY,有人甚至在同志酒吧看见过你的身影?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FUCK。
默森回答得言简意赅。
采访在半死不死快要死的状况下拖延着时间,好歹算结束了。
主持人用花痴的眼光端详着眼前的年轻画家,这让默森毛骨悚然。
节目一完,他忙不迭往外走。走得匆忙,与人撞个满怀。
"抱歉。"连道歉的口气都是冷冷的。
"谷川先生?"那把带着优越感的嗓音,默森认得,属于谷川。
谷川扫了他一眼,说了句,"你稍等",然后冲正在录制节目的工作人员说:"你们台长呢?"
不一会儿,肥胖的台长到了,谷川轻声说着什么,台长一路点头哈腰地走了。
"谷川先生,找我有事么?"不知道怎么,默森的心跳莫名地加速。
谷川的目光像是不经意地与他的接触,害得他像被电击中。
电梯坏了,依谷川的意思,他们走楼梯。
幽深的楼梯,盘旋着通往低处。两个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突兀。
"上次你那幅画我父亲看了,他说感觉不错,我想请你为我父亲画副肖像。"谷川在五楼楼梯拐角处停下,掏出根烟,递给默森。
有些仓皇地从他手里接烟,无意间手指相碰,默森的脸霎时变得惨白。
烟,掉在地上。
心也提到嗓子眼。
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一个绵长的吻就迎上来。被压在墙角的默森连手指间都在颤抖,他睁大眼,试图看清眼前这个人。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冲击着他的嗅觉,他紧张得要崩溃。虽然他早已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同性恋,但是被男人压在墙上亲吻的经历,这是头一次。他应该把男人推开才是啊,可是,他并没有,甚至还生涩地回应,被挑拨起的原始欲望已经让他分不清方向。
"陪我一夜,开个价吧。"男人停止了进一步的动作,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点烟。
默森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很大,转而缩小。
楼道里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嚷着要开价的男人,嘴角上流出一抹殷红的血。
屈辱。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难道我长得就那么像同性恋?说我逛GAY吧?连男人也来骚扰我?
他站在镜子前,看自己过于俊美的脸孔。兴许,留点胡子会比较男人一点。
于是,他开始留胡子。
手机忽然响了。f
"默森先生吗?我为上次的事向你道歉,怎么样,最近过得还不错吧?"对方是谁,不用说了吧,连道歉也说得这么冰冷,一点诚意都没有。
"要你管!"不经大脑的,这句话脱口而出。话出口了,他才意识到,这么一来,倒像情侣之间吵架的场景。
脸迅速红成猪肝色。幸好,没人看见。
"嘿嘿,我也想管啊,可没工夫管,那个,为我父亲画肖像的事,你上次可算答应了,现在不会因为我的一个玩笑,就取消了吧?"
天杀的花花公子居然把那件事用"玩笑"就一笔带过,默森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不会当真吧?"花花公子继续调侃,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
"白痴才会当真!"默森冷笑道,"我并没答应过你什么,爱找谁画找谁去!不要再来烦我!"
他狠狠地挂断电话,心里突然想:这家伙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才想着,却听门铃响了。
谷川搂着个女人杵在他家门口,嘴里叼着根烟。他向默森吐了个烟圈,笑得一脸无辜。
"变态!"默森一扬手,想要打他,却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抓住。
"哦,原来这就是艺术家的手啊?啧啧,果然不同凡响。"狗改不了吃屎,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轻薄人的,而且是轻薄一个男人,这种事也只有谷川这种人会做了。
默森狠命一推,这才把谷川赶出几步远。随即,咣的一声,门关上了。
"再敢敲门,我告你扰民!"门内传来一声咆哮。
第 3 章
为什么,他出现的时候,总是有不同的女人在身边呢?
--默森想着这样的问题,开始作画。
他喜欢深夜作画,饿了就出门到街口的韩国料理店吃一碗石锅拌饭。默森的母亲是韩国人,在世的时候很喜欢做拌饭,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拌饭的味道。
画到一半,他甩甩酸痛的手,打算出门溜达,顺便吃点消夜。
才出门,却发现一辆挺眼熟的车。
"HI!"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默森!"
是谷川。
这么晚了,他守在这里干什么?默森疑惑得忘记了讨厌。
"我在这一直守着啊,等你答应我的邀请。"谷川下车,笑得云淡风轻。
"天底下这么多画家,为什么偏找我!"默森一见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不过,气归气,脸却红了。一定是气红的没错!
谷川故意咳嗽了两声,看看四周,笑得不怀好意:"你真想知道?"
"算了!我不想知道!你这个变态,有多远给我滚多远!"他的确不想看见谷川,因为在这个"变态"面前,自己总是变得失常。
"哎呀!"那个"变态"突然叫起来。
"留胡子了?"谷川的惊讶很夸张。
他不想理那个变态,径自朝街口韩国料理店走去。
深夜的长街上,两个英俊的男子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着。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影子重叠交错,饶有趣味。
吃石锅拌饭的时候,默森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挂着孩童般的稚气和满足。
谷川坐在对面看他吃完,末了,点评一句:"你的品位还真不怎么样,吃猫食也吃得那么香。"
勺子打在谷川的头上。打从生下来,就没有被人如此虐待过,又扇耳光又打头,还被骂变态,谷川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一点都不讨厌。他喜欢看默森嗔怒的模样,感觉他就像个没有分到棉花糖的小孩。
"看什么看!"默森瞪大眼睛看着对面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瞧的变态。
"哦,看美人。"谷川永远都是谷川,说的话总是没有正经。
"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给我滚!"把碗重重一砸,默森竖起两条秀气的眉。
谷川笑了笑,说:"大画家就是大画家,吃饭的样子也很艺术。"
回去的时候,依旧是一前一后的走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默森的心里有些许愉悦,可能是肚子填饱的缘故吧,他用余光瞥着身后那条尾随自己的影子。
忽然,身后那人的手机响了。
"哦......知道了............亲爱的,你先睡吧!哈哈......是么,那等我回来吧,乖......"
寂静的街道上,回荡着谷川调情的声音。
为什么......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女人介入?默森的心底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他妈的不要再跟着我了!"他满腔怒火没法发泄,转身对还在打电话的谷川吼道。
谷川微笑的脸孔立马降成冰点,他挂了手机,走上前,一把拉住默森的衣领,冷冷道:"你妈没教你别人在打电话的时候,不要在一旁鬼吼鬼叫吗!"
邪气逼人的双眸,就在眼前。默森的心脏都要迸裂,鲜血直往脸上涌。天旋地转,昏天暗地,到底怎么回事?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背靠着路边那株樱花树,谷川咄咄逼人地把脸贴近--在离暧昧一毫米的地方,他停住了。
"记得,把胡子刮干净,明天我来检查。"谷川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像含了沙子。
"要你管!"又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而这次,他脸上的红晕却又被昏黄的灯光掩盖,幸好,幸好。
这个年代,搞纯艺术的,没有几个活的下去。默森不傻,他懂得把商品经济和艺术相结合,他为好几家杂志画封面或插图。他也学习电脑绘画,一边听歌一边绘图,他可以闻到商品的气息,虽然咸腥,但是不能不如此。
正当他用PHOTOSHOP处理图片的时候,却听有人敲门。
台北时间19点整。
"给你带了晚饭。"谷川从门外进来,手里拎着几个白色盒子,他兴致勃勃地把盒子放在默森用来摆颜料的桌子上。
"变......你怎么来了?"看在帮自己送饭的情分上,默森把"变态"二字吞进了喉咙。
"检查你有没有刮胡子。"他笑得阴险万分,当发现默森早已乖乖地把胡子剃干净后,他更是得意地哈哈大笑。
默森懒得理他,风卷残云,把饭菜吃了个干净再说。
"感动了吧,现在接受我的邀请吗,大画家?"
"不接受!"默森抹抹嘴巴,打了个饱嗝,顺手换了张CD。
谷川笑着拿过刚从光驱里取出的CD,放在脸上,闭着眼,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喂,别把我的盘弄脏!"默森大叫着夺回光盘,却迫不及待地把碟贴在自己的脸上,有一点余温,那是电脑的温度,或者,还附带一点他的体温。
"你这家也太小了,以后换个大的。"谷川勘测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努努嘴,得出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