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抬头,眼中有疑惑一闪而过,然后低头,"他一定不希望我整天烦他。我可以等。"
穆天西毫无温度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些心疼,"要是你不快点去的话,你可能会...化作...泡沫的。"
"你只是想骗我回去!"他猛得抓起那张纸条,泪水弥漫在脸上,落地为珠。一颗一颗,断了线。
"天涯,我没骗你。你可以去看看,算我求你。为了你,也为了父亲和母亲。"穆天西的声音都带上了些许痛苦。
其实早就不知道什么是爱了,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有个人陪着他走完最后的路。
"林简,我...还爱你。"
林简摇头,"不行,周言,我已经有情人了。"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可以在你身边?我才是你应该爱的人啊?"我明明和你有那么多年的羁绊。
眼泪,是真的,或者是假的,早分不清楚。
林简心软了,可是还是坚持着。
想着家里的人,想着家里那令人心疼的人。
"呵呵呵呵......为什么?连死你都不让我死得安心?"
头开始疼痛,开始软弱无力。
是周言的声音,苍白无力,"林简,你忍心吗?忍心看我这样死去?抱憾终生?你是我的啊......你忘记了吗?"
"不要......周...言"
被一个病人压倒,头痛,蔓延而开的神志恍惚,"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迷幻药,放心,不会成瘾。只是会很难以控制自己..."
林简失去自我意识前,看到的就是周言的笑,那么狡猾而恶毒。
是第一次看见。
任凭穆天西抱着,任凭他抱着悬浮于空气之中。天涯是因为什么而去的呢?
隐身,隐不去的是悲伤。
悲伤在屋子里,化不开。
"周言...周......言,不...要......"
"简...简~~我爱你......"
谁的意乱情迷?谁在叫谁的名字??
为什么那人可以得意的微笑,可以得意的放肆的笑?
是有预谋的,可是却不能原谅。
"天涯,如果你今天不来,你可以收到他寄来的录象带。"穆天西说。
天涯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觉得自己是多么可笑。
没有力气,没有能力,他凭空出现在两个人面前。
你看,总算是背叛了。
"天...涯?"是林简朦胧沙哑的声音,带着欢爱过后的余韵。
天涯挑眉,笑了,"林简,你就是这么爱我的?"
穆天西冷冷的声音响起,"乘契约还没生效,吃了他。"
天涯却是置若罔闻,看着眼前一个得意一个迷茫的人,大笑大乱。
"我不会原谅你的。"他说,都失去了原本的清秀。苍乱的容颜,苍白的眉眼。
惊慌的两人,周言惊讶于他们的突然出现,但是下一瞬间,却化做了精湛的演技。
眼泪,是周言美丽的泪。衣衫不整。"对不起...天涯,我是真的...爱他。求你把他让给我。"
林简看着眼前的天涯,全身虚脱。神志逐渐在药效退去后清醒。
"天涯...对不起......你听我说..."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周言就被推倒在地。
"滚!"天涯咆哮。
林简看着地上的人,再看着满眼怨恨的人,难以抉择。
"林简...你...就这样绝情?"周言的眼泪继续,然后带上了病态的凄楚。
林简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明,只是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周言和情况也不怎么好的天涯,左右为难。
一下子难以说明。
周言脸色惨白,突然在地上打滚。"痛~~好痛"
林简顾不得太多,马上蹲下,看着地上的周言。
周言整个人在他怀抱里颤抖。周言重重的喘气,捂着胃部,满脸病态。
"好痛...林简...我...我快死了。"
林简看周言的样子,心里也慌张起来。再看看天涯,一咬牙,"天涯...我等会儿给你解释好吗?周言他...真的......不能拖了。"
天涯只是突然狂乱的笑,然后冷静的问,"你确定?"
林简拖着刚才被强迫以后疼痛的身体,"天涯...对不起......"
下一秒,却被一个冰冷的手扼住了脖子。周言想阻止,却被甩在了一边。
"二哥,放手。"天涯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穆天西转身,"快要来不及了。"
却在看到天涯的眼神之后,放手。
天涯猖狂的微笑,喃喃自问,"为什么?为什么?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
穆天西微微皱眉,"因为......你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人类。"
天涯抬头,仰望窗外的日光,觉得一阵晕眩,他突然想起了那个绝色的片段,被记载在童话里,被很多人传诵。
"现在太阳从海里升起来了。阳光柔和地、温暖地照在冰冷的泡沫上。因为小人鱼并没有感到灭亡。她看到光明的太阳,同时在她上面飞着无数透明的、美丽的生物。透过它们,她可以看到船上的白帆和天空的彩云。它们的声音是和谐的音乐。可是那么虚无缥缈,人类的耳朵简直没有办法听见,正如地上的眼睛不能看见它们一样。它们没有翅膀,只是凭它们轻飘的形体在空中浮动。小人鱼觉得自己也获得了它们这样的形体,渐渐地从泡沫中升起来。
‘我将向谁走去呢?'她问。她的声音跟这些其他的生物一样,显得虚无缥缈,人世间的任何音乐部不能和它相比。
‘到天空的女儿那儿去呀!'别的声音回答说。‘人鱼是没有不灭的灵魂的,而且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灵魂,除非她获得了一个凡人的爱情。她的永恒的存在要依靠外来的力量。天空的女儿也没有永恒的灵魂,不过她们可以通过善良的行为而创造出一个灵魂。我们飞向炎热的国度里去,那儿散布着病疫的空气在伤害着人民,我们可以吹起清凉的风,可以把花香在空气中传播,我们可以散布健康和愉快的精神。三百年以后,当我们尽力做完了我们可能做的一切善行以后,我们就可以获得一个不灭的灵魂,就可以分享人类一切永恒的幸福了。你,可怜的个人鱼,像我们一样,曾经全心全意地为那个目标而奋斗。你忍受过痛苦;你坚持下去了;你已经超升到精灵的世界里来了。通过你的善良的工作,在三百年以后,你就可以为你自己创造出一个不灭的灵魂。'
小人鱼向上帝的太阳举起了她光亮的手臂,她第一次感到要流出眼泪。"
骗人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骗人的......"天涯无力道。
是血,血不断的从口中涌出,止不住。
"天涯...你!!你怎么了?"
林简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心里像是刀割,一片一片。
"因为,我不是人鱼公主,我是人鱼...而已......"
眼泪,天涯的眼泪,落地成珠。
穆天西抱着突然瘫软下来的天涯,失了方寸。
"为什么?"他痛心得看着自己的弟弟,冰冷的眼神略微动容。
"二哥,我...始终下不了...手。"
林简的神志才缓过神来,却不能靠近天涯半步。
穆天西冷漠的眸看着他,冷冷的说,"你走!你这个低下的人类!"
"哥...让我最后......和他...说一点话。"天涯微弱的声音响起。
穆天西深深看了天涯一眼,然后默默点头,
是苦涩的微笑,苦到了心里,"我这次.........林简,我没骗你,一开始就没骗你一点一滴。我把楚轩吃了,因为他...背叛我。咳咳......"
是一字一血泪,是连绵的珍珠和惨淡的微笑,是鲜红的血和难以消散的悲伤和愤怒。
"可是这次...我连杀你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因为一想到你会死......比杀了我自己还要害怕,还要痛......我是错了吧。"天涯微微抬头。
看着穆天西,涣散,无神,"哥......我是...错了吧。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不应该......为他落泪......"
泡沫,林简看着那满屋子的泡沫,只能不断艰难的喘气。
他犯的,是怎样的一个错误啊?
故事的结尾,是这样的,"在那条船上,人声和活动又开始了。她看到王子和他美丽的新娘在寻找她。他们悲悼地望着那翻腾的泡沫,好像他们知道她已经跳到浪涛里去了似的。在冥冥中她吻着这位新嫁娘的前额,她对王子微笑。于是她就跟其他的空气中的孩子们一道,骑上玫瑰色的云块,升人天空里去了。"
泡沫,美丽的泡沫,哀伤的泡沫,惩罚的...泡沫。
"哥,让他的生命里...没有我......让他忘记...我...我要回去了,海...大海......"
林简的生命里,没有天涯。
什么时候开始?夜里开始听见恍惚的歌声。
如泣如诉......
林简起身,身上的丝被滑了一地,半长的头发遮挡住了眼睛,眼周是淡淡的一圈疲惫神色。
是第七天了,周言死了七天了。
他还记得周言那时的样子,大大的眼睛直直得看着他,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很痛,他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林简看着周言满脸的痛苦,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满是憔悴。
林简抓紧他的手,试图给同样一些温暖,但是这始终无济于事。看着满脸痛苦的人,林简知道杜冷丁远比他的用处大。他求救似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医生。
医生朝他点头,然后未周言打了一针,然后沉沉睡去。
林简有些神经质的拿出烟,但是转念想起这里是医院,又迅速放进了口袋。
"他...还有多少日子?"
这话,他是在斟酌之后才问出来的。而问的时候,心里某处又在微微抽动。
"随时随地都有可能。"
医生看着眼前的人,早就看出两个人的关系。可是又总觉得哪里别扭。说是情人,倒不如说是责任。
周言住院的时候已经是晚期,又在医院耗了一年。这一年里,他看着眼前这个叫林简的男人慢慢放弃,慢慢认命。他也看着床上的人渐渐两眼无光,开始等待死亡,眼神也没有刚入院时那么不甘。
有的时候他都难以理解了,眼前这两个人的关系,到底是什么。说是朋友,却不止一次看到他们拥抱亲吻,说是情人,又太过...客气。
他微微一笑,总之,不管怎样,周言这一走,也许一切都结束了吧。
"恩,那么我...先走了,晚点我再来看他。"
"走吧。今天也是我当班。"
然而还是死了,在不久以后。
连最后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断的说对不起,不断的说对不起。
林简的头有点痛,疲惫的打开淋浴,温热水流遍全身,却还是冷的彻骨。
什么东西,一直在失去??
然后,开始出现幻觉。
公主和王子的结局是永恒的幸福。那么王子和王子呢?始终悲剧吧。
始终......是悲剧吧。
"林总?林总?"
"啊?"林简回头,看着王秘书正朝他使眼色。才发现手里的文件掉了一地。朝秘书抱歉的微笑,捡起地上的文件。
刚才一瞬间,他确实听见有声音,有一个人在和他说话。
疲惫回家,自从周言住院开始,他就不常回家了,每天在医院和公司之间奔波。现在突然回到那栋公寓里,就显得很陌生。
每个角落,每个房间,都是陌生的,甚至带上了些许可怕。
他开始不敢在房间里随便走动,不敢随便照镜子。
沉浸在温热的水里,他看着雾气弥漫在浴室里,一阵熟悉的感觉袭面而来。
"谁?"
林简惊恐起身,看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自己,氤氲而开的水气,阴衬着苍白的脸。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也许是因为周言的死,也许是......总之他开始不时出现一些奇怪的幻觉。
"啊!你出来!是谁!到底是谁?"他对着空荡荡的浴室大叫。
左边,后边,前面,都没人。
有湿冷的东西接触到林简的皮肤,他不敢睁眼,也不敢回头。
一阵冷风吹来,他转动僵硬的脖子,刚才还关着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很明显,城市里的窗户不会破旧到被风吹开,那是一定要转动把手才能打开的铝合金窗户。
是彻骨的恐惧扑面而来。
到底是谁?是不是周言?
林简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一定是被周言的死给冲昏了头脑,否则怎么会整天扯着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呢?
可是......
真的有,真的有声音,那冰冷的触感也是真的。像是,人的皮肤,或者是--死人的皮肤。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是泡在水里发涨腐烂的浮尸。
救命啊!谁来救救他!
林简不顾一切的奔跑起来。不管那些沐浴露是否倒了一地,在木制的地板上奔跑,出了自己的卧室,沿着楼梯奔跑,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浴袍。
不管不顾,拖鞋早就不知道掉落在哪里。就算被花园里的石子割破的脚,也感觉不到疼痛。
只是恐惧,深切的恐惧!
"你后悔了吗?"
我......后悔什么??
幽暗的灯光。是华丽的屋子。
穆天西走到玻璃鱼缸前,那是一个漂亮的鱼缸,大到可以装下一条鲨鱼。
他笑了一下,终于还是恢复冷漠的表情。
"天涯啊~~天涯,其实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人类的,是不是?"
手指接触到那冰冷的琉璃,那里只有水,蓝色的,深沉的水。
"其实一开始......你就不应该相信的,可是你这样究竟又是为什么呢?"
无论是人类还是人鱼,都是不长记性的人。
人类学不会诚实,人鱼学不会残忍。
空无一物的渔港里闪着微弱的光芒。
漆黑,是一片漆黑。他躺在地上,意识烦乱。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
林简睁开眼,凌乱的发丝纠缠了一脸。
眼前的人拨开林简的发,林简才看清楚眼前的人。
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
"我......"他觉得头很痛,刚才的片段不断循环往复,恐惧和焦虑不断的在他脑子里盘旋。
"先生你怎么了?需不需要我帮你叫救护车?"
"不...不用了。我只是...头有点痛。"
青年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林简,"你确定?"
林简微微点头,"恩,谢谢你。我想..."他看了看四周,是自己住宅区的公路旁,因为是郊区显少有人来,更何况是这样的半夜。公路边停着的是一辆黑色跑车,和眼前年轻人的样子很相配,高贵,幽雅。
"我想...我应该没事。"林简扯着虚弱的笑,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在这种时候都笑得出来。
"真的?"那青年再问,神色间竟然有丝丝笑意。林简看着眼前的人,一阵失神。
"恩,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走。"顺着那张精致的脸,连简看着青年的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抓着他手臂。有点冷,但是皮肤的触感是如此滑腻。
还是笑,那青年仍然闪烁着笑意。
两个人维持着奇怪的姿势对望。林简看着那青年的眼睛,那是一双少见的漂亮眼睛,清澈,却深不见底。
忧郁的,纯黑的眸子。其实人的眸一般都不是纯色的,都带着些许杂色,但是他却是纯黑的,如夜晚沉静的大海。
林简仿佛要被这眸子吸进去一般,中了妖艳的魔法。
林简,你在做什么?又要背叛了吗?
"啊!"他突然叫了一声。
眼前的青年疑惑不解的看着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