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林简开始安心。
不,也许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安心。
什么时候他都会忘记,或者陷入恐惧之中。昨天晚上的事情历历在目。
血红的眼睛,他一夜没睡。
林简起来,拿了些衣服,习惯性的走进浴室。
刚跨出第一步,又折回床边,拿起衣物往楼下走去。
楼下的浴室许久没用,尘封的灰尘有一种陈旧的气味。但是林简此时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冲进去草草淋了个浴,就换了衣服出门。
逃跑似的出门。
门外,此时是大好阳光。
林简抬头,阳光照在他身上,那么温暖。
拿出手机,他给公司打了个电话,告假一日。
又拿出皮夹,开始翻找。
那张名片呢?
叫什么?
哦,那个人叫--穆天涯。
"我找穆天涯医生。"
前台小姐看着眼前的人,"找穆医生?请问你有预约吗?"
"我...没有。"林简面如死灰的说。
多少年了,没在别人面前不刻意微笑。
笑,早成习惯了。e
林简看着玻璃门里的影子,那是自己吗?憔悴成这副样子。
有什么事你可以联系我。那个叫天涯的年轻人的话在他耳边萦绕不去。
到底要不要去呢?
挣扎,却挣扎不过恐惧。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来的遭遇,实在是难以忍受。他怕有一天,他真的会把自己杀了,或者把身边的人杀了。
他微微勾起嘴角,朝前台小姐虚弱一笑,"麻烦你帮我看一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可以等。"
前台看了看林简,大概是看他满脸的虚弱,心里渐渐多了几分怜悯,拖动鼠标查了起来,"先生,穆医生他今天有个研讨会,大概要下午三点才能回来呢......要不我想办法帮您预约一下,您今天还是先离开吧。"
下午三点?
林简看了看墙壁上的钟,现在是才10点半。
"不用了,我等他回来吧。"
"那...您去会客室等吧,这里人来人往的。我领您去。"
林简点头默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简双眼失神的会客室的墙壁。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诊所,看上去不大,但是却很精致。
简洁的风格,还有宽敞的落地窗。
他看着手边早就凉掉的咖啡,陷入思潮。
这样贸然而来,到底对不对?
一夜没合眼,现在早就累了。
林简的眼皮渐渐重了起来,慢慢合上。
然后开始做梦。
梦里,是一个秀气的男孩子朝他笑。
一直笑,还给他唱歌。
只是他听不见,只能看到那张粉色的唇微微张合。
背景是漂亮的蓝天白云,还有蓝色的海洋。
然后他不断的追逐奔跑,追着那个少年。
少年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最后,化做了漫天蓝色中的一片白云。
"林先生!林先生!"
"不要!不要...走!"
林简是在挣扎中醒来的。
眼前一个漂亮的人看着他,他迷茫的望着他。
"穆天涯...医生?"
青年缓和一笑,"是我。"
林简才想起自己刚才在人家会客室睡着了的事情,尴尬道,"对不起,昨天没睡好。"
"看的出来。"
穆天涯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林简这么觉得。
那是带着魔力的眼神,一不留神就会被吸引。林简看着穆天涯的眼睛,失神片刻。
直到他发现暮天涯也直直望着他,他才略觉尴尬。
"咳咳......"他扭头咳嗽,有些虚伪。
才别过脸去,就被一双温度有些偏低的手掰了回来。
林简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
他是不动声色,他看着眼前的人,只是看着。
穆天涯说,"你哭了。"
"哭?"他下意识的摸摸眼角,竟然真是湿润的。
有些茫然,有些不自在。
他垂眼,不去看眼前人深邃的眸。
"你梦到什么了?"
他习惯性的微笑,"没什么...都忘记了。大概是昨天工作太累了,所以眼睛有点不舒服吧。"
穆天涯却是笑,笑得林简有些微寒,"你既然来了,就是想找我帮忙,为什么不说实话?"
林简一惊,猛抬头。
"我......"
"跟我来吧。"
林简任凭穆天涯拉着他的手。茫然的被拉到他的办公室。
穆天涯坐在椅子上,一双深沉的眼看着他。穆天涯的每个视线都追随着眼前的人。他看着林简的手指,那是纤长的惨白的手,他发现林简的眼神飘忽,连一向潇洒的微笑此时都显得那么虚弱。
"开始吧。"林简说。
"什么?"林简显得有些迷茫,又觉得自己可笑的很。
"和我聊天啊。"穆天涯朝眼前的人微微一笑,林简觉得,眼前人的一笑就能让整个办公室明亮起来,实在是有些过分眩目。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穆天涯还是笑着,看上去很是温柔,"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林简看着眼前的人,微微抒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要不就是我精神出现了问题,要不就是我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穆天涯起身,为林简倒了一杯水,"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简看着晕染而开的茶叶,香气慢慢肆意,心里的紧张少了些许。
他瞥了一眼穆天涯的办公室,身边是一缸漂亮的热带鱼,看上去被照料的很好,颜色很漂亮。
"我总是听见奇怪的声音,自己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情。"
"哦?具体呢?"
"我把自己浸在水里,割腕自杀。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然后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就做梦,梦里那那天的事情重演一遍。我害怕,我睡不着觉,我怕我一睡就会看到可怕的东西。我觉得--我快疯了!"
身边坐着的是穆天涯,他觉得自己快要克制不住,歇斯底里,活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没事的,没事的。"
穆天涯轻轻抚着林简的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温柔,温柔的似水,化开。
穆天涯想,今生今世,也只有这个时候,眼前的人才会对自己低头。
"可是...我害怕,好象我已经不是自己了。我控制不住自己。这个身体,这个声音,已经不是我自己了。那是完全陌生的另外一个人。他不是我啊。"
穆天涯抬起林简沾着泪的脸,一丝不苟的望着他,苍白的脸映着苍白的脸,"那是你,那是你的灵魂,你的内心深处。"
"是......吗?"林简看着天涯那双漆黑的眸,迷失在其中。
有什么东西,微微颤动,断裂。
"我..."想说什么?
林简看着天涯,茫然。
"你想说什么?"穆天涯不动声色的微微放下原本捧着林简两颊的手。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呵呵。"穆天涯微微一笑,随即走到办公桌边,拿起笔在纸上飞速的写着什么,"我们见过啊,上次你精神不稳定的时候,我不是正好在场吗?"
林简摇头,"不是,我是说在那之前,我们是不是......"
"啪!"的一声,穆天涯把手里的文件夹重重扔到桌子上,"我想应该没有,林先生。"
穆天涯随即微微一笑,走到林简身边,"林先生,现在快六点了。该是晚饭时间了。要不要一起吃?"
林简木木道,"哦。"刚起身才想起自己还没付钱,"请问,哪里付诊费?"
穆天涯的脸仍然生动,笑笑道,"不需要了,你只是和我聊天而已。"
"啊?可是..."
穆天涯一边随手调节着鱼缸的水温一边整理起文件,"呵呵,没什么的。你其实没什么病,只是需要一些引导。所以...和我聊天免费。就当交个朋友吧。"转身"对了,老叫你林先生也怪奇怪的,我可以叫你小简吧..."
"啊??小简?"林简险些惊讶的叫出声来,似乎除了他的母亲,没人那么叫过他。
"怎么?不可以吗?"穆天涯无辜问。转身把整理好的文件往书柜里塞。
"我似乎...比你大吧。"林简看着玻璃书柜里自己的样子,憔悴了许多,于是尽力一笑,尽力洒脱。
"比我大?"穆天涯微笑着转身,眼神中略带玩味。
慢慢靠近,慢慢靠近,直到觉察到后面那冰冷的触感。是鱼缸,是刚才那巨大的鱼缸。
"你怎么知道你比我大呢?我今年三百七十二岁了,怎么样,还很年轻吧!"
林简看着眼前人深不见底的眼,随即微微一笑,借着自己的姿势把穆天涯推开,"要是你有三百七十岁,那我不是要五六百岁?"
然而刚一说完,就顿住了。
似乎哪里不对。
似乎气氛不对。
似乎对白也不对。
眼前的人却只是笑,笑着看他。
穆天涯看着林简,仍然带着一脸温柔,一脸精致,"怎么了?玩笑开过了?五百六十岁的爷爷?"
"啊~~呵呵,没什么,刚才...想到什么,又突然忘记了。"
"是吗?"穆天涯的脸又突然出现,两眼相望,林简才发现,眼前这个漂亮的青年竟然比自己高了一些,气势上自己就输了一截。
穆天涯又说到,"记忆就是最深刻的东西。你忘记不掉的,往往是你灵魂深处渴求的。所以林简,要是你想起什么,记得告诉你的医生朋友啊。"
林简先是一楞,随后笑笑,"那是当然,你是我的心理医生,不是吗?"
"是。呵呵。所以,和我吃饭去吧,小简~~"
"喂!我说了,不要叫我小简!我比你大啊!"
穆天涯背对着林简勾起嘴角。
谁大呢?也许不久你就会变成我的小简的。
"林...总?"
"呵呵,早啊,王秘书。"
林简走进办公室,秘书小王正盯着他看。
林简笑笑问到,"怎么了?"
"啊,没什么..."
王秘书走了几步,又朝林简看了看。
林简看着王秘书的举动,朝她微微一笑。
坐在熟悉的办公桌前,林简感到片刻的安心。
工作,还是工作。
一天的工作,杜宇以前的他根本不在话下,而现在,是那么的疲惫。
自从定期去穆天涯那里以后,他的幻觉和幻听的情况好了很多。
但是始终有些精神恍惚。
恍惚......恍惚之中,林简睡着了。
有水的声音,摇了摇啊。带着他走。
他问前面的人,一身黑色的长衫及地,"你...要带我无哪里?"
那人长发及肩,一个修长的剪影。模糊......但是手却抓着他的手,不停奔跑。
"喂!你...到底是谁啊?"
那人猛然回头,"我要救你啊。"
"救我?你是谁?为什么我看不清......"
眼前的人面容模糊,渐渐变形,模糊成一团不知名物体。声音也变了,变得和合声器里传出来似的,"呵呵,呵呵......"
笑声回荡在一片黑暗之中,纠缠。
"哇!"
林简一个不小心从椅子上跌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人,先是一惊,接着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道,"你怎么来了?"
"吓到你了?"穆天涯扶起地上的林简。
林简嘴角微微抽动,"你看到了,的确是被你吓到了。"
"呵呵,是啊。真是可爱呢。竟然摔倒在地上了。"
林简瞥了一眼正在微笑的穆天涯,他有一头及肩的中长发,还有惹眼的美貌。要是不这么清雅的微笑,也许给人的感觉就是--妖精。
妖精?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林简打消自己荒诞的念头,看着眼前的青年,"你来找我有事?"
"没什么,正巧来这附近办点事,顺便看看你。"
"哦。"
"刚才...又做梦了吧。"穆天涯看着林简。
林简靠在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恩。"
"要不要接受催眠治疗?"
林简看了一眼穆天涯,随即惯常微笑起来,"还是不要了吧......我应该还没那么严重。"
"是不严重,但是时间一长,就会出现问题。道理你也该知道。很多细小的错误,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穆天涯勾起嘴角,笑道。
林简猛抬头,穆天涯正居高临下看着他微笑。
看的呆了,愣了,痴迷了。
不是因为这张漂亮的脸,而是因为那个无害的笑容和温柔的语气。
有些......诡异。
虽然诡异,但是眼前的人,却是自己唯一能相信的人。
"又在想什么?"
"啊?"华丽的男声把林简从思考中拉回。他看着眼前的人,笑,"没什么。只是...有点心绪不宁。"
"心绪不宁可不是好事。"穆天涯抬手看表,"现在都那么晚了。回家吧。"
"回家?"林简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将近七点了。他有睡那么长时间吗?
"是啊,那么晚了。我送你吧。"穆天涯一把拉起椅子上的人。
林简一声不吭的被拉着,看着两个人的手失神片刻。
看着穆天涯的背影,觉得一阵奇异的感觉袭来。
黑色的头发,及肩,修长的背影。
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他轻轻开口,"穆...医生?"
林简看着穆天涯的背影,屏住呼吸。
可是前面的人好象没听见似的,还在走。虽然只有几秒,但是几秒的安静在此时显得那么可怕。
"穆...天涯?"他再唤了一声。
终于有了动静,穆天涯慢慢回头。在林简眼里,甚至分解成了慢动作回放。
"怎么了?什么不对吗?"
回头,仍然是一脸亲和的笑,林简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我是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了饭再送我。因为我没有晚饭招待你。"
穆天涯笑着拉过林简,"呵呵,不要紧,我会啊。一看你就是那种君子远庖厨的人。外面的东西吃太多也不好,还是偶尔吃一下家里煮的东西吧。"
"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没关系的,林简。你当我是朋友的话,就不要这么见外。"
"呵呵,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林简浅笑道。
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飞弛而过的景色,林简有些莫名其妙的伤感。
总是觉得乱七八糟,自己从医院醒来记忆混乱的那一刻起就很不对劲。周言...还有周言也不对。
一年多了,幻觉,病痛,周言的病,家里的压力,都一下子挤成了一团。
然而失去的时候,却消失的什么都没有。
只有空空的感觉。
周言死了,他同意了家里的要求,自己的病也在渐渐好转,似乎一切都好起来了。
但是似乎一切都是虚假的,不真实的。
"在想什么呢?"穆天涯看了一眼身边的人问到。
林简侧头,看着专心开车的人,微微一笑,"没什么,我想事情呢。"
车子里仍然安静,只有电台里放着俗套的流行歌曲。
一个高亮的男声。带着些许无奈的感觉。
............
不问你会在哪里
身边什么伴侣
对我来说最难熬的已过去
如果不是因为你
我不会见识爱可以从天堂置人于地狱
拥抱它
这代价有几个人付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