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君主就各自坐在马上相互对望着,似乎很遥远地过来,只为了多年的老朋友相见一次。
突然沙场的南方远处,一片火光冲天。李泓锦一颗心总算落了下去。
"我来猜猜,李兄刚刚一定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我想那片火光处,必定是我军的粮草吧。"卢铭夏笑着说道。"斐济,这次果真又让你说对了呢。"说着,挑起江斐济的发带在手指上轻轻缠绕。
李泓锦一颗刚放下的心立刻沉入谷底。中计了。
终于明白为何这里只有姜国的两万兵马,而这两人为何可以如此镇静地站在这里陪他聊天。姜国的大兵必然在埋伏在粮草营的周围,而那粮草营并不是姜国真正的粮草营,早觉得这一切得来的太过容易,原来只是姜国的诱敌之计。这个江斐济,果然不简单!而他也算准了,去烧粮草的必定是精兵,损上精兵一个远比失去士兵百个来的惨痛。
"想明白了?"卢铭夏对着李泓锦晃晃手臂,"可惜已经晚了!"
一句话说的南晟国的士兵已经军心惶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事情,但毕竟是一支训练有数的军队,依然保持着整齐的队列。
陈渊,不要让朕失望。
再说粮草营那边,突然的冲天火光把陈渊也吓了一跳。之前,自己也觉得这事情有些过于顺利,便派出十几个精兵,再去打探,果然回报说,粮草营周围只有十来个士兵巡逻。陈渊一想,便知有诈。料定那粮草营必是假的,周围定有大量埋伏。于是便带领着两千精兵准备悄然折回,杀入姜国背部。谁知道刚走了不到十里,突然发现姜国的粮草被烧。想想肯定不是自己的手下烧的粮草,皇上和唐将军又在沙场之上,是何人所为?难道是姜国内部出了奸细不成?或者仍是姜国的诡计?正苦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脑海中顿时闪过一张脸。便来不得思考,带上平素一直跟在身边的几十个心腹,马不停蹄地想粮草营奔去。
千万不要如自己所想一般,陈渊一路奔着一路祈祷老天爷千万不要这么对他。当他奔到粮草营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人被敌军围在中间。那张脸,正是自己在路上一直祈祷着千万不要看见的脸,岚亲王,李泓煜。之前在军帐里谈话的时候,都以为他太累了睡着了,结果没想到他竟然是在装睡,这军营中只有自己和皇上知道他的身份,担心他会有危险,便只对唐将军说了,他是皇上觉得机灵便留在身边的一个伺候着起居的小士兵。陈渊满头大汗,若是这个岚亲王有什么闪失,他也别想着活着回去了。
李泓煜刚开始还很得意地自己单枪匹马地就闯入了敌营的重要战略地形,结果左右看遍了,也只有零散的六七堆粮草,心里顿时恨得牙痒痒,轻松地解决了几个看守士兵之后便一把火把那少的可怜的粮草给烧了,想着总不能白来,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个信息,这是一个陷阱。直到,大量的姜国士兵从黑暗中冲了出来的时候,才明白自己中了圈套。想着自己堂堂一个岚亲王要不明不白死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心里火直往外窜。
姜国的士兵一开始只是按兵不对,等着南晟的精兵来烧粮草,可是直到等到粮草已经快烧干净了,也只等来了一个南晟的小士兵。埋伏的将领也莫名其妙,摸不着南晟国到底出的是哪一招。但如果仍是按兵不动,便连这个小士兵也抓不到了。于是大吼一声,埋伏的士兵全部从黑暗中冲了出来,把李泓煜围了个紧。如果他们知道,这个小士兵就是南晟的岚亲王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激动的立马上前绑了他,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满眼鄙夷地看着他。
李泓煜看着周围士兵露出的鄙夷的眼神,恨不得变成千手观音,一手一个拧断他们的脖子。正准备拼个鱼死网破,身边突然被闯开了一个缺口。陈渊带着几十个精兵,杀了进来。李泓煜看了看陈渊,立刻背对着他,刚刚才燃起的拼死火焰瞬间熄了下去。陈渊如何看不出他的歉疚,于是轻凑到李泓煜身边,耳语了几句。李泓煜睁目看着陈渊,极不情愿,可是看着陈渊坚决的目光,也只能同意,这祸毕竟是自己闯出来的,现在就只能相信陈渊了。于是,也就在一瞬间,在姜国士兵放松大意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包围圈再次被冲开一个缺口,陈渊一行人把李泓煜围在中间,向外突围。陈渊一声口哨,一匹战马从远处冲了过来,陈渊一个箭步把李泓煜扔到了马上,解决掉这个大包袱,自己便更容易突围了。于是带领着他的心腹一边突围一边回步杀敌,给李泓煜充分逃跑的时间。
李泓煜闭着眼睛,也不知道自己骑的这匹马到底跑到了哪里。只知道不停地抽打着身下的马,让它跑的更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冲出来,要冲出来,不能拖累陈渊。所以,当他觉得身边一切的喧嚣声都已经不见了的时候,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眼前那空洞洞的悬崖。猛地一勒缰绳,战马的一半已经悬在半空中,动物本能的挣扎,把李泓煜从马背上甩了出去。李泓煜感觉寒风正从耳边急速地飞过,看见那一片夜空正离自己越来越远,心脏好像要从胸膛中跳出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坠崖了。从小到大,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死掉,这比刚刚被姜国士兵围攻杀死更让人无奈。慢慢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小的时候,他总是拉着他的锦哥哥的衣角,往李泓锦的怀里蹭,那个怀抱真的好温暖,好温暖。耳边的风声似乎止住了,自己已经死了么?再也见不到他喜欢的锦哥哥了,再也没有那个温暖的怀抱可以钻了。不知道地府长的是什么样,能不能见到一直很宠他的父皇呢?李泓煜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此时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只是这个怀抱冰冷的没有温度。
"父皇,是你么?"李泓煜只当自己已经到了地府,死人都是没有温度的。
"小兄弟,我不是你父皇。"一丝哑哑的声音从头顶上飘了过来。
李泓煜努力看清周围的一切,白茫茫的一片平地。
"那你是神仙?"
"我也不是神仙。你还活着。"
"不可能,我坠崖了。"李泓煜使劲地晃着脑袋,那么高的悬崖怎么可能没被摔死。
"你真的活着,你命大,挂在悬崖边的一枝横向生长的松柏之上,我正好在崖边采药,便把你拉了上来。"抱着他的人,耐心地解释道。
李泓煜立刻从他的怀里挣了出来,捏捏自己,果然还是有温度的,还有点疼,激动的在雪地上跳着。跳得累了,才想起过来谢谢这个救命恩人。
眼前的人,一袭白衣,似乎要和这雪海融为一体。瘦的几乎一戳就倒下的身体,还算颀长,风吹过他腰间束的玄色长带,谪仙一般。若不是那张平淡无奇的脸摆在他的眼前,他绝对会认为是一个神仙从崖边飞身下去,救了他。
"这是哪里?"李泓煜想起此刻李泓锦说不定找他找的快要发疯,还有不知道陈渊他们有没有逃出埋伏,赶紧煞住自己的联想。
"这是长宁山顶。"
"你能带我回山脚么,我不认识路。"李泓煜双手合掌,对着白衣人露出可怜的模样。
白衣人微微一叹,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答应了。
李泓煜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眼前这个救他一命的人,仿佛已经认识很久,便也不顾白衣人的挣扎,拉着他的手一起往山下走去。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山脚下,果然出现许多火把。李泓煜吐吐舌头,加快脚步,向山脚奔去。
"那些人是来找你的吧,那你便安全了。"说完,便挣开李泓煜的手,想要转身离去。
李泓煜怎么都不肯让他走,抓住他的衣角,"我还没好好感谢你救了我一命呢,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都给你。"
白衣人微微一窒,心里苦笑,我想要的,你永远都给不了,因为那也是你想要的。正准备挣开李泓煜拉住衣角的手的时候,身子一僵。
"李泓煜!"
李泓煜纵使很想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听见的时候也依然是本能地往白衣人身后站,因为这三个字已经承载了李泓锦足够的愤怒。
"皇上......"李泓煜小声地应着。
此时,对面便传来两声重重的吐气声,一个是一直心惊胆战的陈渊的,一个便是出自已经怒到极致的李泓锦。
"咳咳,锦哥哥,那个,那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到山上去了,然后就迷路了,咳咳,幸好这个人,采药的时候看见了我,便把我带下山来了,呵呵......"李泓煜不敢看李泓锦,低着头,踢着脚边的小树枝,说着。
"回营再和你算账!这位兄台怎么称呼?"李泓锦举起手中的火把,看向李泓煜身边的白衣人,这么晚还在山上采药,又那么巧出现在李泓煜的身边,不能这么简单地放他走,说不定是姜国的奸细,已经被江斐济算计了一次,不能再走错第二步。
白衣人,看向李泓锦的时候,便在李泓锦眼中读出了他的猜忌。心里又是一阵苦涩,明白不随他回营说清楚,那人必然不会罢休的。
李泓锦投过火光看见的就是一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如一潭深湖,埋没了一切情感。冷,静,止,人间有这样的眼睛么。人间有这样的人么。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救命恩人。"李泓煜看着身边的白衣人,心里盘算着怎么把他带回营中好好表达自己的谢意。
白衣人把眼睛转向一边,看了一眼身后的静谧的长宁山,
"在下无名无姓,过惯了这山间闲野的生活,阁下可称呼在下一声,白先生。"
今生
南晟国的军营中,操练场上四周点燃的冲天火盆,照着依旧整齐排列的将士们的脸。
和北姜的这一仗打的实在是太诡异。先是两国国主宛如月下谈情一般,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再是北姜国主竟然在看见南方一片火光后,竟撤回大本营去了,而皇帝竟然不许追击;再然后就是皇帝回到军帐后不到一秒钟就铁青着脸冲出军营,实在是匪夷所思。娄城的这些将士们八百年也没打过这样的仗,但既然是军令,自然也不敢妄加揣测,只能做好自己的本分,一刻能不敢放松的保持戒备。
李泓锦在观望台上看着底下的将士们,如何不知道他们心底在想着什么,只是就连他自己都还没真正猜到那个江斐济到底出的是什么招,但唯一肯定的就是,现在是绝对安全的,北姜既然算准了南晟会去偷袭粮草,就必然不会贸然来犯,所以他才敢动用亲卫去寻找失踪的李泓煜。
"今夜一战,辛苦各位将士们了!大家今夜就好好去休息一番,明日起更要勤加操练,势必击退北姜国!"
"好!"欢呼声和长枪撞击地面的声音,回荡在军营上空,久久不退。
"不如白先生就暂时留在军营吧。"李泓锦转身时,轻声对之前山脚遇见的白衣人说道。
白衣人微微一笑,"那就叨扰了。"这白衣人,自然便是之前封了李泓锦记忆的雪辰了。锦,没有我,你果然又如从前一般心思慎密了。你猜忌我是北姜的奸细么,如若我是,凭你的能耐,你必定会抓住蛛丝马迹,然后杀了我;如若我不是,你此时留我在这里,便是怕我露了你的行踪。这个世界,当真,有些人,有些事,是如何也躲不掉的啊!雪辰之前的笑,慢慢转为苦笑。
李泓锦本来心里就很烦闷,再加上李泓煜那么一闹,更是满胸气急,无处发泄。但他天生就是一个把什么都憋在心里的人,于是,军帐里,平时守着他的人都被他的那股气压压出了帐外。李泓煜自从下山之后,就表现的十分乖巧,刚才又一声不吭地跟着陈渊去他的帐内睡觉了。
趁着我国国难来犯,却又不急着正面交战,北姜到底是想如何。李泓锦手指按着的地方,已经深深凹了下去。纵使军帐内灯火通明,可惜他的思维却仍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找不到一丝光亮。可恶!李泓锦用手指狠狠地按着太阳穴,额上青筋根根暴露。
"这是小人平时所饮的茶水,有宁神的功效,陛下不如试试。"窒闷的军帐内飘入一阵清晰的空气,一个白衣人端着一杯茶水已然走在案边。
"陛下的武功果然举世无双,小人佩服。"雪辰手中的茶一滴未洒,一张自始至终淡笑的脸看向李泓锦。
李泓锦看向雪辰淡然无痕的眼睛,松开了手,留下雪辰颈中一条血痕。
"白先生的这份胆色,让朕更舍不得放你离去了。不如,白先生在朕击退北姜的这段日子了,就好好练练你的泡茶功夫,给朕宁神吧。"
雪辰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正好嵌在桌案上凹下去的地方,"小人先行告退,古来两国交战,不是比的谁更有带兵的本事,而是比的,冷静。谁能在最迷茫的时候保持一份清醒的头脑,那么谁就是赢家。"
李泓锦突然脑中闪过一丝光亮,等他抬起头准备抓住的时候,军帐内已经空无一人,惟有自己和桌案上的那杯还冒着白气的茶水。取过那杯白底青瓷的茶杯,并没有想象中的清香入鼻,杯身还留着淡淡的温度,想必是那个白先生的吧。李泓锦轻轻拔下冠上的一枝玉簪,插入杯中,无毒。这才把那杯水,一饮而尽,似是一缕透明从头顶缓缓流入脚底,心中的烦闷也随之冲散,竟有了一番困意。
梦中,李泓锦躲在一棵松柏后面,痴痴地望向远处一摸正在温柔对他含笑的白影。自己仿佛被摄了心神一般,着了魔地向那抹白影走去。可是,李泓锦每向前走一步,那抹白影就后退一步,无论怎样都看不清那人真切的脸,但却能清晰地看见那人温柔的浅浅的微笑。梦里,那人左手捧着一朵雪莲,莲瓣上泛着白光,倒映出一张绝代风华,伸手过去,突然惊了风华,碎了莲瓣,化成片片雪花,覆盖了整个世界。徒留他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冰天雪地中,满脸泪痕。
李泓锦猛地一睁眼,自己半躺在榻上,身上覆着一条毡毯。原来,天已经大亮,自己竟累的何时睡着了都不知道。眼睛瞥到桌案上的那个青瓷茶杯,脸上竟浮出了笑意,看来那个白先生的宁神茶果然有效。
李泓煜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赶紧凑上前去,"锦哥哥,你醒了啊?是不是做美梦了啊?笑的这么开心?"
李泓煜再次扑上去的时候,看见的便已经是李泓锦的常挂着的面无表情了。
"这段时间,你给我安心的在军营里跟着唐将军学习治兵之道,没我的允许,不准踏出这军营半步。别想着耍些什么小聪明,这次要不是陈渊,我看你拿什么脸面来见我。"李泓锦声音渐渐变高,显然怒火又要被挑了起来。
"回皇上,北姜军营依旧没什么动静。"陈渊赶紧抢了一步,说道。
李泓煜迅速从床榻边窜到陈渊背后。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这几天,你带着大家继续操练,不要放松。我倒要看看这北姜的第一谋士江斐济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一生中,能遇见一个棋逢对手,也是十分快意的一件事情。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天天如此。
将士们在操练场上一丝不敢放松的演习着。
李泓煜乖乖地跟着陈渊,听着他和唐良之讨论兵法。
李泓锦依旧敲着他那根似乎已经失去知觉的手指。
雪辰习惯了每日白天为将士治治小病,夜晚为李泓锦端上一杯宁神茶,凌晨为李泓锦拉好已经落地的毡毯。
还是那句话,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规律,千万颗石子也激不出一点涟漪。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李泓煜不再天天粘着他的锦哥哥,李泓锦不再用他的玉簪试茶,雪辰在那个人的床前越站越久。
夜,不会因为人心的烦躁,就不会出现。毫无动静这么久,任谁的耐心都是有限度的。
当雪辰象往常一下,端着茶水进入李泓锦的军帐的时候,看见的便只是一个帐篷而已。李泓锦,不在这里。
雪辰把茶杯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上,悄然退了出去。
青山投影之下,簇簇白花围绕着一摸黄色扶摇直上,寂静的夜空中,一声清脆的龙吟震碎了那簇簇锦花,扩散落下。一片白茫想突然被赋予了生命一样,跟着追随这那抹黄影翻滚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