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有我----王小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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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回过头去看,也实在不算是多大的事。
不过是其志急性阑尾炎发作。因为当时是半夜,他没往深处想,只以为是腹痛,想着熬到早上还不好再去医院,等天亮时已经痛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幸喜住的是与同事一起合租的宿舍,不至于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送到医院立时被诊断出是急性阑尾炎,主治大夫说还算及时,再晚些就要穿孔了。
最先得到通知的自然是罗佩佩,她赶来办了入院手续,又以家属的身份在手术单和输血风险须知单上签了字。但她单位里有重要事情实在走不开,其志便说你先去办事吧,留在这儿也是空等。罗佩佩便说尽快处理好再过来,希望能在手术结束前赶到。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给宋凌云打了个电话,问有没有其它人能先过来顶一顶。可宋凌云给刘川的电话打来打去都没人接。
接下来其志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星期,刘川就兢兢业业地陪护了一个星期。每天晚上就睡在病床边的折叠床上,每日早晨趁查房时那点时间赶回家处理点个人事务。
伟业对此颇有微词──倒不是对刘川,而是对罗佩佩。本来他就不太喜欢罗佩佩,原因自然是可以想像的。主要原因还是在其志生病期间,她表现得实在是差强人意。除了头一日她在病房呆的时间略多一些,后来就只是下班后到病房里稍稍坐一会儿而已。
伟业是很相信"患难见人心"这句话的,见状就很为其志以后的幸福生活担忧。他不止一次地在心里琢磨,看遍浑身上下,罗佩佩有哪一点比小川强呢?不过就是性别为"女"罢了。可这跟爱情有必然联系么?
这话他当然不可能说给刘川或者其志听。太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了。实在忍不住,就只能在电话里跟宋凌云罗嗦几句。这次宋凌云却并没有提供言论上的支持,反过来说:你是没照顾过这种开刀的病人,好多事情都是要贴身伺候的,她一个姑娘家,哪里做得来,自然还是小川去方便得多。
伟业不能接受这个理由:"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其志名正言顺的老婆,迟早都有贴身伺候的一天。这种时候都不尽心照料,也太说不过去了。而且我也觉得有些不值当。"宋凌云也不问有什么不值当的,只宽慰说你就别操心了,这几天还嫌不够忙么?人家小川自己都义无反顾。伟业觉得他说得有理,可难免会想等其志出了院,刘川又得回到安全界限之外,心里说不出的憋闷。宋凌云就劝解道,你就当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伟业再是愤愤不平也只能作罢了,到底是人家自己的事,旁人再想不过又能如何呢?
其志年轻身体底子也好,顺顺利利地拆线出了院。就这么不到十天的功夫,伟业觉得刘川就瘦了些,本来就宽松的衣服更是显得宽宽落落,快要飘起来了。不过刘川不承认,说还是那点重量,若实在是看上去瘦,只能说明是结实了。
伟业无语望天。没听说过在医院陪床还能把人给陪结实的。
过后一切如常。事情果然如伟业之前预言的那样,刘川与其志又恢复了"正常邦交"。唯一一次二人单独出行就是去了福利院一趟。那还是因为其志生病时,伟业带着福利院的小宁和小可去看望过他一次。他们现在去看看孩子,也好让他们放心。
现在伟业对他俩的事只是安静看着,完全不发表任何评论了。一来是想着木已成舟,实在犯不着再做什么无谓的努力,白白的给自己添堵。二来又隐约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想着反正是没什么长久可言了,能一时相处,得一时快乐也未尝不好。
转眼就是"五一"长假,宋凌云从江城回来休假,四人和陆曼又聚了一次。席间仍然谈笑风生,与往日无一不同。伟业却记得清楚,这是打罗佩佩同学出现后四人第一次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起吃饭。──说来自己知道世界上有她这么号人物的时候已经过了年,距现在不过是百日之遥。
伟业还是忍不住私下问宋凌云,怎么可以这么快。宋凌云回他,很多时候,越是大事上所花的时间越少,人们反而喜欢在细枝末节上反复纠缠。
伟业觉得这话说得真好啊,真对啊,真是精辟啊。
也不晓得为什么,如今伟业看宋凌云越来越顺眼。觉得他不仅智商高,情商也不低。说起话来量少而质优,不时提供几句名言警句,令人大有当头棒唱之感。
"五一"期间还有件真正的大事:罗佩佩的父母千里迢迢地从吉林赶来看女儿。说是看女儿,但战略目标自然是考察其志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婿。原本是说好小夫妻俩趁五一长假回吉林拜见二老的,但其志如今小病初愈,医生一再叮嘱要静养,便取消了行程。罗家二老极为通情达理,索性亲自前往。
不用说,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很是满意女儿的眼光,而且还特意设宴答谢了宋凌云这个媒人。
宋凌云回来时,伟业取笑他:"有没有收到十八只蹄膀?"──照云城本地风俗,媒人是要得十八只蹄膀作谢礼的。宋凌云那天心情奇好,说你也太小瞧我了,本人的功德又岂是十八只蹄膀就能报答的。
伟业冷笑着说,功德?!你没听过一句话么,"夫妻上了床,媒人扔过墙",到时候谁还能记得你的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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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六月。宋凌云忙完了在江城的事务,准备回云城。他打电话给伟业,说看来我是等不到你到这里来了。亏得先前还特意打听了这边的风景名胜,都没舍得自己一个人去。
伟业记起曾说过去江城看他的话,可是其志突然这么一病,计划就打乱了,竟然直到现在都没有成行。于是立即化愧疚为力量,连夜打了车奔到江城。
接下来的两天里两人一起造访了当地的几个景点。
客观地讲,各处景致都大同小异。但如今因了身边那个人,无论是山水房舍、道旁的狗尾巴草、还是被来往车辆惊得"咯咯"乱叫四处扑腾的母鸡们都立时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令人觉得万事万物均美不胜收,处处风景胜桂林。简直恨不得把唐诗宋词密密麻麻抄满所到之处才好。
伟业回来就搬到宋凌云的复式住宅里去了。正好刘川因为房东提租而打算换房,便搬到了伟业的房子里,多少给了几个钱算作房租。
  宋凌云曾打算将原来检察院分的那套房子卖掉,却因为那一片已经被划为拆迁区域,没人肯买而无法出手。他是想拿了房款买店面的,这下就落了空。伟业反过来劝他,天底下哪里有挣得完的钱。现在这样已经很好,再为钱费太多心思就得不偿失。伟业想想也是,顺其自然吧。
宋凌云现在住的那个小区设施完善,环境优美,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位置偏了些。好在每天早上有一路交通车至市中心。伟业与宋凌云每日都搭这班车到市区,然后再各自换乘公交到单位。偶尔时间来不及,便打车上班,倒也自在。
说起来如今四个人都安稳呆在云城,倒是若干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以前是其志在北京,后来毕业回来后宋凌云又开始长时间出差。
其志病好之后,明显往"稍纵"跑得勤了。有时是一个人来,有时是带着三五同事朋友之类。只没见他和罗佩佩一同出现过。日常的言谈中更是从来无人提起这个名字。而季节更迭之后,婚纱影楼橱窗内悬挂的大幅照片也早就换了新颜。现在摆在那里的是以海滩城堡为背景的欧式风格,画面上的主角已另有其人。
就这样,日头一天天高起来,阳光一天天烈起来,树荫一天天浓密起来。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得久了,伟业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过分逼真的梦,罗佩佩只不过梦中出现的不相干路人,太阳一出,便自动随风化去了。转念又想,到底当下的自己是活在梦里还是梦外呢。疑惑得厉害起来,咬手指头都不管用了,真想拉起其志的衣襟来看那道阑尾切除后留下的疤痕看看。
生活安宁得令伟业惶惶不安。有一天竟然在梦里收到大红的结婚请柬,落款赫然写着"柳其志"的名字,就用那幅婚纱照片作了画面。
可怜的伟业问宋凌云,他俩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只把我们蒙在鼓里?宋凌云斩钉截铁地反驳:没有的事。他又问,那他们是不是分手了?宋凌云想想答,应该不会吧,好歹我也是介绍人,毁约也要知会我一声。
伟业颓然道,那他们到底算怎么回事啊?要结还是要分,给个准信吧。这样不上不下地悬着,累不累啊?
宋凌云如今也见惯他这种皇帝不急急太监的脾气,一昧地温言安慰:你怎么想起来打听这个?莫非听到了什么风声?
伟业摇头道,那倒没有。只她怎么突然凭空消失了呢,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宋凌云笑说,你这话真唯心。你没有她的消息,就怀疑人家的存在。照这逻辑,世界上也剩不下多少人了。再说了,这不是很正常吗?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尘埃落定?父母也见过了,结婚证也领了,接下来就该过日子了。过日子嘛,自然是安安静静的。
伟业仍是半信半疑: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古怪。就象明明点的是个二踢脚,眼见它响了一声之后发力飞上了天去,却半天不见动静。既听不到响,也没见有炮仗落下来。中间肯定有什么名堂。
"现在我倒相信你是唱戏出身了。哪怕隔得太远看不清情节,能远远地听个锣鼓响也是好的。可你爱看,也得人家乐意演吧。再热闹的戏,你唱一辈子试试?"宋凌云戏谑地说。
可事实证明,伟业虽然老实,却不是傻子。不仅不傻,而且还颇有点直觉。
到了8月间,有消息辗转传来,说罗佩佩出国了。好像是去了澳大利亚读什么精算师。伟业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下意识问那什么时候回来。传话的陆曼不清楚,又说现在出去的有几个还想着要回来?
伟业一面略为放心──这世间的事到底都是有个来龙去脉的。一面又纳闷──怎么点着的是个二踢脚,绽出来的却成了魔术弹?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没傻到去问其志和刘川两个当事人。虽然这事听起来象是个好事,可隐隐又觉得没那么简单。偏偏宋凌云去了大连参加一个什么会议,要五天才回来。他在那边海滨避暑倒是惬意,苦了伟业在家坐立不安。
伟业的异常被刘川看出来,打趣说你至于么,宋律师才走几天,你就失魂落魄到了这样的程度。当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宋凌云开会回来那天,伟业特意和小韩换了班,早早地在家里坐等。宋凌云还没把买回来的礼物分拣完毕,伟业就着急忙慌地说:"罗佩佩出国了。"
宋凌云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下去,嘴里随口说了句:"这么早?"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伟业的意料,他立即敏锐地从中听出了什么端倪:"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搞的什么鬼?!"
宋凌云不答反问,"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伟业楞一楞,真的,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新婚夫妻劳燕分飞,好像没有叫好的道理。但为什么自己从来没觉得它是个坏事呢。
"罗佩佩这一走,她和其志的婚姻就算完成历史使命了。无论以后她回来还是不回来,其志和她都算到此为止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俩是假结婚?"
"怎么是假结婚呢?那结婚证可是有法律效力的,他们绝对是受法律保障的合法夫妻。"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伟业刚刚问了这一句,忽然间福至心灵,"不,你不仅仅是知道,整件事情根本就是你策划的对不对?"
"我只不过是站在专业的角度阐释了一下这种做法的可行性而已。"
伟业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罗佩佩能有什么好处?无论如何,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总是不名誉的。总不可能是纯粹的‘友情客串'?"
"不是‘友情客串',而是‘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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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各取所需"--罗佩佩早有出国的打算,却已经连续两次被拒签,理由是"有移民倾向"。若今年再出不去,很多她为此准备的证明材料就会失效,重新考起来就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
宋凌云在一个极偶然的情况下听她开玩笑地说,若有人能帮她出去,叫她"以身相许"都可以。当时大家都只是听过就罢,只有宋凌云心有所动,留下她的联系方式。
征求过其志和罗佩佩的意见后,双方竟然难得地一拍即合。接下来就是一些纯粹的技术问题,这些对于宋律师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伟业听得半信半疑.这样的事情不是应该极尽低调,最好人不知鬼不觉吗,又何必搞出那么大的阵仗来?
宋凌云知他是指上次的"婚纱照事件",就说这些就不是我所能清楚的了,估计也不会是其志的意思吧。你要想弄明白,只能亲口去问罗佩佩了。
伟业说这种事情倒不是一定要问罗佩佩才能清楚的,估计陆曼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说到这儿又想起,陆曼是不是知道内情?
宋凌云说应该不会,此事只有他们俩人和我清楚。
伟业方有些释然:我想着陆曼也应该不知情,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她也太会演戏了。哼,我忘记了,你才是演技最高明的那一个。"伟业瞪着宋凌云道。
宋凌云早就料到此事迟早有败露的一天,此时此刻的台词也早已练了不知多少遍。"伟业,我知道你肯定要怪我。无论我怎样强调自己的动机和目的,也改变不了这是一场欺骗的实质。可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伟业听他言词恳切,那本来就不太多的不满之意也就消散了大半。宋凌云说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这话千真万确。但凡能有什么稍好一点的办法,两人也不至于闹到如今这般田地。
伟业忽想到一点,就有些后怕:"你们还真是胆大,万一罗佩佩临时变卦了呢?......那可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自然也想到过这个可能。可天下哪有尽善尽美的法子。凡事都有风险,更何况事关人心。你要说这是一场骗局也可以,但不如说是一场赌局更确切。"
"赌局?这赌注未免忒大了些。事关三个人的一辈子,就这么孤注一掷。万一输了......"伟业只是想想这种局面就不寒而栗。
宋凌云沉默不语。他心里道,万一输了,其它人和事会如何,我不是神仙,没法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这事的真相,总是要极力地瞒下去,万万不能让你明白。
他想起以前曾经跟伟业说:无论如何,我对你总是一片真心,不曾有任何欺骗。
当时真是掏心窝子的话,说得理直气壮、情真意切。现下看来,这话本身就已经是谎言一句。古人说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谁信谁倒霉。即使同卵双胞胎也未必事事想到一处去,何况本来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还是圣人说的那句"和而不同"现实一些。
得知真相的伟业以为自己一定会忙不迭地去向刘川道喜并顺便刺探点内情,没想到真见到他时却想不出什么言语。这念头在脑子里绕了几圈后,竟也就自行散去了。
到了国庆前后,伟业张罗完一年一度的茶道表演赛后猛然间想起,有日子没见其志到店里来了。这么一个难得的长假,他连个面都不露总是不太对劲。向刘川问起时,答说回四川去了,伟业闻言一惊,这时候回去做什么?!
刘川说他父亲办了病退,打算回北京就医。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就在北京定居了。其志他就是回去帮着处理这件事。
伟业又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起码得半个月吧,他还请了事假。"
听了这话,伟业的一颗心才安稳回到原处,继而问刘川那你们以后有何打算?刘川抬头看他一眼:你怎么现在才问。看来真是"近朱者赤"。跟宋凌云处久了,也变得老成持重起来。
伟业见他言不及义,也不耐烦跟他争执关于自己是否"老成持重"的问题,只继续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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