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影 冷香----夜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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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歌山河,壮丽边关,天际云蒸霞蔚,望安在夕阳炽烈宏盛的光芒映照下如大火焚城。颜瀛极目远眺,眼睛和十六岁与他初遇时一样,有着大漠尘沙里难得一见的清澈明亮,如同高山之巅的澄净初雪。

听潮自始至终无泪无嚎,维持着一种沉寂冷然如同死亡的神情。他向韩治中要求由他扶灵归乡,因此以最快的速度把一切了结以后,韩治中就送听潮出了城。大风呼啸而过,荒草的茎秆倒下又立起,发出簌簌的声响。听潮掀起马车的帘子,一轮巨大的落日笼罩着望安,高耸的城楼城墙融成一片镶着金边的红褐色暗影。听着旷野上的深秋悲风,他蓦然发现,沐浴在金色光辉里的城池,原来是如此沉静寂寥。听潮一手抚在棺木上--那日,他在城头上看见的,也是这般壮美的景象吗?
马车一颠一颠地走在长陵古道上,看着四周的景物慢慢向后退去,他忽然有种错觉,仿佛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都只是一场梦。没有豪迈的连城,没有悒郁的君怜,没有老谋深算的王展傅华龄......一切随着和他渐离渐远的望安城一起遗落了,流去了,什么都没有。然而棺木真实的触感却又提醒着他什么才是残酷的现实。终于有一滴泪从他空空的眼里落下,滴在棺上。


尾声一版

江湖夜雨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早,往年还是秋风飒飒的时候,忽然夜里一阵北风紧,鹅毛般的雪就纷纷扬扬地飘下来了。清晨雪霁,一架旧马车"吱吱呀呀"的行过街市,留下两道歪歪的车辙子,停在了望安城最大的酒店门前。
掌柜的等候多时,连忙搓着手迎了上去。"听潮大侠,酒已经准备好了。"
从马车上走下的人一身黑衣,脸颊瘦削,鬓边隐隐有了几根白发。"冯掌柜,有劳了。"
冯掌柜招呼伙计把酒装上车,笑道:"大侠不必客气。没有你和韩将军就没有望安城的十年太平,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听潮谢过掌柜,驾着马车出了城。经过初雪覆盖的长陵古道,穿过一个小山谷,就入关了。每年的秋末冬初,听潮都要这样走上一趟。
因为,那个人,在那里。
西疆是他最后最牵念的地方,听潮本来想带他回中原,但最后还是留在了这里。
还能去哪里呢?他已被逐出凌波洞天,一个杀手,哪里还有别的什么能称为家的地方?
原来虽然有这天地之大,竟不知该在何处容身。
韩治中看到听潮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惊诧,只是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十年里,他暗杀过新阏族的首领,护送过朝廷和亲的使者,领兵清剿过马匪,多少次他回望落日融金的城头,他知道那里不再有人等他。
但他还是会守护这个地方,直到最后。
墓边的荒草被野风吹折了,凌乱地倒伏着。听潮将冰烧慢慢从墓前浇下,泥土一层层浸润下去。
"今夜雪霁月明,你会来与我共醉一觞吗?"


尾声二版

风归云隐

听潮没有回颜家,也没有回潜浪阁,入关之后,就在一处村落停留了下来。
一缕微光从山的另一边透出来,颜瀛去世后的第七天,听潮整整一夜没睡,守在榻前。床上的男子明俊清秀,尽管身体羸弱冰冷,没有一点温度,面容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还是无法令人相信这是一个已死了七日的人。听潮这七日都没睡过好觉,眼袋很重,眼内血丝密布,虽疲倦至极,依旧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颜瀛,就像那只是一个睡着了随时都会醒过来的人。
尽管是闭着眼,仍然可以感觉到外面一片光明。意识逐渐从漫长的黑暗里苏醒。颜瀛眼皮眨了眨,睫毛轻轻颤动,如睡醒的黑蝶舒展羽翅,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神志还有些模糊混乱,手就被紧紧握住。"小颜......你终于醒了......"听潮悲欣交集,心神激荡澎湃,然而千言万语临到嘴边却只是这样的一句。
但颜瀛听得懂那颤抖的声音里的无限深情。记忆渐渐明晰起来,回想起城楼上的一杯酒,颜瀛疑惑地低声道:"我......应该已经死了啊......"
"那壶酒里,我掺了一瓶的生死水进去。难道你就一点没喝出那酒味不对?"生死水是一种杀手常备的药物,不是毒药但能让人陷入一种"假死"的状态,效力持续的时间由剂量决定,一瓶生死水足以让人以假死的状态的睡上数日。
"确实很淡......"颜瀛凝神细想了一下,"但是......我还下了毒的啊?"
"那毒药早让我掉包了。"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要自杀是不是?"听潮的脸骤然阴云密布,"从韩将军退敌回来以后你就一直心事重重,庆功宴上你又故意把我灌醉,我觉得事情和韩将军有关,第二天就去找他问清楚了。他还想让我劝你另想办法,但我知道,你认定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我猜你会选择用毒,还好,我赌赢了。"
"那天晚上你睡着以后,我把你身上的毒药换成了一包寻常的迷魂散。次日下午我一直待在厨房里,你吩咐准备酒的时候,我就偷偷把生死水加了进去。"听潮突然暴怒起来,手劲加重握得颜瀛手骨痛得如同碎裂,但虚弱至极的人却强忍着未出一声,"你......你居然什么都不告诉我!想一直瞒到你死吗?还特意要韩将军把我支开......你自己是上不愧对朝廷,下不愧对百姓了,你想没想过,你死了,我又当如何?这七天里,我明明知道你还活着,可我就是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
他把头埋在颜瀛的手心里,颜瀛感觉到有什么湿的东西落在手上。长长的羽睫在颜瀛的眼睛里投下一片暗影,过了一会儿,他柔声道:"好了......都过去了......"
颜瀛慢慢地坐起来,听潮急忙扶住他,发觉他手上仍然没有半分力气,身子软得像一滩水。颜瀛环顾四周,室内陈设着简朴淡雅的竹器,窗外是和煦宁静的清晨,白色的飞鸟从青色山峦上一掠而过,翅膀被朝阳涂成淡金色。
"听潮......我想出去看看......"
"外面有些冷,小心着凉。"听潮轻柔地扶起他,让他倚在自己怀里。浅笑在颜瀛脸上漾开--他知道听潮是不会让他冷着的。

"承德十七年秋,帅连城遭宠行刺,皆亡。新阏将步骑八万,袭盼平,望安将崩矣。中虽统领之资,贯帅甲胄,跃呼杀敌,群情振奋。时右统领王展与城守傅华龄有异谋,奇侠矫诏杀之。激战一月,终克蛮族,西疆遂安。上大悦,乃擢中为帅,赏赐之金铢不计其数。"
--《大雍纪·韩治中列传》
一场血腥的政变,落在史官笔下的,不过如此寥寥数语。
此后的几年内,大事接二连三让人目不暇接:二皇子被毒杀,皇后蒙冤,宫人告发实为太子所为。太子出逃,联合王展旧部、新阏族起兵谋反,被韩治中镇压,太子遇刺身亡。承德帝驾崩,年仅十二岁的三皇子继位,由太后摄政,四大家族分裂......
然而这一切,与那个在史书里只留下一丝淡漠的痕迹的人已然无关。天下第一堡的七公子在落日熔金的城头就已经去了,只有那惊鸿一瞥的超拔身姿,还流传在街头巷尾的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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