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钟雷接了安岳递过来的饭盒,没多说,开始往嘴里填饭。
"算了,你那大妈特质怎麽就一点儿都没在自己身上......自己个儿吃吧啊,我去图书馆耗会儿,那儿凳子舒服。"安岳晃了晃胸卡,拿着手里的书,走了。
"喂~"钟雷咽了咽嘴里的东西,食管负担立刻超载,疼了一下。不管是反抗前半句还是后半句,都没来得及。"喂,吃完操场上最右边那架子阿!"有兄弟招呼,钟雷ok了一声,只好又慢慢吃起来。
安岳偏了偏头,窗户外面操场空旷,枣红色的塑胶跑道无线循环,玩着追尾游戏。角上篮球架子底下白色底色的短袖在场地绿色的底色上还挺显眼,其实不用衣服,也知道是谁。年轻和年轻的手臂冲撞在一起,躲闪,接触,拍在背上,搭在肩上,明明很自然的接触,为什麽自己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呢。自己的......喜欢,别人的就是看着不顺眼,现在,就不喜欢。喜欢?这个界定真危险。
收回了目光。这个人,真是很特别的存在阿。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子,一直赖在有他存在的空气里,多好。如果可以一直被他影响,不管是好的还是让人想哭的,都心甘情愿,多好。如果,可以和他做最靠近的那个人,因为一种不叫友情的很特别的感情而享受他的照顾,多好。如果,可以在睡着和醒来的时候,背后是那种熟悉而踏实的体温,多好。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和自己一样的如果。
应该不会吧。叹了口气,这样的烦恼像什麽??如果让小雷知道,会说自己是变态吧。这是最有建设性的一个"如果"了。自己还真是变态,但是止不住了。
安岳抬起手来烦恼得揉乱了头发,头磕在书页的夹缝处,长长地呼吸着。
"停电?!"在前排依靠地理优势的同学很英雄地宣布这个喜讯后,整个儿班都沸腾了。那种占到便宜样的欢呼在老曹正式宣布早放学的消息后彻底爆发了,老曹一边摇头一边收拾着手里的卷子,很无奈地听着临班,临临班,再临临班依次传来的声音后,抱着书走出门。
钟雷迅速收拾好书包,急匆匆抻了安岳,就往门外跑。
安岳任他牵着,书包挂在胳膊肘上,门口朱安安特意跑来说今天不用来了的声音忽然就变小。有淡青色油漆的走廊和楼道,绿色的栏杆,几棵瘦瘦的黄色竹子和几块夸张石头,以及操场和车棚交界铁皮房子里咿咿呀呀的京剧声,呼啸而过。
"这麽早,你想去哪儿?"钟雷一边冲出校门,一边语调跳跃。逃出了什麽一般的快乐。
安岳反着两只手,撑在后座的架子上,身体略略后仰,钟雷的风衣打在身上,发出凉风的触碰声。
夕阳是一颗腌到流油的鸭蛋黄,橙黄橙黄的,翻卷在周围的灿烂金色云彩,慢慢过渡到玫瑰色,给夕阳围上精致的边。侧过头,太阳余光打在钟雷的背上,平坦踏实,傍晚的海滩一样,坚定着支撑着青空一样的海面和分不清界限的天。
"早你还这麽着急干什麽?"安岳偏了偏身子,慢慢靠在钟雷背上。
"你能不能少用问句?我不是怕......"钟雷感觉到安岳贴过来的温暖,放松满足地自然向后靠一靠,这才是熟悉的感觉,多少年前的夏夜直到现在积累而来还不腻的接触方式,比自己与自己的肌肤相亲还亲切。
"行了~那我就勉为其难不跟你计较了!请喝可乐吧~KFC!"安岳微微一笑,动了一下胳膊,蹭过的地方轻轻电过一样,形成两条并行的电路。
"行!走喽~~"钟雷故意加速,安岳搂上他的腰。
同一条道路,同样的少年,并行到这样拥抱,只隔了不到一天,因为走了太多年,同样的身体又怎样,感觉同样真实。
"不早啦!GO HOME 吧~"安岳晃荡着手里的可乐杯子,冰块儿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靠窗座位永远最合心意,热闹又安静,自己都冷落不了自己。暗蓝色的夜晚在车灯前渲染出一团团暖黄色的光晕。
"还早吧~~"对面的钟雷懒懒支在桌子上,一双眼总是倒映着对面的安岳,让安岳以为自己跌进了深深的水潭。他满足地吸一口杯子里的可乐,有点儿撒娇的说,薄嘴唇抿起来,一边有一个深深的梨涡。
"算了吧,听你的准又挨说!你要是还没玩够咱就走回去!"安岳妥协一样瞥他一眼。
"好啊!"钟雷孩子般开心地站起来,大庭广众下夸张地伸了一下懒腰,眯起眼睛舒适地后仰了一下头。回过头拿书包的安岳没在玻璃上放过他这个姿势,立刻反应出刚睡醒弓背伸懒腰的大球,真不愧是大球的干爹,安岳轻轻笑着打量他过去抢先拉开门。
"岳岳......"钟雷少有的欲言又止,树影在他的风衣上投下暗斑。
"嗯?"走在他左边的安岳把一直插在兜里的手拿出来,轻甩着,好奇的偏过头。
"你是不是......喜欢张晶?"语气里半是犹豫,半是期待。钟雷低下头,故作轻松的用长长的手指磨着车把,反反复复循环着一个字母的轮廓。
"你问这个干嘛?我们什麽关系,你还不知道?"安岳心一下子提起来,如果他们之间永远不会讨论这个问题,如果三点的平面和距离确定。干脆暧昧模糊的问回去。
"说清楚!好不容易跟你讨论次这事儿......"钟雷大声得又问回来。声音里潜伏的焦躁传到了手上,他掩饰一样的狠狠拨了一下几乎是装饰品的车铃铛。
"我也是认真的哦。哎~十年青梅竹马,相依相伴,相互扶持,相亲相......"他说得也对,每次看见他书包侧兜里的粉红色信封,晚上一起写作业时就会莫名其妙的失踪。安岳调侃得在脑子里搜索所有这个格式的固定短语,间隙偏过头看看旁边的钟雷,他肩突然挺得直直的,黑色的悬崖峭壁,充满想让人主动跳下的力量。
"我也是啊!!"钟雷低低嚷一声,接着咬着牙一样蹭出几个字,"那就是你喜欢她?"
"哦......"安岳对自己也对他恶作剧似的没吭大声。还能让我说出对你比较有感觉,男生跟男生,那不是找死。你也是?反应这麽大,早上还那样干什麽?充满情趣的闹别扭?亏自己还打着无聊的圆场。要是你喜欢,我怎麽可能跟你抢?再说张晶也就看见你脸红。安岳踢着脚下的隐形石头。
"不行!"钟雷猛停了车子。
"知道了。"安岳撇开开玩笑的语气,认真回答。几乎头次看见他对自己霸道,理由竟然......还是回头对他笑了一下,忍不住的,是心里的疼。真的会疼,不是精神上的,是实实在在的心会疼,一跳一跳的。
"我说不行你听见了吗,你明白吗?"钟雷自顾自嚷完,一点儿也没看见旁边便道上一片探寻的目光。反倒看着安岳的笑愣住了。
"算了......别说了。你说不行就不行,你没说不行我也知道不行......"安岳没停,继续向前走,混乱的思绪蹦了几个维度。
"如果,我说我喜欢......"钟雷紧跑几步,着急得跟上了安岳的步子。
"我知道了!"这就是他的如果吗?真是中规中矩的造句,安岳的手指头掐进手心里,不过这才是正常的剧情,是吧。
突然,手上一疼,一种除了身体之外的热汹涌而来。自己的手被紧握在另一只手里,逃脱不了的引力,不能放弃的索求其中的温暖,抽不出来。偏过头,是一双灼热焦急的眼睛。许多话,却都认命地放在了握过来的手上。所有的对白,一一重排,安岳思考着刚才的话,豁然开启的另一种逻辑让他开心又激动起来。知道自己是挣脱不开的,也根本不想挣开,安岳回握过去。
真的,止不住了,去他的如果,我好像真的知道了。
感觉到安岳的力量,本来有点儿轻微颤抖的那只手更加坚定的捏紧了一些,安岳的手上再疼了一下,但确定一般地满足表情却浮现在钟雷的嘴角,透出泄露秘密的浓重笑意。
突然钟雷感觉握在手里的人挣了一下,不解惊慌的望着旁边的那人,心里一沉,就要更大力地回握。对上安岳有点儿尴尬的神情,看见旁边路过几个同是晚归的学生,一个女生回头暧昧的看了钟雷一眼,欣赏的神情呼之欲出。如果是男女情侣,应该会自豪而旁若无人的继续吧,即使是女生跟女生,也可以极其自然。一层担忧和受伤蒙了上来,钟雷只好无奈的松了松手,但是不舍得放开。第一次如此严肃的牵手,怎麽能这样结束。
安岳却抽出了自己的手,安慰地对身旁的人笑笑。钟雷更怕他这样笑,仿佛要自己伤害自己的信号。竟有害怕写了满脸。
安岳没看他,拿出车筐里的书包背到自己的右边,径自从书包里掏出walkman的耳机,一只塞在自己的耳朵里,一只抬手塞进了钟雷的耳朵里。顺理成章地挨过去,挤在钟雷的肩膀旁,按下放音键。右手寻找到了书包旁还没收回无所适从突然失温的那人左手,依着间隙握了上去。
行人眼里,只是两个亲密靠在一起分享最爱歌曲的朋友。
十指相扣,带着兴奋热度的微微颤抖,流转其中的温暖和薄汗,凉风滑过手腕的舒适,使这个秋夜有点喝醉了一些,摆着青涩的醉态,选了适合的角度端详着两个靠在一起的少年,芒果样的街灯斜斜拖出两个影子,分不出接缝处的界线。最接近的老式walkman的轻轻卡拉卡拉声,应和着同样有点儿失了节奏的心跳,和正在跳跃着的简单心事,以及掩盖嘴角就要泄出的无端轻笑。
"长长的路上我想我们是朋友
如果有期待我想最好是不说
你总是微笑的你总是不开口
世界被你掌握
月亮绕地球地球绕着太阳走
我以为世界是座宁静的宇宙
今晚的天空有一颗流星划过
在预言着什麽
在无声之中你拉起了我的手
我怎麽感觉整个黑夜在震动
耳朵里我听到了心跳的节奏
星星在闪烁
你怎麽说
你心中一定有座浓雾的湖泊
任凭月光再皎洁照也照不透
你眼中闪烁湖面无边的温柔
那波光在诱惑
在无声之中你拉起了我的手
我怎麽感觉整个黑夜在震动
耳朵里我听到了心跳的节奏
星星在闪烁
你会怎麽说
在无声之中你拉起了我的手
我怎麽感觉整个黑夜在震动
耳朵里我听到了心跳的节奏
星星在闪烁
你会怎麽说"
--五月天《纯真》
路口
原来我们都在急速奔跑,只是找错了坐标。
"岳岳,电话!"爷爷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
"知道了!我在屋里接吧。"安岳冲过去抓起听筒,躺到了小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喂?"大球跳到安岳的胸口上,也找了个喜欢的姿势,对着安岳的脸卧下了,还舒服地舔舔自己的爪子。
"没准就是你干爹!"安岳懒得把大球推开,任大球呼着热气就要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你跟谁说话呐?"话筒里果然是那人的声音,还带了点儿焦急,像想从那边跳出来。那可真是午夜凶铃了,安岳吐吐舌头。
"当然是你的干儿子啦!"安岳挠挠大球的下巴,看着大球温顺得把小脑袋探在自己的手掌上,心里也柔软起来。
"还没睡呢吧?"没话找话,睡了谁接你电话。
"被你吵醒了!"一点聊天的才华都没有,严重鄙视!
"别啊!你还能睡这麽早?"
"有话快说!"掐掐大球的小脖子,当是那人的脖子,真爽快,不过手感真好!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麽?"那边既有抓住一个话题的兴奋,又有困惑。
"没什麽。你到底有什麽事啊,这晚了还打电话?"安岳有点儿故意得步步紧逼。
"我......我......"听到那边没了词,安岳心里竟开始有小小的担忧,好像,不希望那人这麽快就把电话放了。
"你什麽你?不说我就放了啊。"
"我,对了,今天回家看见有卖驴打滚的了,推着车罩着玻璃盒子的那种,要不咱明天放学了去找找,挺想吃的。"大晚上的还提吃,肚子还真又饿了。
"就这事。答应你。"没创意,严重鄙视!
"明天好像要降温,多穿点儿啊。"
"知道。我困了。"继续鄙视!但是心里暖暖的。
"还有,还有,我有一题不太明白,这麽重要的事,你得支援一下啊!等我一下!"接着是哗啦哗啦翻天覆地找书翻书的声音。天知道从来不把学习当爱好的笨蛋什麽时候这麽认真了,算了,为了千年一遇的认真,再勉强支持一会儿好了。
"噢,这一个啊。怎麽差这麽多......咱们是在一个教室吗,你神游去哪里了啊?北非还是南美?"
"没有啊,我挺认真地!"其实是周公大陆吧。
......
没营养的对话趴在电话线上,两端的人,确切地说是一端的某人,努力为电信事业做着贡献。
"小雷,该睡了吧,跟谁讲电话呐?不是又是班上的女生吧?"钟妈妈探进头来问,嘴角带着了然的笑意。
"妈,你说什麽呐,是岳岳,我问他学习上的事呢!"钟雷烦恼地攥住话筒。
"你一会就睡吧,别老打扰人家啊。"钟妈小心翼翼的带上门,生怕惊飞了宝贝儿子突然冒出来学习热爱细胞。
"......"那边没了声音。
"岳岳......刚我妈,没事,你继续说。"钟雷捧回话筒,笑嘻嘻的。
"对不起。"钟雷慌了,岳岳干吗对自己说对不起。
"怎麽了,我妈就那麽一说!"钟雷着急了,恨不得把那个人从电话线的那端抻过来,就算把严重过敏的毛绒绒动物也连带过来也没关系。
"耽误你等着接女生电话了,那我放了,晚安!再见!"咔哒一声,嘟嘟嘟的忙音从话筒传过来,凉凉的秋夜一瞬间被它占满了,显得空旷了起来。
钟雷疲倦地倒回床上,觉得刚才拿着书东问西问的自己真像个一无是处的傻瓜,安岳怎麽会喜欢这样的自己,甚至自己都有点儿讨厌自己。反正也是自己硬牵起他的手,回回都是这样,在他面前永远礼貌不起来。挺像痞子的吧,还是他本来就不能接受这样的关系。但是自己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不想放开手!
不是自己小时候的玩具,不是淘到的限量CD和漫画,不是身边那些最合得来的朋友,绝对不一样的存在。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可以真的长大的时候吧。从小就一直在身边的人,明明有两个,自己却比较在意其中的一个,只有一个而已。或者大家都以为自己的视线应该集中在三人组的美少女晶晶身上,但是自己却发现视线只想盯着那双有点儿琥珀色的眼睛,即使像自己最恐惧的毛绒绒物体的眼睛也无所谓,这时候就只有可爱而已。一系列随意又淡淡的表情,解着题或者吃东西时专心致志的表情,甚至他自己拖着箱子到爷爷家说我要住在这里的时候咬着牙的微笑,对自己生气时毫无顾忌的任性,都仿佛地心引力一般,抓住自己的心和双脚,能随手揉乱他的头发,看着他脸红,就是脚踝着地的踏实和愉快。
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手心里好像还有他的温度。钟雷感觉到烦躁和热了起来。转念想到他把耳机塞到自己的耳朵里,又不自觉地反应出一点儿欣喜。这种有些迷茫的感觉席卷着钟雷,他烦躁地把书丢在了书桌上,发出了"啪"的大声响。
"怎麽了?"钟妈的脚步在门外响起来,但看见灯被一下子灭了,叹了口气,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