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传说----侍月[下]

作者:  录入:12-26

确实是缩水啊......我叹口气。
"从皮肤到内脏,几乎所有的部位都被烫得脱了水缩成一团,要不是亚蒙老师当时恰好经过,你现在大概能在禁地外围发现一具被烧得漆黑的不知名干尸......或许已经变成骨灰了也说不定。"
"哥,那你现在......"修勒被吓了一大跳,伸手就想扯我的衣服。
我连忙按住他,这小子,有这么当众扒哥哥衣服的吗?
"已经治好了,没事没事。"把衣领拉高一些,用手护住。
"真的?"他狐疑地偏偏头。
"真的。"
"太好了,刚刚我还以为菲鲁在骗人。"
"没有,我确实到禁地游览了一圈,不过没死。"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无论菲鲁目的何在,我并不打算让修勒卷进来。既然他还活着,我就不会再让他受到伤害。
修勒哦了一声,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了旁边一直被他忽视的人身上。

"特别行动组的伊晗是吧,可以告诉我,你刚才攻击我是什么意思吗?"他把垂到胸前的卷发向两边拨了拨,露出衣领上一枚小小的银色鹰形徽章,"我想你应该认得这个。"
伊晗不说话,只看我。
伊晗、海狄蓝、杰玛、亚蒙是隶属于莱特军队的特别行动组成员,而修勒这个标志我听说过,恰好就是特别行动部门总负责人专用的。

一直反常沉默的杰玛这时候第一次出声,意外的严肃:"我也想知道,你的诅咒为什么会落在我身上,伊晗。"
伊晗还是没回答,视线依然停留在我身上。
"我想再确定一次,你真的是黑巫师艾莱?"
"是。"我别开眼,他目光里有种东西,有点接近于绝望的人眼底最后一丝希望,让我不忍再看。
也许,我真的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也说不定。
"你认不认识一个有着天蓝色头发和温柔笑容的女孩......"他顿了片刻,声音又趋于平静,"......她叫做温蒂妮。"
"温迪姐?!你说温迪姐?"修勒怔住,又仔细打量着他,"刚才就觉得很眼熟,哥你发现没,他和温迪姐有点像。"
是,我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不愿意多想罢了。
"当然像,她是我的妹妹。"伊晗重又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没有温度,却是下了决定般的带着决绝的笑容,"我曾经请人帮忙让她的灵魂再现,她告诉我,你发疯的时候杀了她,是吗?"
"不是哥的错!"修勒不由分说把我挡在身后,"他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意识!菲鲁不会骗我,他亲眼看见的!对不对,哥?!"

我全身都僵直了。
他们都看着我,连修勒都转过来,瞪得圆圆的眼睛牢牢盯着我。
我一时间却没办法点头或摇头。

记忆中,把还带着同伴鲜血的匕首送进我胸口的确实是菲鲁没错,但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把修勒这个隐患留在身边,而是会斩草除根。
如果修勒没说谎,那么还有一个可能。
那一段记忆......
是极度混乱与疯狂的我,自己编织出的假象。
也许,杀了所有同伴的,确实就是我自己。


二十四(上部完)
"回答我!"伊晗向前跨了一步,从没有过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我一阵头晕目眩。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小声地,喃喃地低语,被呼啸的风沙盖过,连自己都听不清。
我拼命地回忆着那时的情景。
然而自身的记忆,仿佛也在嘲笑着主人近乎懦弱的动摇,原本清晰无比的影像,在闪亮的匕首刺入胸口的那个瞬间,骤然模糊起来。
那不是我的记忆,不是......无论曾经的同伴痛下杀手时冰冷的表情,还是黄昏落日下凄凉的战场,都不是我的记忆......那是在彻底狂乱过后,自欺欺人的,虚伪而无耻的自我开脱!
头颅内部传来尖锐的刺痛,我忍不住按住额头。伴随着脉搏的节奏,血流像汹涌的洪水,一批批冲向脆弱的神经,带出潮汐样起伏的疼痛。

除了泛着寒光的凶器刺入时的冰冷痛感,周围的一切都像黎明前的噩梦,越是努力想看清,影像越是模糊。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同伴的尸体像笼罩在云雾中,我想分辨出他们的容貌,却不知为什么看不清那些曾经熟悉的脸,只有左胸的锐痛越发鲜明,连湿热的血液沿着皮肤淌下的触感都清晰可辨。
下意识的,我抓紧了那只将凶器送进我体内的手。柔软白皙的皮肤,温凉的,因为沾染了溅出的血滴,而呈现出刺目的色彩对比,却不是菲鲁略带薄茧的苍白手指。
心跳突然加速,狂飙到了就算它从胸口跳出来也不稀奇的程度。极度的恐惧,自看清那把匕首的刹那间包围了我。骨骼修长而均匀的手死死握着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匕首,指尖已经泛了青白。
我甚至知道,它的刀刃比普通匕首长了些许,刀柄处正反两面都分别雕刻了细致而繁杂的花纹,多少有些搁手。以至于当初把它送人时,清风一样的她都不小心露出了苦笑:"虽然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这个怎么看都是艺术品而不是武器......用它来防身恐怕还没拦住攻击,就先把自己的手划伤了吧?"
而自己的承诺依然在耳边回荡,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有需要你动用它的一天。
但是它现在就在我的身体里。
不会的......抱着几乎绝望的念头,我终于忍不住缓缓抬起视线。总是清爽笑着的温蒂妮,却用扭曲了的面孔狠狠地瞪着我。
不......这个也不是!温蒂妮不会对我露出这种表情,就算杀了大家的是我,她也一定不会......
"温迪,不是你对不对......不是你......"我想否认,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悲鸣,猛烈地摇着头,把这噩梦一样的光景从脑海中赶出去。

"哥!"修勒长长的惨叫声将虚空打破。
如血残阳投射下的惨烈色彩片片飞散,我半是茫然地偏过头,修勒正用力捶打着不知什么时候阻隔在我们之间的无形墙壁。他的身后,海狄蓝暗红的双眼被飞扬的发丝遮挡,看不清表情。
下颌突然被人强硬地扭转过来,视线相撞的时候,我有片刻失神。
"都想起来了吗?你对温迪所做的事?"暗紫色的眼中光芒流转,已经没有了肢体绞缠时温柔的痕迹,"亲手杀掉同行多年的伙伴,你有没有后悔?"伊晗慢慢地说,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紧涩。
"如果我说,那些不是我做的,你信不信?"我放开他的手,就这么直直与他对视。两个人都站得笔直,闪亮的凶器似乎已经被遗忘了。
他的发被风吹乱,有几根飘到我脸上;他掌中的匕首不知什么时候深深陷在我体内,仅仅留了一小截雪亮的刀刃,反射着耀眼的阳光。但是我知道,那只握住魔杖就稳如泰山的手,此时却在轻轻颤抖--尽管他竭力掩饰。

我眨眨眼睛,突然想笑,忍不住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缓缓地靠上去。原本还有三分之一左右没有刺入的匕首,随着这个动作完完全全没进我的胸口,然后带着几不可察的轻微刺空感,尖端应该已经刺破了背上的衣服。
真不愧是我送给温蒂妮的礼物,锋利如昔。我甚至带着轻松的心情这样想着。
伊晗呆了片刻,从来都成竹在胸的表情终于瓦解:"你干什么!"
我轻笑着,把头抵在他肩上,闷声说:"你刺偏了,心脏还要再往左往上,而且太浅,这样半死不活地吊着很不爽,所以我自己稍微调整了一下,不用介意。"
"说什么不介意......你到底在想什么?!"他僵直了身体,覆着匕首的右手却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退。
怒吼的振动从肩膀传来,我又笑出声。
"想杀我,就干脆一点吧。"
一直以来吃鳖的都是我,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他一次。

幻影中所见的温蒂妮扭曲的面孔几乎让我崩溃,但在看到伊晗精致的面容沾染了恨意,可独独掩饰不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时,混乱的情绪在一瞬间得到了救赎。
即使认定凶手是我,他憎恨的仅仅是妹妹被杀的事实,并非切诺尔这个人。
甚至,他此时都可以任由疑犯紧紧攀住自己,而不是随手抛在地上,再补两刀泄愤。
这片刻的救赎,甚至成为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支持着我压抑左胸上狰狞伤痕痛楚的良药。

大概笑得太过火,加上血液流失,腿有点发软,手臂也开始挂不住,全身的重量渐渐转移到了楔子一样钉在肋骨间的匕首上。
所谓的乐极生悲大概就是说的这种情况,我居然忽略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匕首的锋利程度,也高估了这副破破烂烂的肉体的承受能力,肋骨在尖锐的金属压榨下痛得钻心,接着在一声说不清是沉闷还是清脆的断裂声中,硬生生地被削断了。
异物从胸膛里划过的经历不是没有,但身体这么彻底地给划出一个大洞,还是第一次。接着冲力,两根肋骨毫不拖泥带水地成了匕首的祭品,顺便还包括了左肺的一大片。
我以为自己会惨叫出声,但是声音冲到喉咙却变成了剧烈的咳嗽,伴随着肺被切割时涌出的大量鲜血断断续续地溅满了他的胸口。
伊晗这才想起撑住我还在往下滑的身子,免除了我单薄的胸口被分成左右不等的两片游离肉块的命运。
"切......"慌乱中他只发出了一个音,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切诺尔这个名字终于没有冲口而出。

生命力随着汩汩涌出的液体流失时,我把脸埋在他已经被腥臭的血液彻底打湿的肩头,最后感受了一下另一个人的体温。
很有可能是最后的拥抱,居然在这种众目睽睽狼狈不堪的状况下,多少有点不甘心。
所以当睁大双眼也感受不到午后沙漠的刺目阳光时,我把唇贴在他耳边。
"让我动心的人......你不是第一个......"极力压抑住咳嗽,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但一定是最后一个......"
支撑着我的双臂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身体砰的一声砸到了已经被血染红却依然干燥的沙地上,这是意识彻底消失前的最后感受。

我不怕死,但在这一刻,我是真的想活下去。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我会尽全力活下去,即使我们会因为立场的不同而敌对,但在了结一切之前,我没有死的权利。

 

二十五
我扯掉腰间作为摆设的短剑,把厚重的外衣三两下团成一团,仰面朝天躺下。身体陷进软软的床垫里,真不愧是用来招待宾客的最高级客房,宽敞的大床让我这种懒人直想一觉睡死算了。
规律的脚步声打破了房间的沉静。
"怎么,这么快就招架不住了?重要的英雄从庆功宴上溜走,可是很失礼的行为。"
一张漂亮得天怒人怨的脸出现在我头顶正上方,可天知道我现在只想一拳打扁他挺直的鼻梁。
"这种酒会本来就不是我该参加的,"我拨开他垂到我脖子上的几根暗红的发丝,拿在手里把玩,"所有人看了我都像老鼠见了猫,躲都躲不及,我又何苦扫了人家的兴。"
"任性的小鬼。"
"少给我装老,要不是给烧成了黑炭,现在的我比你强壮得多。喂,重死了,起来。"
我拿一根手指戳他的脸,滑嫩嫩的皮肤,轻轻一捅就是个小小的凹陷,像是能渗出水来。手感真好,我继续戳戳戳......
头顶上的家伙有点无奈,突然侧耳听了听,狐狸眼一眯,抓住了我正在摧残"花朵"一般的脸蛋的爪子。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很不客气地摆弄着我仅存的贴身上衣的扣子,毫不费力就挑开了两个。
"喂,你干什么?"我立刻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艾莱大人,您在......啊!"大概是来拖我回去的侍女突然小小地惊叫了一声,"非常抱歉!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哎呀,好象被人误会了呢......"
某人得寸进尺,把我已经僵硬了的手臂硬是打了个弯,放在唇边蹭了蹭。暗红的眸子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闪着狡诈的光芒。
虽然视野都被挡住了,但我听得很清楚,那边女孩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脚步慌乱地逃离现场。
"海•狄•蓝!我杀了你!"我咬牙切齿地怒吼出声,妖精海大笑,纤细的身子蛇一样灵巧地躲过了好几发黑乎乎的魔法球攻击,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雪白的墙壁上只留下几个还在冒着黑烟的洞。

下次再见,我一定整死他。恨恨地想着,我一脚踢开浴室的门,想要洗掉满身的酒味。

软绵绵的大床躺起来确实很舒服,但早已习惯了急行军的身体却多少有点不习惯这份安逸,仅仅是睡了一个晚上,全身的关节都隐隐作痛......虽然其中也有这破布一样身体本身的原因。
扯掉已经快揉成抹布的衣服,我迈进浴缸。稍微有些烫的水没过肩膀,引起身体一阵战栗。
头发已经长了很多,快到腰间了,这时候漂浮在水面上,有点像倒长的紫色水草,很诡异。
我摸着左胸足有10多公分的伤疤,指掌传来的凹凸不平的触感。苍白的皮肤上突兀地鼓起一道淡粉色的狰狞痕迹,在热水的浸泡下充血,是即使自己看着都觉得恶心的伤痕。
被潮湿的空气浸得喉咙有点痒,我小声咳嗽起来。
虽然看不到,背上也有同样的疤,被贯穿的伤口刻意避开了心脏,但是伤及了肺叶,留下了稍微一刺激就咳个不停的毛病。
距离那天,有两年多了吧?

我醒来时,已经被送回了营地里,旁边躺着累得脱力的修勒,以及眼下有了淡淡阴影的海狄蓝。
修勒为了吊住我的命,有足足两天两夜没合眼,不停地用各种治愈魔法。海狄蓝也好不到哪去,拜托杰玛护送难缠的团长大人离去之后就一直跑前跑后地帮忙,必要时还会渡一些魔力给修勒。
捡回一条命以后,我接受了弟弟的邀请,跟他进入了莱特的特别行动组。不是祭祀切诺尔,而是以黑巫师艾莱的身份。
既然活下来了,我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找回混乱的那部分记忆。
我问过海,似乎当年帮伊晗召唤温蒂妮灵魂的人还在莱特,但这个当时在场的唯一第三者闪烁其词,每次都岔开话题。
想要召回死灵并不容易,特别是一个已经去世多年的死灵,有这种能力的人实在太少。
所以我想借用特别行动组的情报力量,只要那个人还没离开莱特,总有一天能找到他。

我一直没有问,那天之后,伊晗去了哪里。修勒和海狄蓝两个人也绝口不提,但这个世界上的事,不是你想逃避,就能逃得开的。
就在我清醒后的第5天,有消息传来,塔纳开始进犯莱特边境,而带领军队的主力将领,则是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是海狄蓝,他当时苦笑着说,差点忘了,伊晗确实是塔纳出生的呢。
这也意味着,作为特别行动人员的这些年里,伊晗可以算是所谓的卧底了。

分布在塔纳那边的兵力相对弱一些,修勒和海狄蓝都要转战,而我也自然跟去,并且在时隔四年多以后,再一次上了战场。
靠着修勒输进我体内的大量魔力,我又拿起了魔杖。既然想要对他隐瞒的人已经知道了全部,我也找不到继续隐姓埋名的理由,干脆顶了原本的名字上阵。
出乎意料的,莱特的士兵们虽然都很怕我,却并不排斥,大概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国家实力如何,倒是塔纳那边阵脚大乱,很多人几乎在看到我纯黑色的披风的同时转身就跑,追都追不上。
有几次,对战的场地在开阔的平原时,我隔着两边整齐的队列,看到了对面那个熟悉的身影。
水银色的长发依旧随风翻飞,即使相距这么远,我也似乎能够看到他眉间拧起的样子。菲红色的唇一定紧紧抿着吧?虽然很少见,但他在烦躁的时候会下意识的有这个动作。

推书 20234-12-26 :不享消遥----重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