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一片混乱,他的声音明明就在近前,可又好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空洞而冰冷。
刻意接近......喃喃念着这几个字,胸口突然锐痛,像刀子划过皮肤,切开骨肉,贯穿身体,疼得我弯下腰,冷汗滋润了干燥的土地。
"温迪恨我?"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个问句。
"当然。"
"那你呢?"
"我?"伊晗顿了顿,额发遮去了他的大部分表情,轻声说,"你杀了我唯一的亲人。"
之前还在自欺欺人,抱着一线希望找到预言师澄清自己,可伊晗这短短几句话真的把心底仅有的期待彻底打碎。
"最后一个问题,"我已经没有与他对视的勇气,别开脸,"我们之间,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等了很久,得到的回答,仅仅是破旧的门板合上的声音。
我惨笑,任由身体重新摔回床上。
假的,全都是假的。
课堂上的有意捉弄,图书馆里的暧昧不明,帐篷里的肌肤相亲,完全是一场戏。
一场只有我一个观众的戏,我佩服他的演技。
可两天前的那次拥抱又算什么?发泄?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竟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
扯开松散的睡衣前襟,蛇一样扭曲的伤口又渗出血来,随着呼吸的节奏轻颤着,滑过皮肤,砸在发黄的床单上,晕染出刺眼的痕迹。
三十一
显然我没有悲秋伤春的命,刚茫然躺了那么一下下,外面就突然喧哗起来。
"抓住他们!别让奸细跑了!"有人这么大喊大叫。更多杂乱的脚步从门口经过,估计会是尘土弥漫。
胡乱套上外套,我推开门板刚探出头,就有一道黑沉沉的影子挡在面前。"伊晗大人的命令,贵客现在不可以出门。"
"屋里很闷,出去透口气不行吗?"
"这是我的职责。"背光看不清面目的巨汉声音低沉得几乎能引起心脏共鸣,连地面都有隐约的颤动。
我撇嘴,八成是有什么异动,怕我浑水摸鱼。
反正事不关己,乱就乱了,只希望刚才出去闲逛的海狄蓝不要倒霉到被卷进去才好......错,担心他倒不如担心伊晗这小小的要塞城市,妖精海向来只有给别人惹麻烦,能治得住他的人估计还没出生。
正要缩回头去,不远处人声嘈杂的地方突然爆出一片耀眼的白光,我胸口一阵紧缩,抬头,随风散去的波动引起一阵心悸。
那分明就是我自己的中级治疗术!
分别时,塞进好友手里的那两块治疗水晶......
眼皮猛跳,我也不管形象不形象,壁虎似的贴着墙壁硬从守门人身边滑过去,撒腿就跑。
肩膀似乎被小石头之类的东西砸中,脚步踉跄一下,好在没跌个狗啃屎。顾不得纳闷后面那么巨大的身体扔出来的"暗器"怎么软绵绵的一点力道都没有,我狼狈地直接冲进混乱中心。
首先看到的是穿着沾满了血盔甲的背影。
然后是坐在地上,同样浑身浴血的法师。
不很健壮,略带卷曲的短发脏兮兮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但他和他怀里抱着的人我却再熟悉不过。
"塞迪,希娅!"惊叫一声,推开手举凶器的士兵,跑到他们身边跪下。
那法师愕然抬头,看了半天,猛地伸手抓住我的肩膀:"......切诺尔?是你吗?"
塞迪斯晒黑了些,原本稍显幼稚的娃娃脸也多了几分男性的刚毅气势,比两年多前成熟了很多。
希莉维娅昏迷着,也是满身血污,以肩膀那处看起来最恐怖。
好在中级治疗起了作用,伤口正迅速恢复。
"是我,先别说话。"我按住他,随手扯碎自己的外套,压住他腰间汩汩冒着血的伤口。还没扎紧,手指已经被染红了。
第一眼看到的背影侧头看了我一眼,原来也算熟人,实战演习时认识的法雷尔。
"他们两个麻烦你了。"沉沉的声音倒是一点没变。
我忙空出右手,想凝聚魔力帮塞迪斯治疗,魔力刚到指尖胸口就突然锐痛,像撞到了无形的墙壁,居然硬生生弹回。
喉咙一阵腥甜,张嘴就是一口血吐出来。
这......心里打了个突。我试着探自己身体里,魔力全部被一股不明来历的力量压得抬不起头来--诅咒!
伸手摸摸肩膀上刚才被不明物体打中的地方,凉凉的,残存了熟悉的波动。
我愣愣地坐着,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处。
错不了,这力量是他。
曾经那么温柔地包裹着我的魔力的味道,我绝对不会错认。
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
塞迪斯晃了一阵神,半天反应过来,指着我已经接近黑色的长发:"你怎么......咳......"
忙扯住他倒下的身子,魔力耗尽的结晶从他手里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老实点,你们逃不了。"旁边的士兵看出便宜,上来就想用长剑架在我脖子上,被我侧身躲过,抽出魔杖当棍子砸他腕骨,喀嚓一声错了位,这位挺身而出的勇士立刻抱着手腕疼的腰都直不起来。
我握紧了魔杖,毫不压抑满身的杀气,用最凌厉的目光扫视周围。
"是艾莱!"另一人认出我,忙大叫,"大家小心!"
原本围了一圈的人都怔住,多数面有怯色,甚至往后退了退。
塞迪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反手抓住我的手臂:"你真是艾莱?黑巫师?"
"是......你先别乱动,我想办法帮你治疗......"
"别管我!"他压低了声音,"把西娅和法雷尔带出去,拜托了。"
"你......"
他抓着我的指尖用力,苍白着脸说:"不用管我,就算能出去也活不成了。"
"不行!"我吼,"要走一起走! "
法雷尔头也不回,闷闷说了一句:"我留下,你们走。"
我攥紧了拳头,正拚命想着对策,脖子突然被一只坚硬如钢箍的大手从后面紧紧扣住,硬是拖起来。
两侧的颈动脉几乎都被截断,大脑立刻缺氧,一阵眩晕。
身体吊在半空。
"艾莱的魔力已经被封起来了,不用顾忌。"刚才那个山一样的守卫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后,命令道,"这几个带走。"
我用力抠着比金属还要硬上几分的手指,却像蜻蜓撼树,分毫不动。
又努力想聚起魔力,结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视线都模糊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拥而上的塔纳士兵压住法雷尔,架起塞迪斯和仍在昏迷的希莉维娅拖走。
"这家伙怎么办?"一个看上去像个小队长的家伙指指我问。
守卫沉吟一下,随手把我扔向他们:"一起带走。"
小队长明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躲闪,我就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摔个七荤八素,彻底晕了。
醒时头痛欲裂,我抱着脑袋,晕乎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之前还在想,分给我和海的房间像牢房,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地方确实比牢房好很多--至少不会有禁锢法阵。
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手指,除了之前打在肩上的诅咒,牢里也有禁制,魔力彻底用不出来。
"还好吧?"坐在旁边的法雷尔问。
应一声,转头去看那两人。
希莉维娅已经醒了,这次换塞迪斯躺在她腿上,眼睛睁着,只是茫然得几乎没有焦点。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想往那边去,却被法雷尔一把扯住了。
"让他们......单独呆一会。"
"但是......"
"你现在用不了魔法吧,"他冲我摇头,抓着我的手指几乎陷进肉里,"那两块水晶已经都用掉了,一块给了希娅,一块给了我。"
刚才混乱没看清,现在才注意到塞迪斯胸口插着两根折断了箭尾的箭头。
身下的血不急不缓地徐徐流出,早汇成了一片。
一时间脑海里除了空白还是空白,我......救不了他。
那两个人一动不动,雕像一样。
"快死了。"隔了好久,塞迪斯突然小声说。
希莉维娅垂着头,耀眼的红发沾了不少泥土血迹,落在塞迪斯同样脏乱的发边,看得我胸口一阵抽痛。
"我知道。"
"其实我一直喜欢你......"
"我知道。"她咬住下唇,表情有些扭曲。
"我家在乡下,要走上好远才能到市集,周围根本就没几个同龄的朋友,更别说漂亮的女孩子......"塞迪斯咳嗽两声,喘口气,勉强接下去,"所以在教室里第一眼见到你还以为是天使......口水都流下来了。"
"那时候真是失礼,死死盯着你看,肯定很讨人厌吧?"
"没有......"
"还有同座的家伙,虽然是祭祀,可鬼点子一点也不比我少。"
他笑起来,却又突然喷出一口血,溅了她满身。
希莉维娅轻薄的法衣混了两个人的血,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我忍不住蹭地站起,又给法雷尔死死拉住,颓然坐倒。
"果然还是在学校的生活最惬意了,实战演习热闹得没话说,连毕业旅行都那么波澜壮阔......"塞迪斯露出怀念的神情,"还有上次错过的中级考试,真想两年以后再去一次......"
"我全都知道,"希莉维娅也回了他一个浅浅的笑,伸手抹去脸上的红色,再帮他擦擦嘴角,"休息会再说吧。"
"不要,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塞迪斯抓住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轻轻摩挲,带着无限的不舍,"我死了以后......你就退出军队,嫁法雷尔吧。"
旁边的身体突然剧震。
我睁大眼睛扭头看他,法雷尔低了头,只有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泛起青白。
"还有,不许忘了我。"塞迪斯闭上眼睛,叹息一样地说。
"......好。"希莉维娅像早就知道他会说什么一样,用袖子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脏污,却有透明的液体坠下来,越来越多地落在塞迪斯脸上。
"你说什么,我都听。"
"唉,真的很不甘心啊......"塞迪斯轻轻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有一次你肯听我的话......居然是这种......"
那声音悠悠的,到最后戛然而止。
我听到指骨被自己捏得咔咔作响。
希莉维娅坐了一会,拢起自己凌乱的头发重新扎在脑后,把塞迪斯轻轻从自己腿上挪下来放在地上,站起身。
我仰头看着她,希莉维娅脸上泪痕未干,眼睛还红着,却透出我从未见过的,狠决的光芒。
"我们想办法出去。"她说,声音异常坚定,"带塞迪一起。"
三十二
给各位到目前为止依然在忍受某月蹩脚文字的大们:
对之前的拖稿行为,俺非常非常抱歉,不找客观原因了,更新速度堪比龟速是不争的事实。但是还请各位稍稍等下,某月本学期的课程是10周理论8周见习,现在正处于考试周,目前还有内外科两门,下周四下午正式结束,之后19号开始进医院见习,再加上6月21号的英语六级考试......果然大三是超级恶心的一年,前途坎坷啊~~
不过不过,因为见习期间已经没有理论课了,从下午5点开始都是俺能自己安排的时间,某月会用3个小时背单词,至少还有3个小时可以更文,所以那时候应该可以恢复正常更新,还请大家原谅某月的拖沓。
(最重要的是,宿舍里俺没网线,不能玩游戏,只能安心写文文......摸头傻笑)
以上
某月
5月10日
三十二
"我们想办法出去。"她说,声音异常坚定,"带塞迪一起。"
我点头,法雷尔没说话,只看了看周围。
很暗,仅有的光源来自门上巴掌大的探视窗口。关着我们的房间是独立的,没有窗户,墙壁异常坚硬,连门都是超厚的金属板,单凭力量肯定打不开;外面大概由几个擅长空间魔法的法师把守,设了禁锢法阵--魔法在这个范围内是无效的;最外层八成还有背着弓箭的士兵巡逻,插翅难飞。
我习惯性地咬了咬嘴唇,细微的刺痛让头脑更清醒。
"切诺......不对,艾莱,"希莉维娅在我面前蹲下来,"你有没有办法打破这个法阵?"
我苦笑:"其实没关系的,你习惯怎么叫都可以,名字只是代号--法阵应该不成问题,等我想想办法。"
本来这种程度的法阵,凭我目前剩余的魔力从内侧破除只要付出一点点代价,但是双重禁锢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伸手摸摸左肩被封住的部分,手指嵌进肉里,没有痛感,只有麻木。
而且,如果没有这诅咒,也许塞迪斯就不会......
心脏绞痛,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抱歉,希娅,伊晗在我身上下了诅咒,想解掉得费点力气。"
"你不需要道歉,如果没有那两块结晶,现在躺在这里的......人,一定不止塞迪。"希莉维娅哽了一下,又回头看看睡得安详的塞迪斯,泪水在明亮的双眼中滚了几滚,终于没有落下来,"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想了想,问:"有没有水?清水就好。"
法雷尔沉默着,从腰上解了水袋递给我,大概还有小半袋。我用随身带着的匕首划破手腕,让血滴进水里,边滴边摇晃着混匀。
外有禁锢内有诅咒,这个时候最可靠的只有自己的血。任何一个法师魔力的来源都是全身的血液,即使身体被层层封锁,血中蕴含的力量却依然忠实于我的意识。
黑巫师的血等同于武器,虽然很多人并不知道随心所欲使用它们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袋里的液体几乎集满时,我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胃肠翻滚着,颤抖的手扶着额头试图止住眩晕,连眼前都是血红一片。
"帮我把这个倒在左肩上。"
扯下衣服,法雷尔把凉凉的液体倾倒在我的肩膀,顺着肩胛骨往下滑,漫过被诅咒的部分,刺痛如刻骨。
我咬紧了牙,却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以残存的魔力比较,伊晗确实在量上占了优势,但论黑魔法的破坏力,他终究还是逊我一筹。就比如说现在,我已经破了他的诅咒,而他要承受的代价会是我的好几倍--至少现在他一定已经痛得死去活来。
想象他可能苍白的面色,我捏紧了手里的魔杖,但绝对没有一丝犹豫。他可以伤我,甚至杀了我,我不会有一丝的不情愿:因为那是我应得的,因为动手的是他,因为他是占据了我整颗心的人,我甘之如饴。
但他不能伤害我的朋友,这是我的底线,无论理由是什么。
只一个小小的诅咒,间接夺走了一条生命和另一个人的幸福,我实在无法原谅。
所以我必须把希莉维娅和法雷尔送出去,不再顾及他可能受到的伤害。
"够了,剩下的倒在房间的四个角,"我拉好衣服,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平复因失血而过快的心跳,"拿好武器,准备打一场。"
当最后一滴液体被干涸的地面吸收时,原本黑沉沉的牢房突然由四角爆发出几乎灼伤眼球的光芒。
手上的魔杖狠狠一挥,我所面向的那面墙轰然破碎,希莉维娅率先冲了出去。
守备方式如我所料,几个法师像是早就知道我们会冲破禁锢,不慌不忙地分工合作,一个退到后面吟唱大型魔法,另外几个纷纷扔出最简单但破坏力十足的元素攻击,想阻止我们的行动。
法雷尔背着塞迪斯,行动受到不少限制,只能单手挥动沉重的大剑与最近的敌人缠斗。希莉维娅却像换了一个人,完全没有了记忆中的从容不迫,她不顾自己正被近处的法师和稍远的弓箭手狙击,一味地挥洒着魔力,团团火球所过之处烈焰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