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传说----侍月[下]

作者:  录入:12-26

在这场甚至已经可以算得上荒唐的性事里,我的意识只保留了开头的那一点点,余下的部分模糊不清,能够回忆起的,只有撕裂的痛,和血的腥甜。
只是这样而已,身体上的痛楚,总好过锥心刺骨的心痛。
彻底昏睡前,我在他耳边轻声道歉,换来的,却是隐隐的,悠悠的一声叹息。

我又做了梦。
很长的梦,从我还是个冷着脸拎着魔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臭屁小鬼时开始。
只是这次我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眺望着自己。
那些冰封已久的往事,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却还是一丝一丝地融化,回到记忆中。

我不是所谓的科班出身,仅有的黑魔法底子是很小的时候住在我家附近的一个退役军人无聊时随便教的,其余部分完全是失去父母以后迫于生计在战场上逼出来的。
第一次被同伴的血和脑浆的混合液溅上身时,其实我是吓傻了的,魔杖举在手里也不知道放下,连旁边其他新人哭叫乱跑都没听见没看见,傻愣愣地站了许久,直到被老兵给拽身后护着,事后居然被夸奖为"英勇无畏想为战友报酬雪恨"的小家伙。以至于在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后遗症似的维持着一张扑克脸--现在回忆起来,大概是吓傻了,僵硬了。

后来与温蒂妮他们认识以后,论年龄我是最小的一个,却也是最容易惹麻烦的一个。拖着个嚷嚷着要跟我一起上战场的弟弟,臭屁小鬼经过了血的洗礼--变得更臭屁了。不过除了偶尔弄塌间屋子,破坏点花花草草,最多也不过就是在过度兴奋时不小心吹飞座无人的荒山这种程度而已。
以旁观者的视角看自己的感觉有点怪,但那点点滴滴或轻松或沉重或搞怪或让人哭笑不得的记忆片断,依然令胸口暖洋洋的,贪恋着不愿醒来。

然后,却是在艾伦学院的那段时光。
从与塞迪斯初识,到两人暗中一起对着不知底细的希莉维娅流口水,再到后来彻底结成统一战线,我一直在放纵着自己,享受足以算得上奢侈的快乐。

而当色素淡薄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时,呼吸为之一窒。
阳光下耀眼得几乎能将人眼睛刺伤的长发在后面松松地束着,有几缕搭在脸旁胸前,柔柔的,如春日里随风飘摇的柳枝。
他手上抱着薄薄的书本,对打闹着经过身边的我们浅浅一笑,仿佛周围所有的阳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又像天雷汇聚下,苍白却温柔的明亮笑容。
梦里他对着我笑,浅淡的,温暖的,连眉眼都弯弯的,令人怀念的笑容。

有多久没见了?
我现在所能想起来的,只有寒入骨髓的冷笑。
撕心裂肺早已无法形容,而痛到无法呼吸这个说法,我想我是真的明白了。
清醒时拼命压抑的痛楚,在记忆中再次见到那个身影时,彻底决堤。
什么伤口,什么黑魔法,我所经历的一切一切伤痛,全部加起来,都无法与现在相比。
从这一刻起,记忆仿佛要故意折磨我,眼前闪现的全部都是我们在一起的那段短暂回忆,一次又一次。
他的笑他的怒他的拥抱他的温度他的决绝他给的伤痛......
直到魔杖挥落,世界崩塌。

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谁也不能怪罪。
亲手斩断我们之间牵绊的,是我自己。
我躲在黑沉沉的角落里,任睡梦中的自己泪流满面。
无论如何也宣泄不出的极端情绪随着泪水散落在虚空,悄无声息。

梦到这里,也真的该醒了。
我胸口一紧,接着才是全身疲惫和麻木的痛楚。
然后,是眼角湿漉漉的感觉。
伸手揪住胸口的衣服,那下面,许久未愈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慢慢的,浸湿了手里的布料。
有几分庆幸,无论如何,这伤疤,一定会留一辈子,我身上总算还留有他的痕迹。
无论他现在是生,或是......
死。

睁眼看时,容身处是再朴实不过的小木屋,估计是农家小屋吧。
空无一人。
有点惊讶,本以为会见到海狄蓝笑嘻嘻的脸的。
随后突然想起雨夜里的那场疯狂,老脸忍不住略红了一下。
虽然迟钝,但我毕竟不是傻子,这一两年来海狄蓝对我的关心早就超越了普通朋友的范畴,可我不仅装看不见,还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利用他......
我想我是真的疯了,明知道不该,却控制不住自己,拼命想从别人身上索取温暖。
很过分,自己都想唾弃自己。
擦擦眼角残存的水迹,门口已经有脚步声靠近。

他推门进屋时,刚好对上我睁得亮晶晶的眼,怔了怔,大概吓了一跳。
"你再不起来,我就真的要打听附近有没有卖棺材的店铺了。"
我扑哧一笑:"不用这么破费,找块破草席就行了。"
"你啊......"海狄蓝长叹一声,"天生就是跑来折我寿的。"

躺的地方有点硬,铺了不知多久没见过阳光的脏兮兮的被褥,还有股雨天的霉味。
慢慢撑起上半身来,还好,就是下半截疼得厉害,勉强还能动。
海又恢复了伪装,依然用那张其貌不扬的小兵的脸,只是盼顾之间,眼中的神采却是毫不掩饰的。
他解释:"天亮了以后我拖着你慢慢往西走,沿途听说有好几拨士兵已经追到前面去了,我就干脆找了个山里的小村子先安顿下来。"
我哦了声,小心观察着他的表情,与往日没什么分别,带点随性的慵懒,还有几分蛊惑师特有的傲。
道歉的话在喉咙滚了几滚,堵在嘴边,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变得懦弱,怕这身边仅存的人会突然扔下我,消失不见。

海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倚着门板笑眯眯地问:"你现在能下床吗?"
我眨眼,坐直身子,直接跳到地面上。
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除了某个部位一抽一抽地疼,两条腿有点软之外,站得还算稳当。
海狄蓝脸上偷了腥的猫一般的诡秘笑容一闪而过,可仍被我捕捉到,只想一锅贴呼上他后脑勺。
"为了方便逃难,我弄了点东西,我们改妆一下。"
他说得一本正经,可不知为什么我只觉得后背泛凉。

"昨晚跟老人家借宿的时候,我是抱着你的,"他变魔术似的不知道从拿拎了个小布包出来扔给我,"为免怀疑,你的身份是跟我私奔出来的富家小姐,赶路时淋了雨发高烧,这才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那包里的......软绵绵的触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是衣服--所谓的"富家小姐"的衣服。
我想自己的额角一定已经青筋暴起:"我可完全没有妆扮成女性不露馅的自信,你的蛊惑术都已经出神入化了,为什么不自己来?"
海耸耸肩,一幅事不关己的找抽模样:"你见过哪个私奔的富家小姐能公主抱式地抱起自己因赶路而发烧的男朋友?先说好,昨天晚上他们已经见过我,无论身型还是相貌,你想伪装成我现在这个样子绝对没希望。"
我咬牙切齿了好一会,终于用气得发抖的手勉强解开那个软绵绵的小包。

片刻之后,简陋的小木屋里爆出惊飞屋顶麻雀的怒吼:"这是什么衣服?!你给我解释清楚!!"

 

三十五
裙子是极浅淡的粉色,质地是轻飘飘的丝绸,长到脚踝,袖口处一圈细细的银链,收腰,腰身则是条同色的腰带,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花纹。
简单,做工却是连我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的精致。
这裙子,他绝对是故意的!
"为什么我要穿这种东西!"我吼,完全没形象。
海狄蓝似笑非笑:"富家小姐当然要穿得奢华一点,就算是私奔也得选符合自己身份的衣服。"
"海•狄•蓝!"
"你就勉为其难穿上吧,反正只有到国境的距离而已。"
这里离莱特的边境其实并不远,我们只需要跨过国境,找到最近的军营表明身份就能直接从传送门回去。
想想现在,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到国境?"
"当然,到了那边就是我们的地方,根本就用不到乔装了。"
我咬牙,拎着这东西不知怎么处理,妖精海很善解人意地接过来,三下五除二扒掉我身上原本那件破破烂烂的的布衣,再套上这件,动作异常熟练,我直接怀疑他是脱惯了女性衣服的。
对了,这家伙本来就是个花花公子来着。
我恨恨地想道。

"头发长度刚好,效果不错,自己去看看,绝对是美女。"他顺便又帮我梳了梳头发,用不知从哪里抽出来的发卡别了,左看看右看看,满意地点点头。
简陋的民宅没有镜子,我头皮发麻,抱着必死的决心走向角落里的水缸。
瞄了眼水中倒影,嘴角抽搐着转身。
"怎么样~还满意吧?"海狄蓝笑得异常灿烂,显然心情很好。
我挑眉,手里一团黑乎乎的魔法球冲着他就扔过去。妖精海看情形不对,早就一闪身躲了老远,只留墙上一个碗口大小的洞。

农家小院里的老伯是个极平凡的老人,穿着半旧的粗布衣服,有点畏缩。
估计早上那一发攻击留下的痕迹是吓到老人家了,以至于我们向他辞行时低了头,说什么也不敢抬起来。
海狄蓝笑呵呵地跟老人道了谢,还塞了些钱在他手里,当做不小心弄坏屋子的赔礼。老人开始唯唯诺诺不敢要,后来看他执意要给,也就收下了。

刚下过雨的天气很清爽,深吸一口气时,胸肺间都是草叶的清香。
大概是刚好赶上市集吧,蜿蜒的乡间小路有不少来来往往的行人,多数是挑着货物或赶着牲畜的小贩。
这原本应该是一段悠闲的路途,不过鉴于我们俩所"扮演"的角色......
我黑着脸,手里拎着长得要死的裙摆,跌跌撞撞地走在泥汪汪的小路上。
每次因为不小心踩到裙摆,或者被快泥水滑倒时,海狄蓝都会状似好心实则幸灾乐祸地伸手扶上一把。
周围不断有好奇的目光往我们这边瞟,中间甚至夹杂了些已经可以被称为露骨的视线,我暗中捏紧了拳头,极力压抑着自己想要狠狠给旁边这家伙一记暴栗的冲动。

海狄蓝依然是眉眼带笑的欠揍表情,虽然魅惑的容颜被魔法掩盖,但那时而流转的眼波却仍足以勾人心魄。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基本上没人看他。
"忍耐一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让人看看又不会少块肉。"他小声提点,暗中捏了捏我的手,"国境已经不远了,别出乱子。"
我强自压下额角暴起的青筋,咬牙切齿。

因为不久之前的停战和谈,眼前这座边境小城暂时呈现出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我们随便找了个小摊,要了些简单的食物填饱肚子。
从昨天就一直折腾,现在是真的饿了。
"真难吃。"刚一入口,妖精海就拧了两道浓眉--当然,是伪装用的表层容貌才有的浓眉--抱怨。
"你吃得下去?"
"还可以。"
我耸耸肩,继续往嘴里送。这些东西和一般俑兵的食物相比已经算不错的水平,远离国都的普通百姓吃的都是这些。
"我还是去找点别的吧......"海看了看桌上的东西,想了会,还是推开盘子站起身,"你先等我一会,自己小心。"
我点头,快速消灭自己那份。
他往远处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我一眼,这才快步走向一家卖点心的小店,倒真的像个不放心自己女朋友的男人。
有点不够,把海的那份也拽过来一起干掉。

底层的雇佣兵,战乱时有活儿就干,和平时期只能靠着之前存下的钱或者另谋生路--除非有足够的实力,能靠一次"出场费"养活自己一段时间,比如我曾经的那个小组。
而海狄蓝一直是国家直属的特别行动部成员,平时都是国家直接发军饷,哪里有为生计奔波的经历?他之前的临时职业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想起亚蒙老师和伊晗,应该也是吃穿不愁。

伊晗......不行,不能再想。我按住涨得满满的胸口,对自己说,无论如何,先平安把海狄蓝回去。
至于伊晗是生是死,我一定要自己去确认。
还有,几年前那场改变了所有人命运轨道的事件的真相。亚蒙穿越了梦境与我道别时所说的那些话我仍然想不通,他说他救我是为了赎罪,什么罪?我的记忆究竟是混乱中自己捏造出的还是真实存在,说谎的到底是谁?

我慢慢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余光则瞥见几个形迹可疑的男人在附近乱晃,不时还往我这边偷瞄一眼,神色间决没有半点好意。
暗自冷笑,海狄蓝不在,刚好有沙包让我发泄一下积蓄的郁闷。
低头看向四周地面,故意摆出一副丢了东西的样子,又急急忙忙结了帐,也不等去买东西的朋友,自己寻寻觅觅就往前走,转找僻静的小路。
拐角时不经意扫了眼,身后果然有几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跟着,只是技术是在太菜,就差站出来大声疾呼,我们是跟踪的,我们不是好人。
前面已经是死路了,我继续低头找寻,越走越往里。
已经很配合你们了好吧,要打劫就赶紧出来,我耐心有限。
正这么想着,那几个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们不再偷偷摸摸隐藏形迹,而是一拥而上。
我冷笑,回身,一团黑雾升腾,直扑过去。
只是噩梦,我没打算下狠手。
但是那四个形貌猥琐的男子动作却突然灵活起来,齐刷刷后退,硬是躲过了我的诅咒。
微微一凛,动作干脆漂亮,他们绝不是普通的混混。
却也不可能是追兵--我重创了塔纳的一个军事要塞,他们要追杀是天经地义,完全没底要另找高手悄无声息地暗杀。
那会是谁?

最左侧的那人从腰间抽出闪亮的匕首,冲过来当胸便刺。
我略闪身,幻化出冰刃架住他的凶器,金属与冰相接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退,另一个鬼魅一样的身影立刻补上,同样的姿势和武器,不得不挡。
与他缠斗的间隙回手扔出个火球,炸飞侧面偷袭的第三人。
靠,四对一,太看得起我了吧?

除了被炸飞那人,另外三人围上来,手下完全不留情。
速度太快,实在来不及积聚魔力,只好凭着身材灵活勉强招架闪躲。我多少有点后悔,刚才怎么就选了条死路?
杀手们都很沉默,我也没空张口跟他们攀谈唠嗑,僻静的小巷里只有金属碰撞的叮叮声和错乱的脚步声。
我不算手无缚鸡之力,可毕竟靠魔法吃饭,即使是在两军混战也很少有一对多贴身肉搏的机会,再加上昨天的重重消耗......耳边擂鼓一般的心跳声越来越重,柔软的长裙被汗水打湿了贴在身上,也成了禁锢动作的枷锁。
狠狠一脚踢在其中一人腋下,他闷哼一声捂着伤处跪在地上,我收脚时一个不稳,踩到地面坑坑洼洼的碎石堆,身体失去平衡--却也让前后两把匕首刺空。
那两人都有刹那的怔仲。

难得的机会。
我调整姿势放平身体,任自己倒向地面,右手舞蹈一般,在胸前轻轻划过半弧,无形的风刃恍若死神的镰刀,呼啸着飞向天际。
顺便撕裂了皮肤和内脏,残忍地带走了两旁鲜活的生命。
背部重重着地的同时,温热而猩红的液体溅上身,在浅淡的布料上晕染开来。
忍着闷痛,又一个火球丢向仅存的活口,片刻之后那里就只剩小小的一堆灰烬。
于是小巷恢复了平静,四下里只有偶尔的虫鸣和我粗重的喘息。

等呼吸勉强平静,我撑起上半身,没好气地瞪了巷口某人一眼。
"艾莱......天,没受伤吧?"
海狄蓝看清我满身的鲜红,倒吸一口气,整个人扑上来。
我一个锅贴呼上他脑门。
"跑哪去了你,我可差点就见不到今晚的月亮了。"
他捂着头,连忙左看右看,把我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没发现伤口才长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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