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传说----侍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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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去碰触了。
海狄蓝就站在我旁边,问我,你有没有后悔时,我笑了。
没有,既然我与他之间的关系无可挽回,就干脆维持敌对好了,让我的存在,多少带给他一点不爽。
至少这样,他还不会遗忘我。

"似乎是势均力敌呢。"海狄蓝事不关己般地说。
我点头,但以后备力量来看,明显还是这边弱很多,拖得时间长了人家有补给,我们这边可就危险了。还好修勒不在,不然一定会焦躁得原地转圈圈。
在战场上的两年中,我并不经常参战,偶尔只在形势不明时伸伸手,但对对方而言,绝对已经是毁灭一样的打击。
手边是熟悉又陌生的魔法波动,那个时候,我已经不需要再拚命压抑什么,眼前的是旷野判定为"敌人"的人类,而不是坐满了带着几分天真的学生的教室。身边腾起的黑雾冲天而起,毫不客气地向着对方的阵营扑去。
莱特的士兵有些惊惶地退了回来,不少人扭头望着我们所在的小小丘陵。虽然隔得很远,但我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眼中的绝不是兴奋,而是恐惧。
那是对未知事物的本能的恐惧。

很正常的反应,我轻笑,因为眼前的景象已经不是"人间地狱"这样一个简单的词汇所能形容的了。
这景象,有点熟悉啊。
我伸手,遮去了斜斜照在脸上的夕阳。刺眼。
血红的夕阳和地面上的残肢断臂倒是相得益彰。
只是场中多了一个人。
海狄蓝看看我,轻叹一声,头扭向另一边。
我从小土丘上慢慢走下去,一步一步地,穿过身着厚重铠甲的士兵们,所过之处人们纷纷避让,不是敬佩,而是厌恶和恐惧。
遥远的人影清晰起来。
平时总是纤尘不染的他,那个时候看起来有些狼狈,衣服破破烂烂的,红的黑的沾了不少脏兮兮的东西,几缕银发纠结在一起,就连面孔都不均匀地布满了泥土和......血迹。
但他站得很直,即使身边横七竖八倒了好几具尸体的碎片,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暗紫色的瞳孔被映成了鲜红,牢牢地锁住了我的视线。
我一直走到他面前,微微仰起脸。两个人间的距离很近,近得我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温暖--和我身体里流动的那种冰冷的东西不同的,属于他的温度。

"流血了。"伸手抹去他脖子上滑下的温热液体,冰凉的手指在他光滑的肌肤上摩挲着,"抱歉,我刚才已经留意了,可还是不小心伤了你。"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那力量强得像是要捏碎骨头--实际上,腕骨应该已经裂了。我撇了撇嘴角,从冷汗中挤出一个浅笑,估计有点像哭。
"你杀了他们,"他面无表情地说,"每个人都有亲人和朋友,可你刚才一瞬间就夺走了多少人的幸福?"
"那些事,与我无关。"
"所以在杀害同伴之后你还能厚着脸皮活在这世上。"
"是啊......"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摩挲他的脸颊,温暖的感觉真好,"在查清真相之前,我是不会去死的。"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风云变幻,突然狠狠地一脚把我踹出去。
身体在空中划过狼狈的弧度,砰的一声撞上了什么。


二十六
以腹部作为受力点,冲力还蛮大的,好在后背撞上的那东西并不硬。
一只手捏着我的脖子,把我提起来放在地上。
"对待伤员,还是温柔一点比较好。"海狄蓝摸了摸我的头,用唱歌一样的声音说,"更何况,现在两个人都算是伤员呢。"
我用宽大的袖口遮着咳嗽了两声,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今天就到这里好了,我们回去。"
背后是扎人的视线。
我没回头。

"他真的没留情啊,左手已经动不了了吧?"
我嗯了一声,不过这没什么。比起那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变成了尸体的士兵来说,他给的这点小伤真的不算什么。
海狄蓝眨眨眼,用两个手指捏着另一只手的袖子举到我眼前。
"这个呢?又裂开了?"
"大概吧,不用管它,治疗只是浪费药和魔力而已。"
黑色的袖子和胸前的衣服上有小片晕染开的干涸暗红,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你啊......"他一把扯开我胸口的衣服,抓起手边的药粉就往上面倒。
"都半年多了,怎么还是动不动就这样。"
"体质问题吧。"我淡淡说,推开他的手,用衣服挡住狰狞冒血的伤口。
据说当凶器带了足够强烈的执念时,它所留下的伤口会难以愈合。那把几乎要了我性命的匕首是温蒂妮的遗物,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
海狄蓝沉默了一会,突然说:"你,其实不想治好它吧?"
嗯。
如果不留下点痕迹的话,我会以为那段短暂的回忆只是做梦而已。
所以那是双份执念。

战争的同时,我有很多机会接触到特别行动组的情报,只是那位有唤灵能力的神秘人物,始终没有消息。
再后来,两个国家的士兵交锋无数次,各有输赢。
我和伊晗隔着人群遥遥相望,再没接触。
持续了两年多的争斗后,执政者们终于认识到,无意义的纷争只能是白费力气,这才有了和谈。
而今天就是为了庆祝两国和谈成功的所谓"和平的晚宴"。

水有点凉了,我拿起一边的毛巾,简单抹了抹身上的水珠,从浴缸迈出来,走到镜子前。
那里的人面色是刚洗浴后的红润,接近黑色的深紫色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胸前,映着狰狞的刀痕有种倒错的诱惑感。
无论多强的执念,面对时间的流逝也显得无力。我摸着那道终于愈合的伤疤,苦笑了一下,突然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那是几乎连胃里的东西都要咳出来的恐怖感受。
我用手撑着洗手台,耳边回荡的是空旷的浴室中自己歇斯底里的咳嗽声。

"艾莱大人,您在里面?"门外,侍女恭敬却疏离地催促,"菲鲁大人希望您能尽快回去,请不要让大家久等。"
"知道了,我就等下过去。"
"衣服我放在床上,请尽快。"
白玉色的洗手台溅上鲜红的液体,很快被彻底冲掉。
该面对的,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

"脸色很恐怖。"我前脚刚踏进宴会主厅,海狄蓝立刻凑过来小声说。
我拍掉他伸过来想探我脑门温度的爪子,同样小声回答:"酒喝多了而已,没事。"
大概是妖精的存在感太强,从刚才起就有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追着他的身影跑,所以他凑过来的举动,顺便就也让我成了众矢之的。
"对了,在你出去的这段时间,那边的使者又来了一位。"
我正低头拿了杯红酒,试图忽略周围扎人的视线,听到他这句话时忍不住全身一僵。手抖了一下,玻璃杯掉落时发出了清脆而响亮的悲鸣。
"呃,抱歉。"
海狄蓝看看我,轻叹一声。
很快有侍者过来清理碎片,我有点过意不去,也蹲下帮忙。

"有没有受伤?"
泉水一样清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心脏狠狠地收缩了一下。
指尖有与红酒很相似的液体滑过。
"划伤了?"他蹲下来,拉过我的手,用手绢整整齐齐地在上面裹了几圈,"不要总是笨手笨脚的,手指对法师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还是爱惜一点比较好,不然连魔杖都没得拿了不是么?"
我猛地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脸,唇角的弧度依然美好。
他拍拍手,像是在拍掉脏东西一样,然后站起来对旁边不知是哪位贵族的女儿说:"这里有点闷,我们出去透透气好吗?"
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小姑娘只有点头的份。
我慢慢站起来,紧紧握住指尖那块柔软的布料,像是要把它镶进手掌里一样用力。
海狄蓝再次看了看我,张了嘴,却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

"哥,你刚不舒服?"修勒找了个空隙,溜到我身边,凑上来用额头试我的温度。
我拍拍他的头:"没事,就是回去洗了个澡而已。"
余光瞥见不远处被人包围着奉承的菲鲁,墨绿色的眼睛一直看着这边。
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菲鲁对修勒一直关怀备至,连带着也二话不说就收留了我,完全是一幅不计前嫌的样子。
但在昔日的同伴间,隔阂始终还是有的。在我看来,菲鲁看我时总是带着戒备。当然我也一样,在弄清楚真相前,他仍然可能是背叛了我们的疑凶。
所以在大脑缺根弦的修勒面前,我们之间是表面平静实则暗涌奔流的状态。

"修勒大人!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很好,谢谢您还记得我。"修勒以难以察觉的细微动作撇了撇嘴,立刻换上了招牌阳光笑容,跟那位优雅的老妇人聊起天来。
金发俊朗的他显然会成为大家喜爱的对象,我笑了笑,退到角落里的某人身边。
妖精海坐在角落的窗台上,两条长腿优雅地叠在一起,手里拿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杯子,里面的液体与他的眼睛同色。
"说起来,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我很没有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用手肘戳了戳他。
海狄蓝瞥我一眼,浅浅地抿了一口红酒。
我继续打趣:"你不是很擅长勾引?今天有不少优质猎物吧。"
"没什么,懒得应付而已。"
"转性了?"
"......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聊吗?"
"我是很无聊啊,这种宴会......"慢慢靠近的身影让我忍不住嘴角上翘,"不过你马上就不会无聊了。"
即使躲在角落里也免不了被搭讪的命运,一口气可是三位淑女呢~这家伙果然魅力超群,连我这样一个恐怖的角色在旁边都不能减弱他的受欢迎程度。我控制着不让微笑变成大笑,无视某人刀子一般的目光,慢慢转过身,逃离现场。

比起大厅里混杂的热乎乎的味道,我更喜欢夜晚的清新空气。
天有点阴,星星月亮完全被遮在云层后面,只有不远处的建筑物里透出的灯光让外面显得异常黑暗。
忍不住深呼吸,凉凉的风从喉咙直接灌进身体里,激起一阵咳嗽。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又自虐似的努力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重复刚才的步骤。
我只是喜欢冰冷的感觉而已,因为温暖已经得不到了,只好练习习惯冰冷,让自己学着喜欢。
靠着表面粗糙的柱子坐下时,全身早就跟周围环境同一个温度了。
可怜的肺估计也麻木了,一点也不想咳,倒有了片刻清静,连脑袋都是清明一片。特意选了看起来比较荒凉的方向,这时候周围没有半个人影。
就这样浪费有点可惜,干脆从口袋拎出本书来--本来是为了无聊的宴会预备的,现在看看也不错。
光线实在太暗,所以又放了个照明用的魔法球,发出白惨惨的光。
看书对我来说绝对是最佳的消磨时光方法,而且不用担心再被侍女找到拖回去,所以我很快就沉浸在文字中。

"你疯了,跑到这种地方看书?想冻死啊?"突然有人一把夺走我手里的书时,我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妖精海气得扭曲了的脸孔。
"哈?"左右看看,四周早已经漆黑一片,照明魔法也没了影子,大概是在睡着以后自己灭掉的,不过,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宴会呢?"
"早结束了,"海雪白的牙齿在夜里看起来闪亮亮的,"你害得我们在外面找了半个多小时,差点要把地板都掀了。"
"抱歉抱歉,不小心睡过去了。"
海狄蓝皱着眉,伸出一根手指戳戳我的脸:"你已经变成冰块了。"
"没关系的。"
隐隐觉得关节有些酸疼和僵硬,我伸个懒腰,撑了下地面准备站起来,结果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眼前是白花花的一片。
撞到了软软的东西上面,然后肩膀上盖了什么,已经麻木了的皮肤过了好一会才感觉到有热度渗进来。
"喂,你把外套给我,会感冒的。"我捅捅他,结果得到了一个大大的勾魂白眼。
"还有,这个姿势很不爽。"被人突然打横抱起来,很伤自尊的。
"给我老实呆着。"妖精海咬牙切齿的样子实在有损形象,我嘴角抽搐了很久才把笑声给憋回去。


二十七
"阿嚏!"我抓了张纸,擦着已经红通通的鼻子。
窗外已经漆黑一片,墙上昏暗的蜡烛壁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仰面朝天躺床上发呆是件很无聊的事。从昨天夜里回来到现在连睡了18个小时,我就是猪也该清醒了。
烦躁地翻个身,视线不经意落在枕边的匕首上。
没有鞘。

忍不住想,那鞘会不会还在他身上?这念头刚一蹦出来,就被自己苦笑着否定了......肯定是扔了吧。
这东西其实是很久以前在一个古墓里探险时发现的,是个陪葬品。刀身明明以金属为材料,重得要死不说还布满硌手的花纹,可刀刃却锋利得可以削金断玉--这点我已经亲身体验过了--一点实用性都没有,根本就是奢侈品。
不过......把玩着匕首,我突然对自己曾经把这玩艺儿当成生日礼物送人的举动有点无力,从墓穴里顺手牵羊来的陪葬品,怎么说都像是在咒人家......
右手上还包着柔软的浅绿色布料,薄得可以透过它看到苍白的手指。我对着它轻笑,拆下,展开,叠成方方正正的一块放在枕边,再把匕首压在上面,愣愣地对着它们出神。

"终于醒了,"某人慵懒的声音自门口响起,"你再睡下去,我可真要考虑把在某位大人家里作客的修勒拖回来。"
"修勒去哪里了?"
"邻镇,昨晚硬被热情的贵夫人拉走的,估计不住个三五天的回不来。"
"......"喷笑。

"没想到,你反应这么激烈啊。"他看看我,突然说。
我扯了扯嘴角:"什么反应激烈?"
"要不是被他刺激,我们伟大的黑巫师艾莱大人又怎么会突发奇想半夜去吹冷风,然后半死不活地让人抱回来?"
我脸上一僵,有心反驳,却只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
海狄蓝妩媚一笑,说:"昨天失踪的不只你一个,尊贵的客人和将军家的小姐也让大家好找。"
暗自抓紧了柔软的被子,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哦。"
"你不关心?"
"没兴趣,他们失踪一天或者一年,都与我无关。"
"真的?"
"我说过了,从两年前的那天起,我们再无关系。"
"无关......"妖精海浅笑,艳丽的红唇在昏黄的灯光下媚惑人心,"那如果我说,刚才发现了他们的尸体呢?"

脸上的温度刷的退了下去,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说什......尸体?!"
海敛了笑容,看着我。
"骗你的。"他在床边坐下来,琉璃一般的眸子定定看着我,"现在还能说,他的事与你无关?"
我抓着他的手顿时没了力气,颓然滑落。
独处时刻意忽视的细节被翻出来,赤裸裸地暴露在外。昨晚看他对别人露出的温和笑容,是比枕边的匕首更锐利的刀。

雪白的手指抚上脸颊,把几缕散落的发丝拨开。
只听他柔声说:"这两年多,你瞒得了别人,可骗不过我。"
我抬头看他,总是挂着慵懒蛊惑表情的脸上,不知何时透出难以想象的温柔。

推书 20234-12-26 :不享消遥----重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