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此次潼关守关将领胡青勘将亲自在雄关口迎接朕。"拓跋义喝下药,继续道,"胡青勘这人有点意思,能生擒就好了。"
朱放可不认为拓跋义心地善良到连害自己的人都能爱护,怕是想捉活的好好戏弄一番。正想着,拓跋义突然又问:"方卿可认识这位胡青勘?"
同在凉国为将,不认识好像不太可能,打过几次照面,称不上是熟人。朱放答道:"有所耳闻。"
"那么,胡青勘可认识你?"拓跋义问得漫不经心。
正在朱放捉摸着怎么回他,账外急冲冲赶来一人。是个传信的小兵,一进帐便扑通一声跪下,激动得瞪大眼,低声道:"东阳战,魏军告急。"
东阳郡小小一方土地,竟会让魏军摔个跟头,真叫人郁闷。不过这是场蛮有意思的仗,值得多费些笔墨。
话说当拓跋义还在雄关外的雪地里体验生活的同时,长孙浩与李楚秋率领的魏国大军可没闲着,他们势如破竹,前后拿下高平、金乡、临淄等地。那时在他们看来,别说着河南,攻下整个大凉都只是时间问题。原定,长孙浩一行在金乡暂作休整,待李楚秋在东边拿下东阳后,两股军会合去往虎牢。
两人都没把东阳放在眼里。不就一个小郡,士兵、书生加工民,能派得上用场的男人也就那么一千五百来人。李楚秋的一万多人,一人上去踩上一脚都能把他们踩死。
可,偏偏就是那么个小郡挡住了魏国大军的脚步。
当时凉国青州刺史万洪攸在魏军尚未计入青州地界前,召集东阳内外百姓进城,死守城门。万洪攸收编的不只有身强力壮的男儿,还有爱国爱家的巾帼儿女。众人一心准备与东阳郡共存亡。人的意志是最强悍的武器,东阳百姓誓死保家的信念打破了魏军所向城邑皆溃的神话。
李楚秋很头痛这个万洪攸。这万洪攸明明只是一介书生,怎么还那么会打仗。
从魏军踏入青州地界起,李楚秋就察觉到了异样。沿途平坦之地不见百姓,不见庄稼。有人家也都在地势险要之处,且稀稀落落、足不出户。有土地,但没有粮食,不是收割完了,就是一片焦灰。很明显,青州刺史做得干净利落,什么都没为魏军留下。
李楚秋率兵攻城,士兵们一路叫杀来到城门口,云梯还没来得及驾。一阵急鼓,城头突然落下箭羽纷纷,男人女人都死命拉弓放箭,也不看个准头,那么多魏军,只要射出去没有不中的。
凉军杀红了眼,魏军死伤大片,后面的人看前浪死得凄惨,后浪自然不愿倒在沙滩上,都不敢冒然前进,不敢前进还打什么,那就撤吧。
李楚秋决定从长计议。
东阳郡不大,里边的人死守城门不出不进,饭总要吃吧,看你们能撑多久。李楚秋预料他们熬不了多久,没想到多日过去,小郡里该吃饭时吃饭,该放箭时放箭,就像个没事人似的。这下李楚秋急了,派人再探。
原来那些东阳外"失踪"的粮食,都被万洪攸屯到郡里,吃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东阳不愁没粮食吃,魏军可不一样,粮食都被万洪攸给收了搞起垄断,一万多人饿着守在东阳郡外,容易吗。偏那万洪攸怕李楚秋在外面太闲得慌,总喜欢给他送礼物。粮食他是不会送的,尽送些士兵,白天不送,爱挑没有月亮的晚上送。
万洪攸擅长打游击战,组织的人不多,就那么五百来人,专找晚上突袭。坚持你退我进,你进我跑的原则,把李楚秋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眼看实在坚持不住了,李楚秋决定向拓跋义告急。
拓跋义一听就火了。什么!一万多人打不过这一千来人!太给我争脸了!
"这万洪攸是什么人?"拓跋义气得摔下药碗,大声道,"什么书生文官,这种策略怎么可能是这种酸儒想得出的。" 这绝对是偏见,谁说文官不能出策略打胜仗,于谦大人就是例子。估计拓跋义是想不通这点的,不过也没关系,因为东阳一战的谋划者确实另有他人。拓跋义若有所思继续道:"短短时间内将反我魏军的计划考虑得如此周详,怎么看都该是个身经百战的将领。方卿怎么看?"
朱放实话实说:"万洪攸此人,臣有听说过。其性耿直,几年前对朝廷某些作为不满,直言进谏,因而罪当时的权臣被贬边疆。当今凉王登基后,惜他有才学,再次调任青州为刺史。臣只知道他文采出众,不知道他还会领兵打仗。"
"就其目前所做的一切看,皆是有条有理。不惧魏军,以己之长攻人之短,以少胜多,这种打法,倒让臣想到一人......"朱放道。
"谁?"
朱放颇为遗憾道:"此人已经死了。"
事隔多日朱放又一次挑战皇帝的神经。
一个死人你还说个啥,你说你是不是存心的?拓跋义认为朱放没打算正经替他出主意,他再问传信的:"长孙浩现在何处?"
"在金乡。"
"让他往东,去助李楚秋。"在传信的离开前,拓跋义又道,"叫他多带点粮食再走。"
等人皆退下,拓跋义再看朱放,他仍在沉思中。
拓跋义盯了他半晌,朱放才意识到皇帝在看。朱放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他不清楚皇帝的用意,想了许久,说了句:"胡青勘见过臣,潼关一战,臣不合适做先锋。"
拓跋义一愣,随即不怀好意地笑了。他一手搭上朱放的肩:"朕是在看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自¤由¤自¤在□¤□□□*******
二日后,天气异常的好。已到了开春的日子,道路上的雪早已融化得差不多,快看不出冬天曾逗留过的痕迹。这天,天还未亮,魏军就起了个早,收拾铺盖,吆喝着准备回家。
怎么回家了?不是要攻潼关的吗?
不是看官们眼神不好,确实是魏军们整理了东西准备回家。别说看官们看不明白,就连关上胡青勘也纳闷。啥?你们这就走啦?
胡青勘当然知道最近魏国在东阳与虎牢两处战事吃紧,特别是东阳之战折了不少将士。胡青勘考虑,魏军怕是要去支援吧。你拓跋义高兴起来就上我潼关这儿来撒撒野,搞恐怖活动,弄得人心惶惶,现在情况不妙了就跑,本将还没找你算帐呢!
这时副将上前询问:"将军,您看要不要出关追击?"
胡青勘虽然心中窝火,脑子却不糊涂。看这魏军的后撤队伍,队形维持得极为小心,左右两翼各有五千轻骑,中间的大军更是有条不紊缓步撤离。若是此时率兵追缴,恐怕会遭到魏军围击。
"不。就在这儿守着,让他们走!"
魏军撤出三里地后,拓跋义突然想到走得太急,还没向胡青勘道别。绝不能让汉人觉得咱们外族皇帝不懂礼貌。拓跋义立刻找了个相貌端正的、口齿清楚地亲卫,让他代表魏军同胡青勘说再见。拓跋义一再嘱咐:要用标准普通话哦!
亲兵带着皇帝的指示去了。
要说胡青勘的回应就是快,魏军尚未走出一里,胡青勘的答复就跟在屁股后面来了。不过来的不是信使,而是由胡青勘亲自率领的大批军兵。
"胡青勘可真热情!"拓跋义道。
胡青勘那不是热情,是愤怒!
当时他在城头看着魏军渐行渐远,正要转身离开。就在这时,拓跋义的亲兵到了,作为信使他被请到了胡青勘面前。信使对皇帝的嘱咐不敢怠慢,用很标准的普通话深情并茂的表示了拓跋义的意思。大致是这样:
胡青勘你仗着守了个天险,整天缩在里面不敢出来,我今儿走,不是打不过你,只不过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等我收拾了东阳的小万和虎牢的小毛再来收拾你,你洗干净屁股给我等着!
胡青勘是个武人,当然在武人中他已经算是涵养很好,可也禁不起这么被人骂的。他顿时怒火中烧,率领关内大部分军兵出关追击拓跋义,口号喊得也十分直白易懂:"别让拓跋义给跑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凉军,司徒健显得十分激动,他对身旁的拓跋义道:"来了,他们来了!"
拓跋义极为平静,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凉军,只说了一句:"人来了就好。"
别看拓跋义表面无动于衷,其实凉军的追击早令这位魏国的皇帝暗在心中眉开眼笑。本来,一如朱放所说--潼关难攻,正面袭击只会损伤自家的士兵,想要攻克它只有引敌出关。朱放对胡青勘是不怎么熟悉,只知道他为人比较傲气,但对于朱放这样的人,被他抓到一点把柄,基本上就没什么生路了。朱放替胡青勘设计的是激将法,他早料到胡青勘对这几日魏军在他地盘上搞得活动已经沉不住气,这种男人是不会轻易把招惹他的人放走的。但,胡青勘也不是庸才,不会头脑发热对列队整齐防卫极佳的魏军动手。问题是,他不发热不行,不发热朱放的计划就不会成功,于是就有了那位信使助他一臂之力的一幕。拓跋义怕他不出来,现在人终于出来了,拓跋义能不高兴吗?如果让胡青勘知道拓跋义正为他的赶到而开心不已,恐怕会后悔得连肠子都青了。
可惜,胡青勘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
此战由拓跋义亲自指挥,当胡青勘追赶到魏军的队伍后,拓跋义令魏军左右两翼迅速展开阵形,将胡青勘大军困在其中。此时魏军的骑射之技发挥出其极大的威力,而凉军在这方面的差距逐渐显露出来,确实不是魏军的对手。
魏军轻易隔开凉人射来的箭,凉人却挡不住魏军的来势汹汹,此时他们已经明白胡青勘把他们带进了一个死亡之地。胡青勘自然也发现自己中了计,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在不利的情况下,他带领着数千将士集中兵力冲锋,他的意图很明白,他要打破魏军包围回到潼关内。
原本胡青勘的计划是能成功的,他一口气冲破魏军数道包围,就在即将回到潼关之际,却意外发现不知何时起,潼关上竟插满了魏国旌旗。有人竟趁他不在关中时,夺取了潼关。为何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胡青勘大惊:是谁?
此时,一位戎装战将登上城头,他俯瞰下方惊慌不已的胡青勘,又望了望不远处的拓跋义。遥想数年前自己也曾站立在此城头,同样是插满旌旗,城下是为他欢呼的凉国将士们。如今他又一次站在这里,插满的旌旗却不是凉国的,城下的凉国将士们个个惊恐地望着他。如果,此时打开城关......
"是你?"胡青勘有些难以置信。"让我们进去!" 胡青勘朝他怒吼。
"绝不能让他们进去!"随后赶到的拓跋义大声到。
朱放没有说话。
三人相互对望,这是一场沉默、诡异而又危险的对视。
始终没有被打开的城关再次为魏军争取了时间,拓跋义没有再给胡青勘说话的机会,命伍佰弓箭手数箭齐发。虽然凉军拼死抵抗,但终捱不过几轮急射,纷纷倒地,死亡前仍心有不甘的看着那扇紧闭的城门。胡青勘已身中多箭,他恨恨地看了眼城头上默不作声的男人,咬牙切齿地拽紧手中的大刀,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朱放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当胡青勘被射落马下,最后望向他的那刻,朱放知道胡青勘是恨他的,甚至比恨拓跋义还要恨他。胡青勘是有理由这么做的,但是朱放回应他的只是:抱歉。
魏军成功夺得潼关,绝对是件大喜事。当天晚上,拓跋义举办了一席庆功宴,目的就是让紧张了多日的将领士兵的轻松一下。甩开腮帮子给我喝!
没想到,有人不给面子,喝了一杯就跑来向拓跋义告退。
更没想到的是,皇帝也不生气,什么狠话都没说就放他走了。
拓跋义身旁左右一字排开是此次率兵作战的将领,美食佳酿不时有人奉上,这些将领们举杯相祝,哈哈大笑后饮下,真是痛快。下面的士兵更是吵闹,有叫板喝酒的,酒喝多了嗓门也大,吓得胆小的新兵只好躲一边向人堆里瞅谁输谁赢。还有拽着别人脖子灌酒的,说什么,哥们你不喝就是不给咱面子云。不过这都没啥,大伙儿不就图个乐子,没个认真的。
拓跋义对眼前的热闹无动于衷,偶尔举杯微微附和一下。
酒宴上也非人人爱喝酒,将军司徒健酒量一般,不能多喝就只能动点别的脑筋。他见拓跋义也没什么喝酒的雅兴,便打开话匣子决定和皇帝聊聊接下去往东攻虎牢的事。不想,司徒健侃侃而谈了许久,拓跋义却握着酒杯毫无反应。
"皇上......皇上......"司徒健拔高声音唤到。
拓跋义如梦初醒,见司徒健在看他,立即道:"什么?你说!继续说,朕听着呢。"
您听着什么了?司徒健当然不敢这样问。
司徒健不敢,有人却敢摸老虎的屁股,正是前几日绕去潼关后方,白天与朱放一同攻破潼关的叱干黎。叱干黎善于观察,他既会观察朱放,当然更会观察皇帝,他朝拓跋义不冷不热地说了句:"皇上,您就别再想方将军了。"
老虎一旦被摸了屁股,就会跳起来,拓跋义也不例外,他大声道:"谁说朕在想他!谁说朕在想他!朕在想......在想......在想怎么打虎牢。"
您这是蒙谁呢?
第十八章(下)
朱放辞了酒宴,去慰问了投降的凉国军兵。魏国皇帝拓跋义对待降兵还是不错的,没有为难他们。伤了的派大夫给药,饿了的给饭吃,魏军吃什么就给他们吃什么。朱放看了很放心,兜了一圈后,回到自己营帐早早的熄灯睡觉。
"起来,陪朕喝了酒再睡!"
朱放睡下去没多久,皇帝就来了。不管朱放欢不欢迎他,不起来就是不对的。朱放很快地从床上爬起来,又殷情替他斟上酒,本来还想多说几句马屁话,但皇帝心情似乎不是那么好,就作罢了。而对故国的愧疚,也让朱放提不起兴致多说奉承话。
要说,朱放同学的陪酒技术真的不过关,才喝了几杯酒就打破了沉默,开始胡说八道。加上他情绪也不佳,说出的话有些是冒失了。好在拓跋义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对他的缺点也比较宽容,没与他计较。等朱放把杂七杂八没有条理的话都说完了,终于轮到拓跋义了。
拓跋义一开口,就让朱放的酒劲去了大半。
皇帝望着眼前这个立功的男人,有着无限感慨。他语重心长地为此次谈话开了个和谐的头。大意是: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一件事始终不明不白地搁着。本来我觉得吧,让它永远这么不明不白下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但白天城头上那沉默的三分钟让我意识到,有些事情不说白了,它就是一个疙瘩,它迟早要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
朱放捏着杯子,状似不经意地摇动着里面的液体,良久。"皇上,您想说什么?"
拓跋义一挥手甩掉了朱放手中的杯子,拽起他道:"朕不管你姓方还是姓朱,从你走进三德殿那日起,你就是朕的人,你就是方闻竺。从今往后,你都没什么可多想得!凉王给得起的,朕也给得起!"那句流行语,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拓跋义也没落下,一同说了。
朱放没想到,皇帝也会耍流氓。
要对付流氓,朱放坚信只有比流氓更流氓。仗着自己喝了酒,胡说八道不犯法,朱放摆出标准地主家儿子调戏良家妇女的表情,道:"皇上,臣当然是您的人。凉王给得起的,您都给了;凉王不会给的,您也都给了。舍您,臣还能其谁!"末了,还就势摸了摸老虎的屁股。
拓跋义被他的话呛得猛咳,朱放则罪过的替他拍背。拓跋义说,不行,你得赔罪。朱放问,您看怎么赔?拓跋义一指床,今儿我睡这儿。朱放为难,这不行,太医说您最近体虚。拓跋义往床上一躺,只要你伺候得好,我就不体虚。
"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躺在床上,朱放终于问出了长久以来搁在心里的问题。
"知道很久了。朕都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了。"
今夜两个摸了老虎屁股的人。先说朱放,第二天就轮到他屁股疼了。再说叱干黎,当夜就被发配回金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