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原祭----fat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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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害怕,而且更甚了许多,为那已失去的,和即将失去的。

"来了?"熟悉的带着鼻音的软语,只是似乎多了些虚弱。
"紫流。"慕席左在舌尖品味那两个字,苦涩,疼痛。
"想说什么?"低笑一声,纱帐内的人撑了身子倚在床头,紫色的眸子隐约看向这边。
慕席左被那紫色刺了一下,艰难开口。

"我爹他,昨晚去世了。"
"哦。"
只是一声,再无其他。

"紫流?"声音又干哑了些,慕席左死死盯着那紫色,眼内酸痛。
"嗯?"
"......青牙在哪里?"
"......"等了半晌,却再无应答。

"紫......"
"我说不是我,你信么?"紫流突然打断慕席左的话,余音在空荡荡的屋内盘旋。
慕席左愣住,许久没有接话,紫流便也不开口,任由这样僵持着。

这个时候,只是这轻飘飘的一句,便要自己相信么?
他只拿这个来说服自己么?何其廉价。

沉默着,压迫人心却又让人惶恐,明明是不信的,说不出口,应不了声。
眼里湿热的东西掉下来,把心里砸出个小坑。
应了,便要断了,到了这个时候,却仍是不想放手,舍不得放手。

"还记得之前对我说过的话么?"低低的声音半晌后响起,慕席左反应过来,震了一下。
"......让我按着自己所想的走下去,不要回头。"

帐中的人似乎动了一下,又仿佛只是幻觉。慕席左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罢了。"很轻的一声,混在叹息里,慕席左却依然听见了。心里突然疼成一片,手不自觉的伸出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覆水难收的感觉,这一刻格外清晰,一丝不差。

"罢了,是我杀了他,你想要做什么,都随你了。"紫流说罢又躺了回去,似是倦极。
慕席左退了半步,眼内空洞,木然的没有应答。

想要做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来问他,想要做什么。
本来都已经打算放弃了,为了他,辛苦准备了那么久的东西,都要放弃了,却在这个时候问他,想要做什么。
不如问,被他逼至这一步,还能做些什么。

"我想杀了你,只是现在我下不了手。"慕席左看了看自己的手,仍在颤抖。"杀父之仇不可不报,下一次,我不会放过你。"
"下一次?"紫流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门忽然被推开,明襄端了药盏进来,看见是慕席左愣了一下,慌忙搁了药盘去看紫流。
"走吧,一会就出不去了。"紫流不理会明襄,仍是低笑着说,慕席左看见明襄掀开纱帐时身子僵了一下,还待细看时,他已经很快侧了身形挡住里面的人。
"不劳费心。"撤回目光,慕席左转了身要出去,突然看见外面的人,犹豫了一下,迈步离开。青牙看看屋内,关好房门。

明襄挑开纱帐,苦笑了一下。雪白的衾被上星星点点布满了血斑,像是大雪中怒放的红梅。紫流躺在被中淡然的笑,只是脸上已没了血色。
"何苦?"明襄叹了口气,小心拭去紫流额上的汗。紫流开了口想要说什么,却呛咳出一口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宛如猩红的蛇。
"别说话了!"明襄惊了一跳,拿布擦掉紫流手中的血,看着那如画的眉目淡然的如同水墨,却染了一层死气。

"明襄......你知道世间最可怕的是什么?"紫眸里的光泽一点点黯淡下去,那人却不管不顾,笑着继续。

"是人言......你说过的话便不能收回,即使他当时不曾在意......过后也会想起,无法抵赖......"

甚至是他主动说过的,自此以后只信自己一个,却也忘记了,只是记得了想要记得的而已。所谓的解释太过苍白,他想听便听,不想听便是白费唇舌,人心如海,哪是语言可以左右?

"你知道世间最脆弱的......是什么?"

"是人心......伤了便伤了,不会原谅,无法遗忘......而且,恨比爱长......"

即使今后再说起,伤也不会好,痛也不会忘。
所以。

"明襄,这一次,不要救我。"

 

三十
【历史】
兴庆三年二月,后代史书对于雍初这次权力更迭的事件大多有所记载,然而若是推究事件起因,则不免要追溯至上一年的十一月,历史上把这次著名的叛乱之因定性为功高震主、圣心不容。按照时间推算,那时正是新历丙辰之年,通常被称为"丙辰之变",或是"启极殿兵变"。这次兵变的直接后果,是使包括南方的庆阳和全部北方的十七州竖起叛军大旗,刚刚统一结束纷乱局面的大雍王朝再度落入铁与血的战局之中。
虽然史家对于叛军首领、有着"雍朝第一柱国"之称的慕席左褒贬不一,仍是公认正是由于他造成了持续三个月之久的对峙,将一个皇朝逼至几乎倾覆的境地。同时,因为无法探究他叛乱的目的,却打破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局面,给当时的百姓造成巨大伤害,许多史家对他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因此,无论后世如何评判大雍王朝,都会为他添上一笔,载入史册,名曰:《佞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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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冬来,万物消融,然而偌大的韶京却没有任何喜庆的气象。叛军围城半月,城内粮食即将告罄,若不是城门紧闭,城内二十多万百姓怕是早就跑到城外去了。
江山,江山,大雍之都韶京临江背山,坐拥五湖七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也因此被定位帝都,得韶京者得天下,是亘古以来不成文的规定。然而,不仅是雍朝,恐怕历朝也遇见过如此情况,仅凭三个月,南北七十余州县尽被拿下,只余一座韶京一座孤城,大雍王朝,名存实亡。

站在承乾殿上向外望去,皇城繁华,尽入眼底。只是,即使站在这最高点,还是看不见皇城之外,韶京之外,绵泽四十万兵临城下,会是一幅怎样的景象。
慕席左不愧是天生将才,只不过短短三个月就将天下收入囊中,这韶京,怕也不远了。明襄苦笑一声收回目光,转身靠在白玉雕栏上望着承乾殿上的飞檐出神。

"怎么,不舍得了?"身边一阵轻笑,明襄恍然回神,看见那双紫眸,心中一暖。
"哪有什么可舍不得的?"明襄嗤笑,理了理紫流被风吹开的领口。"这天下原本便是你的,你说送就送,自己都不心疼,我一个外人心疼什么。"
"天下是我的,可命是你的。"紫流正色说道,见明襄愣了下,反倒笑开。"再说,是人家抢去的,可不是我送的。"
"和送差不多。"明襄低声咕哝一句,紫流像是听见却又像是没听见,倚着雕栏轻笑。

"恨我么?"明襄看了一阵突然开口,紫流有些诧异转了头去看他,想了一刻,摇头。
"你救了我三次,总是于我有恩。"
"若是当初没有救你,或许真如你所说,一切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们也不会兵戎相见。"
"生死由天定。"紫流笑道,只是眸子中那片紫色却深邃了许多。"但也只有生死,除了这两样,其他的事情都是我的选择,无论今后如何,我一不怨人,二不怨己。"
明襄定定地看了紫流一刻,收回目光,却笑了出来。

"还能撑几日?"紫流看着皇城外出神,原本熙闹的街市如今空荡一片。
"最多三日。"明襄叹了一声,"这次之后,想要重新恢复可是难上加难,你几乎把韶京毁了。"
"毁了一座城,可以救这个天下,怎样都是值得的。"紫流拍拍明襄的手背,指了远处笑着问:"明襄,你可以看见什么?"
"......很多东西,但都看不清。"明襄有些犹疑,不知紫流所问是何意图。
"不,可以看见一样东西,就是这个天下。"紫流收回手,脸上笑容已经不见。

"起初我立下宏愿,要站在这里看看外面的景色,不过是想揣摩那人是为了什么放弃我们,然而我现在明白了,站在这里,什么都看不见,哪怕是一个人,哪怕是你最在乎的人,能站在这里,也注定了。"
"明襄,"紫流低低唤了一声,却并不说话,看向自己握紧的拳,仿佛有什么从指缝中流走一样,握得再紧,也是徒然。

"这个天下太大,大到不可能放弃,一个人太小,无论和什么相比,都注定是被放弃的那个,但我们并不是这样的。"
"我们不是被放弃的,而是割舍。因为明白了什么更重要,所以不得不舍,越是珍惜,越要舍弃。"

明襄眨了眨眼,笑开,对面的人笑靥如花,却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所以要继续,对吧!"
紫流冰凉的手指碰了碰明襄的眼角,低笑出声。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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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站在韶京城下,慕席左抬头仰望,心里一点感觉都不剩了。感慨,或是惆怅,一丝一毫都不存在。
有些可笑,之间三年多的时间,似乎被抹去了。他慕席左,仿佛还是三年前那个慕家军的统帅,带着从白原奔驰而来的虎狼之师,征战天下。

"将军!"慕席左陡然回神,望向远处一骑。那人行的近了,跳下马来,甚至顾不得行礼,指着北面说道:"将军,有两骑从北门突然冲出来,速度太快看不清面目,朔风营不敢贸然拦截!"
"斥候还是信使?"
"不知,是否要擒杀?"
"我去看看。"慕席左翻身上马,向北门方向疾驰而去。

北门那边老远就看见烟尘滚滚,朔风营的人骑了马左右包抄,一直困着出来的两人。那两人手无寸铁,左右突冲全无章法,似是纯粹的想要脱身而已。
离的近了,慕席左从马上执起一墨色铁弓,张弓搭箭,瞄准前面一人胯下白马,离弦的那一刻,突然觉得那人身形眼熟的紧,后面那人的喊声也突然清晰了起来。

"紫流,小心!"

话到了耳边在想要动作已是晚了,小指在那一瞬间僵硬的甚至连改变羽箭的轨迹都做不到,只能看着飞射出去的箭尾,心里像是被狠狠砸了一下。
身子从头到脚迅速冷了下来,连血液也冻僵了一样。时间仿佛被拖长了,周围的人和物都模糊了去,只有那箭的指着的人,缓缓转过身子,有感应一般望了过来,紫色的眸,雪白的颜。耳边是擂鼓般的心跳,震得头皮发麻,想要喊出的话卡在胸腔里,吞吐不出。

落了下去。软绵绵的,像是射落了一片云。
时间被拉长的部分飞速反弹了回来,一瞬间耳边嘈杂再度响起,让人全无防备。

"......军!将军!将军!"耳边的声音拉回凝视的目光,慕席左猛然回神,望向身边的副官。
"怎么?"脸上虽是始终没什么表情,攥着缰绳的手却仍是止不住的发颤。
"将军刚刚射落的那人正是御紫流,韶京如今不攻自破,恭喜将军!"

果然是他。
只是,为什么?

"把人带到我的军帐,另一人先关起来。"慕席左收回远眺的目光,调转马头。

刚才就看出来了,跟在紫流身后的,是明襄。
到了现在还不死心么?苦肉计,谎言或是陷阱什么的,一切都好,我会奉陪到底。

人很快到了,几乎是被架进来的,面色差的紧。刚才那一箭擦着胳膊过去,伤口没有处理过,还留着一道血痕。
挥手让人都下去了,慕席左站在紫流面前,并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目光在他的身上逡巡,扫过每一个地方。

"这次是什么意思?"慕席左冷冷看着眼前的人,紫色的眸子被隐藏在紧闭的眼内,脸上是蹩脚的淡定。
"与你无关。"紫流不看眼前的人,只是话音有些干涩,右臂一阵阵的抽痛让他忍不住有些晕眩。
"你已是输了,不要再幻想耍什么花招,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冷哼一声,慕席左看着他面前的人微微颤抖了下,心底泛起些说不出的感觉。
"若是笃定我输了,你又何需怕我耍花招?"紫流分毫不让,慕席左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紫流也会有这样的锐气。

熟悉却也陌生,这样的神色,似乎许久之前出现过。
不是君临天下高高在上,不是征战四年依附在身边温存淡定,甚至不是最初捡到他的孤独桀骜,惊鸿一瞥,却忘记了在何年何月。
在那低吟浅笑的面具下面,这样的骄傲,才更像真正的紫流。

"成王败寇,你如今落在我手上,不怕我按照誓言杀了你以报父仇?"面前的人似乎有些站不住了,慕席左扫见殷红的血顺着他的右手滴落在地上,心里灼烧的令人烦躁。
"那就杀吧。"紫流虚弱的笑开,脸上没有半分失败者的颓唐。

太过于熟悉这样的笑容,这样的语气,仿佛一个阴谋的网在缓缓拉开,他微笑着躲在网的后面,看着想要的猎物钻入圈套。
这也是算过了的吧,算准了自己不敢杀他。计算人心到了这个地步,即使是站在敌人的角度,也不得不令人赞赏。



三十一
三日后,大军开入帝都韶京,立旗为凭。

慕席左对于取下韶京并没有预期的满意。
整件事没有一个地方解释得通,结果却是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踏出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使不出力,让人惴惴不安。
必定是有阴谋的,甚至连让他进入韶京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慕席左知道无法坐视下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招对紫流是无效的,真到明白所有事情的时候,通常也就没了反击的机会。

"没有?"慕席左皱了皱眉,余光扫到刚才吩咐带来的人已经到了殿外,示意让他进来。
回禀的人看了眼慕席左的脸色,小心地说:"每个进出城的人都查过了,没有紫色眸子的人,城内也一直在巡查,只是目前还没有收获。"
来的人似乎听到了,迅速抬眼看了看慕席左。

"加大巡查力度,在城外也找一找。"慕席左沉吟片刻说道,"发现死人或是瞎子也不要漏掉,有嫌疑的都要带来。"
"是!"那人行礼退下,慕席左看着他退出门口,才转了目光看着身旁的人,细细打量。

"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么?"慕席左冷着声音问道,脸上看不出喜怒。来人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垂着头安静的站着。
"这就是你最后的伎俩?"得不到回应,慕席左抬手钳住紫流的下颌,逼迫他看向自己。"以自己为诱饵让他们带着玉玺跑掉,耗尽韶京的粮食财物,最后只留给我一个没有用的空城,想让我走你那三位皇叔的老路,空守万里江山而无法坐拥?紫流,你算计的很好啊!"
紫流平静的听着,眸子里紫光闪烁,依旧不发一言。

"青牙在哪里?"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慕席左看着那白净的容颜褪了几分血色,心里升腾起些许快感。
报复,从一开始就该这么做的,只是因为心软就放弃了的蠢事,再不会了。

"你认为我会告诉你?"紫流有些艰难的开口,脸上却挂着一丝让人厌恶的笑容,仿佛事事都在掌握之中。"就算我说了,你会信么?"
"的确,我忘了你从不说真话的。"慕席左松了手,嫌恶的在衣摆上拭了拭。"不过紫流,很可惜,我并不在乎那些,玉玺不过是一块玉,随便找个更好的替代就可以了。至于今后留下的恶名,篡权谋逆之类,血缘正统那些无聊的东西,什么都好,我统统不在乎,只是,你别妄想再从我身边逃开,我是谋逆之臣,你就是亡国之君,永生永世我们都会在一起,别想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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