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隽会害怕失去他?
徐耘安觉得自己快要溃不成军了,刻意躲开他的目光,一秒钟都不想待下去。“安安”二字像是催命符,配合霍长隽如水的眼神,在战场上足以杀得徐耘安片甲不留。
所幸他理智尚存,郑重道:“请称呼我徐老师,或者徐耘安。”
安安,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这样叫他。徐耘安要收回这个权利,以此告诫自己,霍长隽不再是他生命里特别而唯一的。
霍长隽说:“不能喊耘安?”有点理直气壮的委屈。
徐耘安眼神不悦,霍长隽笑着作罢,又是那种哄小宝的语气:“行行行,徐老师就徐老师,你是徐老师。”
“徐老师”这一称呼从霍长隽口中说出来,不觉被染上几分暧昧的粉红色。
“徐老师,我手机没电关机了,刚刚公司打电话过来,我没法回复。借你的用一用?”霍长隽认怂没几秒又得寸进尺。
徐耘安看他诚挚的笑脸好几秒,最终还是掏出手机给他。
霍长隽在手机上噼里啪啦打出自己的号码,发现徐耘安没存,隐隐失望后又存上,接着拨了过去。
徐耘安看他掏出裤兜里振动的手机迅速按停,知道他又在耍赖,赶紧抢回手机。看到屏幕时却停住了下一步动作,酝酿好的愤怒、指责当即又一扫而空。
霍长隽给他自己的号码存的称呼是“师哥”,号码还是六年前的号码。
“你还记得的,对吧?”
“别自作多情,我不记得你的号码了。”
果然还是记得的,霍长隽揣进衣袋里的手偷偷握拳庆祝。
徐耘安一说出口就察觉失言了,对上霍长隽的下套成功后重燃希望的目光,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一切很突然,给我点时间缓冲,短期内我不想见到你,不要逼我。”徐耘安整理好语气,这已然耗费他巨大的能量。
霍长隽得了便宜,现在只能咬咬牙挤出个“好”字。
望着徐耘安逐渐消失的背影,霍长隽低声又喊了句“安安”。这个称呼,由他发明,喊了七年。
二十才出了个头,母亲林冬怡病重,化疗让容颜姣好的她迅速苍老,跟着一起苍老的还有霍长隽的心态。那段时间,霍长隽患上了植物神经失调症,每晚心悸不止彻夜难眠,感觉几乎喘不过气来。
霍长隽在台上发挥失常,连累乐队输掉了音乐比赛的地区晋级赛。鼓手借机发难,要把他赶出乐队。霍长隽当时心灰意冷,没为自己争辩什么,背起吉他就走。
没过几天,队员之一的方霓急忙拉他去劝架。到了现场一了解,看着文弱的徐耘安把那个挑事儿的鼓手打得脸青紫红肿,虽然自己脸上挂了彩。平日里搓圆按扁好欺负的他此刻却伶牙利嘴,把在场的乐队成员挨个怼了遍。
“师哥组建乐队以来,花了那么多时间用在训练上,任劳任怨,经常熬夜写歌跑场,给你们每个人争取足够的上场机会。这些你们没记住,就因为输掉了一次小比赛就赶走他。问问良心,你们有谁比他做得更好,更称职?”
“哦,对了,我忘了,良心这种东西,你们不配有。你们只关心比赛赢不赢得了,自己能不能出头。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恶心!还有,你们当中沉默的人更加可恶,就是一群犬儒主义的帮凶!白眼狼!利己主义者!”
徐耘安平时就一闷葫芦,把自以为最狠的词都用上了还是显得苍白无力,还有些幼稚可笑。但他不吐不快,心里就想给霍长隽出口气。
霍长隽不屑于当小人,徐耘安就给他出面。
霍长隽到了后也没有劝架,他就愣在原地。
脑海里自然就浮现了母亲的背影。高一时,霍长隽受父亲出轨事情的刺激,在争社团训练场地时心气不顺揍了几个主动惹事的高年级。林冬怡赶到学校后也不问问缘由,无条件选择相信他,挡在他身前护着,哪怕那时候霍长隽早就高林冬怡一个个头,但他却觉得面前的背影很高大,莫名让人心安。
咦,徐耘安的背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高大吗?
霍长隽沉默着拉走震惊又忐忑的徐耘安,带他回公寓里处理伤口。
徐耘安拉他衬衣下摆,垂眼试探:“你别气。”
到了这份上,徐耘安担心的居然是他气不气,而不是自己疼不疼。
“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件事上我难辞其咎,退队也是我个人意愿,跟他们没关系。我……的确搞砸了。”霍长隽脱力地坐在浴室地板上,神态疲倦地靠在墙上。
这句话徐耘安就不爱听了。他顾不上手腕有涂上未干的红药水,双膝跪在霍长隽面前,捧着他的脸,这姿势就像是在神面前虔诚祷告:“错了,这一两次算得了什么。师哥,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霍长隽看到了徐耘安眼中的自己,明明满目倦色,凹进去的脸颊蹭了点红药水,头发乱,下巴还有点青色胡渣。他怎么还能对这样的自己说出“最好的”?
“都什么时代了,还搞个人崇拜。”
徐耘安脱口而出:“因为我是霍长隽至上主义者啊。”说完没得到回应就自顾自脸红,起身想往门外逃。
几十年前,朱生豪情真意切对其妻子宋清如说过的话,几十年后霍长隽却意外很受用。怎么说,感觉心被万千蚂蚁侵蚀,痒痒的,又像是被纯净的温水泡开了,暖暖的。
“我刚刚收到了特别嚣张特别了不起的告白,”霍长隽老鹰捉小鸡似的从背后捞住徐耘安的腰,把头埋在他颈脖间,福至心灵,“谢谢你啊,安安。”
“你,你喊我什么来着?”徐耘安说话磕磕巴巴口齿不清,疑心听觉失常。
霍长隽又环抱住他喊了十来遍“安安”,每喊一声就亲他脸颊一下,喊得亲得徐耘安全身红成一团。
心中意动之际,霍长隽吻上他的额头,又蹭蹭他的嘴唇含糊说:“以后就这样喊了,安安,这叠字的读音很好听。”
从过去到现在,徐耘安一直耀眼而不自知,霍长隽何其有幸得到他的痴心眷顾,融入他骨子里成为不可割舍的部分。至今他仍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执着了这么久,受了那么多的苦。
六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割骨疗伤死而复生了百遍,因感情患上的高热症有足够的时间热度退减,痊愈如初。徐耘安不再需要霍长隽的光芒就可以走好自己的路,那他同样可以将霍长隽彻底剔除。
只要他愿意,掏心掏肺付出的一切,有天也可以悉数收回。
今天是被剥夺的是喊“安安”的权利,明天呢?或许是见他、爱他的权利了。
每每想到自己终将成为徐耘安不会回头看的“黑历史”,心底的阴暗面井喷而出将霍长隽淹没。他是靠着徐耘安六年前给他的爱治愈好原生家庭给他的伤痕,慢慢学会在亲密关系中自由呼吸的。所以他害怕,徐耘安会再次把氧气罩拿走。
当年徐耘安是怎样让他步步沦陷的,现在他也能让这个人重新爱上自己。
第六章 耕耘安乐
回到家里洗了个热水澡,徐耘安盘腿坐在阳台里,捣腾那堆花花草草。
小时候父亲徐初和继母娟姨都不怎么管他,妹妹年纪太小只会咿咿呀呀,于是除了画画,徐耘安开始拿着本植物百科全书,按图索骥把楼下小区花园里所有植物认识个遍,在自家的露天阳台里边捣弄花草,边自言自语。后来长大了,心一乱他就扎进花草中寻清净。
在英国留学那会儿,徐耘安遭遇失恋打击,在异国他乡什么都不习惯,被排斥没朋友,一度封闭自己,每天除了画画还是画画,也是靠着种花种草挺过来的。
人事易变,唯草木循环,无需苦心猜忌,只要好好松土浇水,来年就能常青或开花结果。人事没这么善良,费尽心思付出爱意,得不到回报却忍不住继续投入,就像明知道肯定会错过这一班车,还是戒不了奔跑追车的冲动。
回家至今,他的心还没回到正处,连那堆花草都无法治愈。被霍长隽摸过的手洗了一遍又一遍凉水还在发烫,平静了六年的心酸麻得像被条拧住的毛巾。
徐耘安回头继续画插图,又是一个不眠夜。
此后数日,徐耘安果真没有再见到霍长隽,来接送小宝的人成了霍长隽的助理小陈。
霍长隽忙完Youth X专辑的录制,带领团队争分夺秒进行后期制作。
他人不到,依然有很多方式刷存在感。比如,每天早上,徐耘安会收到一个小盆栽,从石莲、空气凤梨、水培风信子、白鸟到多肉火炬、薄荷、薰衣草等,绝不重样。小宝来上课时,这个盆栽由他代为运送。
盆栽附赠一张霍长隽的手写卡片,字迹洒脱大气,内容基本是憋了六年的情话大放送。要是送够一年365天,霍制作人可以考虑出本情书集了。
徐耘安要退回去,霍小宝就会把卡片里的字大声朗诵出来,声情并茂入戏三分,隔壁教室皆能耳闻。那些酸到掉牙的情话看着还好,但读出来简直是公开处刑。徐耘安脸皮薄,受不了这折腾,只能无奈收下。
这卡片上的字有些还不是小宝的学习范围,不用说,肯定是接受过某金牌制作人的专业培训。
最开始的那张卡片只简单写了一行字:
“徐耘安,你好,我叫霍长隽,长安的长,隽英的隽。我想成为你的爱人,一辈子吵吵闹闹,但就是死活不舍得分开的那种。”
徐耘安瞪着这张卡片和这盆石莲,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好像下一秒它们会扑过来将他剥皮拆骨。
高一时,他的绘画水平在众多艺术生中一骑绝尘,同为艺术班的霍长新很是崇拜他,开始每天缠在他左右。萌物霍长新为人开朗爽直傻白甜,徐耘安又是那种别人赔笑脸就会不自主掏心窝的人,一来二去就顶不住他热情如火的攻势,甚至肯陪他一起逃课去看演出。
学校的墙角有快三米的高度,畏高的徐耘安爬上去就怂了,僵着身子趴在墙角不敢跳下去。霍长新在墙的另一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朝不远处喊了声“哥”,徐耘安就是在这时候第一次见到霍长隽。
活脱脱就是一出狗血剧,恰逢其时地,霍长隽就出现在墙外,像是在一旁恰准了时间点出场。
他伸出不算健壮但肌肉线条好看的双臂,露出虎牙,笑得如春花二月开:“来,不怕,我托着你。”笑容明亮柔软,让人止不住想入非非,他的怀抱说不定也是那样的质感。
美色当前,徐耘安怎么就信了他的邪。这样一跳,他伤了腰,霍长隽左手打了快一个月的石膏。
徐耘安没受过这样的情意。他开始每天课间往高二(三)班跑,给霍长新的堂哥霍长隽打饭送水。徐耘安不知道怎么去示好,平日除了画画,就只会捣弄花花草草。画画貌似不太实际,还有点艺术家的酸气,还是送盆栽吧。
于是乎,徐耘安开始每天送不重样的小盆栽,附赠一张手写卡片,上面写的不外“祝早日康复,笑口常开”这种老气横秋的祝福,坚持了快一个月。后来霍长隽实在放不下这么多盆栽,主动喊停了。
徐耘安送的第一盆就是石莲,而他从高墙纵身跳下后自我介绍道:“我叫徐耘安,耕耘的耘,安乐的安。”
当时霍长隽手疼得要紧,听这名字却笑了:“耕耘安乐,这名字……挺好听的。”
才认识不到三分钟,当事人也不懂当时怎么就开始评价对方的名字。大概是疼得理智丧失说胡话,也大概是徐耘安趴在他胸前,顶着头乱毛,皱起眉头瞪着双清澈透净的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着实好笑,跟被他逗得炸毛反扑的布偶猫盖饭没两样,扑倒了他还扒拉在他身上不肯走。
名字是过世的母亲留给徐耘安唯一如影随行的东西,这是头一回有人夸他名字好听。
懵懵懂懂之中,那时候徐耘安就已经被从天而降的霍长隽深深吸引,好像冥冥之中就是会对这个人有种特别的感觉,霍长隽却还是看似多情却无情。以前爱霍长隽的多情,后来方知多情的人大多薄情。
他居然还记得这些细节,是不是说明他也许早就……
心在胸膛里狂跳不止,徐耘安进厕所洗了把脸,深呼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事到如今,霍长隽还是最能掌控徐耘安的心,可这种掌控却是有害的。徐耘安抑制住要给霍长隽打电话的冲动,回头把所有卡片和盆栽放进一个纸箱里,眼不看为净。
盆栽四舍五入就算是花了,也就是老板每天都会收到花。没两三天时间,全画室的人都知道了有人在向咱家老板疯狂示好,不知情的人感叹如今的女孩子追人勇猛肯下本钱,知情者如前台的莎莎就坐不住了。
莎莎每天负责签收这些盆栽,随便瞄一眼字迹就觉得很像男人手笔,而且很可能就是那天来接徐耘安的英俊男人。
她笑眯眯,故作神秘一脸八卦样:“老板,送盆栽的那个人,就是前几天来接小宝的那位吧。”
徐耘安在喝水,差点被呛着了,不自在地干咳几声。
莎莎了然于心:“老板放心,我坚决不会在背后嚼舌根的!不然你就扣我工资好了。”
从此,徐耘安每看到莎莎就感觉很不自在。
时间就这样过去,霍怀鸣和刘慧兰旅游归来,接送霍小宝的任务重新回到刘慧兰身上。刘慧兰给徐耘安带了几袋手信,莎莎也跟着沾光,分到了一份。
刘慧兰放下小宝,打发他跟琴行其他小朋友一边玩去:“徐老师,听阿隽说,你们俩以前同一个高中的,你还是小宝他哥的同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