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小谢根本没手应对,说时迟那时快,楚行云想也不想,抱着谢流水就往下跳!
深不可测无底渊。
眼前黑漆漆,楚行云不知道前面是何方,底下是什么,是生是死……
不过,管他呢。
楚行云紧了紧手臂,至少这臂弯之间,还有一个沉甸甸的人。
满眼的黑,像牛羊反刍,吞下去,又吐出来,黏稠稠湿哒哒,粘着人不放。
滴嗒。
尸横遍野,顾雪堂浑身浴血,指尖捏着刀片,靠在一处石柱下,忽然自嘲地笑起来。
局中各家勾心斗角,每次争锋都牵动着泼天的权贵,没想到斗到最后,有权有势的几家人要像野兽那样,为了一点食物互相残杀。
最初,一切都很顺利,他们进入血虫地,找到族里想找的东西,但从那之后,就再也走不出去了。一开始,眼前还是人世间的洞窟,还能找到些水潭,捕捉小鱼充饥,但渐渐地,四周变得越来越荒芜,光秃秃的石壁下笼罩着一团黑雾,顾雪堂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老是聚在他们身侧,不肯散去。
没有什么诡异,没有什么危险,就是走不出去!
漫无尽头的黑暗与挥散不去的饥饿,久久地包裹着他们,叫人发疯。他们在迷途中疯狂打转,顾雪堂确信要是再过两天还没东西吃,顾家就要人吃人了。
所幸老天助也,叫齐家和他们巧遇了!
顾雪堂当机立断,杀齐抢食,这家人皇权走狗,带的食物最好,顾家所有人宛如饿狼,睁着绿溜溜的眼睛,埋伏、围猎……
双袖一扬,十指松开,顾雪堂冷冷地看着,手中一叶薄弹射飞出,刀舞如雪花,片片削人头。
尸堆中只剩三四个人一息尚存,紧紧抱着包裹垂死挣扎,蠕动着妄想逃走。
齐家该亡了。
他们的领头人齐天箓一见情势不对,立刻溜之大吉,抛下一票手下群龙无首,待宰羊羔般傻愣在那,而顾家这边却有四个领头人,从东南西北有条不紊地猎杀他们。
叮铃。
顾雪堂微侧头,看到守东南的顾三少顾晏廷扬鞭出手,銮铃音动,将齐家最后一个活人的头骨打碎了。
尸堆中再无人可动,只有鼓囊囊的包裹,诱人地躺在那。
顾晏廷收回銮铃鞭,从齐家包里摸出半块饼子,先喂给肩头的小百灵吃,小百灵懂事地只啄了一口,就扑棱着翅膀,把饼子推给同样饿扁的主人。
微微发黄的面饼,刺激着所有人的胃,顾家人争先恐后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在尸堆上哄抢,撕开背包,抓起干粮,狼吞虎咽。
丑陋。
顾雪堂感到浑身不舒服,好歹齐家还剩些粮食,若是没剩,他毫不怀疑他们会狩猎齐家,然后开始疯狂地吃尸体。
而他自己也克制不住这本能,只想吃,只要能吃到点东西,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恶心。
这是他生平第二次挨饿。顾雪堂想起他第一次挨饿的时候,那时他还很小,捂着肚子蜷曲起来,只要赏他半个馒头,他就可以做任何事,什么都可以。
那个时候,他跟自己发誓,这辈子绝对不要再挨饿。后来果然如愿以偿,他每天都吃的很好。
顾雪堂忽然很想洗澡,想钻进干净的水里,把全身的皮肉都刮下来。
咯噔。
忽然,一条惨白的断臂扔到顾雪堂面前,顾家第一坛主,顾恕向他走来:
“没抓到齐天箓那家伙,不过缴了他的傀儡手臂。”
顾雪堂沉默无言,笑面虎齐天箓是个傀儡师,专擅躲在暗处操纵物体,没死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斩草不出根……
“喂!瞧你师兄这么辛苦地追杀敌人,你这个做师弟的给点犒劳呗?”顾恕二话不说,坐到他旁边,恬不知耻地伸出手——
顾雪堂没说话,拉开眼前的齐家包,翻出一块硬扣扣的干粮,很乖顺地放到顾恕掌心中。
顾恕当场愣住,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你你你你……”
“怎么了?”顾雪堂转过头,朝他甜甜一笑,“师兄,你快吃呀。”
顾恕一阵恶寒,赶紧退后,与顾雪堂保持距离,小心翼翼地吃起干粮。
过了一会儿,他见好像没什么危险,又悄悄地挪回来,坐到顾雪堂身边,忽然感慨了一句:
“我们好久没这么坐着了。”
顾雪堂看他一眼。
顾恕边啃边道:“小时候总跟你吵架、打架、长大了也好不到哪去,一见到我你就凶的要死。每次去复仇派找你,你总是高高在上地坐在那玉座里,目中无人,还老威胁要杀我,怎么今天突然变得这么好了?”
“有吗。”顾雪堂轻笑了一声,“我只是不想辜负咱家主的一片美意。”
“什么美意?”
“别装傻了师兄,顾家主深知族里派系之争严重,若只派他那私生子顾晏廷代表复族派出来,恐怕会和与我为首的复仇派闹矛盾,到时候在秘境里起内讧反倒得不偿失,所以就把你,第一坛主顾恕,也拎进秘境。”
顾家七坛直接隶属于家主,坛主不必听从顾晏廷的命令行事,而顾恕,名义上又是他顾雪堂的师兄,能成为复族派和复仇派的平衡点。
不过,顾雪堂估计,顾家主也听说他对这个师兄不尊不敬、无情无义,为保险起见,家主又把顾恕他姐姐,第二坛主顾翡,也拎了进来。
而顾翡,是他的师姐。
如此一来,顾家队伍里四波人手,三波全是复族派,涉及利益时,可以保证他们派系获利最多,涉及生死时,顾恕、顾翡和顾雪堂都无法眼睁睁地看对方去死,最大限度保证顾家这支队伍在秘境里团结一致。
“顾家主真是一头老狐狸。”顾雪堂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为了所谓的制衡,把你们打水漂一样扔进秘境里。”
“哈哈,所以顾雪堂,你作为复仇派一把手,怎么自个儿跑来打水漂了?”
顾雪堂静静地吃东西,不回答。
他心里清楚,自己内力不济,就算暗杀再好,论武功,也绝不是复仇派里最高的,但他还是坐上了第一把交椅。
只因他是第一个号召大家一起杀了宋狗的人。
别管什么狗屁的复族派,什么缓缓图之,什么顾全大局,去他妈的,就现在,马上,提刀复仇,杀光宋家!
很快群起响应,他坐上了那个宝座。
不过,坐上去是一回事,想坐稳这个位置,就要实现许诺的话。然而几次进攻宋家都无功而返,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顾家职位按家规十年一换,再这么下去,他熬不到第十年就该玩完了。
那万人之上的感觉太癫狂,必然要付出点什么。
“我在找一种能置宋家于死地的东西。”
这种东西如果存在,那么一定是在秘境里,而且必须自始自终,掌握到自己手中。
顾恕有些疑惑:“顾三少不是练成阴骨散了吗?这个就能克制忠诚引……”
“不,我想要的不是这种防御,我想要一种像瘟疫的东西,能迅速蔓延,狠狠击溃忠诚引,叫宋家引火烧身,后悔从娘胎里生出来!”
“所以,你找到了吗?”
顾雪堂不答,只是神秘地微笑着:“师兄,听说,你们复族派好像新研发了一个变种,叫飞血虫。”
顾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难怪……你今天这么甜言蜜语,为了找我讨这玩意儿?”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黑木瓶,递过去,顾雪堂拿了,正欲收手,忽然被顾恕紧紧捏住手腕:
“我有个条件。”
顾雪堂微微眯起眼睛,提醒道:“师兄,飞血虫只是一种血虫变种。”
顾恕听得心里更气,顾雪堂这言下之意是,如此普通的东西,他屈尊降贵地来找他要,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别不知好歹。
手劲加大,顾恕死死拽住顾雪堂,突然道:“我姐姐待你不错吧。”
“我或许不是一个好师兄,但我姐姐……从小到大,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提到师姐顾翡,顾雪堂松了点劲:“你想说什么?”
“飞血虫我可以给你,你还想要别的什么我也能给你,但是,顾雪堂,你必须答应我,不管接下来有什么危险,只要有机会,必须先让我姐姐出去!”
顾雪堂握紧那只小黑瓶,珍重地应了一声:
“好。”
就在此时,二坛主顾翡走过来,俯趴在石壁上,向里指了指:
“老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顾顾恕警觉地站起身,四周光秃秃,石壁下黑雾缭绕,氤氲着水汽,他忽然听到一种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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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就是这个,你们听!”
顾三少指尖处的小百灵叽叽乱叫,拼命煽动着翅膀。顾雪堂凝神一听,耳畔隐隐传来雷霆之响……
“水!洪水!快撤——”
仿佛一片海挤入一洞窟,滔天的浪潮压进一幢楼高的洞窟里,炸出剧烈的轰鸣声,如锯子磨着耳膜。顾家人背起齐家的背包,四散而逃,洪水奔冲而下,无数的水流吞没一切,石壁下的黑雾立刻被打散。
顾雪堂心中咒骂,身后如同百万野牛追赶,扬尘千里。水珠飞溅,不似人世水,顾雪堂观察到,这些奇怪的水会附着在石壁上,接着开始融化石壁,成为一滩泥沼,冲入洪水中。稀薄的水里混着越来越多浓稠的石泥,渐渐地,洪水的速度越来越慢,并开始胶着、凝固……
最终,那些奇怪的水与周围的石壁结合,形成了新的地貌,眼前又是一片黑漆漆的新路。
“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前路黑黑,顾恕不耐烦地踢了一脚,顾雪堂冷静地环视四周,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绝望,他们可能真的走不出去了。
这里的路永远是变化的。
好似周围有一团无形无觉的水,道路就是水上的波纹,说变就变,永远没有出口与入口这一说。
顾雪堂想起他们这一路上,曾在洞窟里看到不少奇怪的发光河流。它们都是活水,向秘境中心流去,而秘境中心就像个心脏,每隔一段时间就喷射出新的洪水,化成无穷的石壁、交叠的洞窟和所有新生的万物。
“喂!那是什么东西!”
突然,一个部下大叫,他看到新形成的石壁里竟然有一个人影!
众人一开始以为是什么怪物投在石壁上的影子,但凑上去一看,大为惊疑,这竟然是嵌在里头的石中人!
“这人的模样……有点眼熟阿,挖开来看看!”顾雪堂命令道。
石屑飞扬,石中人栽倒在地。
顾翡蹲下来观察此人:“这人好像是,薛家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林青轩!”
一个死小白脸,成天缠着楚行云。顾雪堂没好气地走上前去踢了一脚:“死了吗?”
顾翡摸了摸脉搏:“还活着,奇怪,他怀里抱着什么?”
这个林青轩以非常奇怪的姿势倒在地上,看他双臂弯曲,好像怀里搂着一个人,可是怀里分明空空,一个人也没有。
楚云魂缩在谢流水怀里,无奈地瞪着看不到他的顾家人。
当时他抱着谢流水往下跳,被水裹挟着冲出来。谢流水说,这里的水是一个循环,从外头流入秘境中心,那必然还会从中心流出去,他们只管跟着洪水浮浮沉沉。
一路上,谢可怜几度濒临窒息,双手双脚乱挥乱蹬,活像被开水烫的青蛙,看起来痛苦万分,楚行云心疼,尽职尽责地充当小气囊,不断给他渡气,不知渡了多少次,楚行云忽然回味过来,猛地一拍谢流水的脸:
“喂,你武功具在,其实可以自己闭气吧。”
“……”
不久,谢不要脸就受到了报应,洪水融化石壁,他被卷进石水中,还未及逃脱,就凝固了。
所幸顾家人及时发现了他。此时顾晏廷的小百灵飞过来,在谢流水头上盘旋着,警惕地啾啾叫。
楚行云缩了缩身,这死鸟不会能看的到他吧?此时,身旁的顾雪堂蹲下来,打了几下谢流水的头:
“喂喂喂,醒醒!”
楚行云下意识伸手护住谢流水的头,然而顾雪堂的手掌还是穿透他,毫无意外地抽在小谢脑门上,砰砰砰。
只见谢流水悠悠转醒,双眼惺忪,一副迷茫无害的模样:
“这……这里是哪儿,你……你们是谁呀?”
顾雪堂翻白眼,顾翡朝伤员微笑道:
“我们是顾家的,现在也迷路了,你跟薛家走散了吗?怎么会在石头里。”
“我……我不知道……”
谢流水可怜兮兮地把小脑袋垂下来,正好靠到怀里的楚行云脸上,顺嘴就亲了一口。
谁也看不到。
楚行云白他一眼,谢可怜还在装腔作势,突然又被顾雪堂打了一下:
“装什么装,我看你是跟那奇怪的水一起冲下来的……”顾雪堂一边说,突然灵机一动,那些水很可能从秘境中心流出,难道说,“薛家已经进到秘境最中心了?”
“我看未必吧。”顾恕走到姐姐顾翡身后,有点防备地盯着谢流水看,“这小子是薛家的人,齐家不是跟薛家在人蛇地火并吗?我看他是追踪齐家,追到这里,突然遇到那洪水,一时不备,被冲进石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