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涣对姜自盼这么称呼自己总算感到一点不对劲:“姜先生。”
姜自盼瞥了劳拉一眼,这才想起赶人似的:“劳拉,回自己房间去。”
劳拉有些不情不愿,但是好歹爸爸和自己说了句话,便再看了明涣几眼回房间了。
“明总,不是说约翰逊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吗?”其实不用易贤说,姜自盼也知道,从这件事再次被提起他就知道那位作妖的又是谁。
明涣的表情还是那么淡定从容,他只说:“真的没事。只是有个人一直在我们社的论坛上闹,封了一个号他又换个号。”
“你们的会员制这么不靠谱?”姜自盼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热气氤氲,“据说想进你们的论坛还要靠运气,买到有账号密码的随机杂志才能进?”
明涣也不明白姜自盼怎么突然明知故问,只得略一点头答道:“是的。”
姜自盼淡淡一笑:“明总不滥用私权,杂志社的门槛自然就一直在,会员们的素质想来也不会低。”
明涣下意识抓紧了扶手,语气还是平淡的:“那是自然。姜先生,最近联系过边应漓吗?”
姜自盼知道明涣在转移话题,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明涣转移得很成功,他也不想在再论坛上的那个人身上聊太久:“听说他去法国了。”
明涣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果然......”他端起茶杯却不喝,“在我的记忆里有一位叫做夏洛特的法国调香师,是和 DUSK 有关的。”
姜自盼颔首:“然后呢?”
“姜先生,你还记得几年前失窃的一块橄榄石吗?好像叫‘黄昏下的爱神’。”明涣又放下茶杯。
“记得,”姜自盼说,“林睐从一个烟草商人手里买了回来。”
不用说明涣也懂,那么名贵的宝石,买回来是不大可能的,而且那个烟草商人的事明涣也还有些印象,说是在一次野外旅行中不幸遇到觅食的野生动物,被吃了个稀巴烂。
再后来,那块宝石自然是去了宝石收藏家手里。
“江越有个计划,叫做‘ peridot ’,我没记错的话,好几年前,全球突然掀起了一股购买橄榄石的狂潮。”明涣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我也不太清楚。”
姜自盼闭了闭眼,像是疲于和他一直打哑谜了,索性直说:“明总有什么想说的?如果没有,我倒是想和明总好好聊聊那位姓景的论坛用户。”
明涣刚想离开手机的双眼停顿在手机顶端屏幕的边缘。
“那个死了的烟草商,和夏洛特有交易。”明涣抬起头,“而且是特殊的烟。”
特殊的烟可以是什么,不言而喻。姜自盼微微皱眉。
“夏洛特以前还从 DUSK 手里,不对,是从江越手里要过小孩子,小男孩。我没记错的话,她好像一眼看中的是边应漓,不过江越没同意。后来不知怎么的,边应漓也干起调香师那一行了。”明明是在讲那些被尘封的秘密,明涣的语气却一点没有讲故事时该有的那种试图引起听众好奇心的情绪。
姜自盼只说:“这事我知道。”
这下轮到明涣有点惊讶了,他哽了一瞬,但很快又冷淡下来。毕竟自己这边没解决好的事情都能被姜自盼查得那么详细,江越或者说边应漓的那些事姜自盼不可能不知道。而且,姜自盼说得出那个人的名字,只能说明自己身边早已有了他的人。
于是明涣也直说了:“刚才我收到的照片,边应漓好像在夏洛特家住。”
果然姜自盼眼里的温度骤降,又冷又利:“你跟踪他?”
明涣本来还想撒谎两句说是自己在法国本来就有人,并且认定姜自盼会先担心夏洛特是否会对边应漓做什么,但他没想到姜自盼会猜到那上面去,就没否认:“事关组织,边应漓一个小孩子想单独行动,倒也不好磨灭年轻人的干劲。不过有人能在紧急时刻帮他一把,总不会错。”
姜自盼没说什么,也不知道信没信,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个姓景的,有能力承受搜查 DUSK 的风险吗?”
明涣没看姜自盼:“我想没有。”
“那就把人看好,”姜自盼也不看明涣,“不然我替你看着。”
明涣忙答:“不麻烦姜先生。”
姜自盼却说:“不算替你。”
明涣估摸着两人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线索还得慢慢找,于是告辞。按理来说姜自盼也不会多和他们这些人说什么,偏偏今天明涣出门前,姜自盼又问了一句:“我知道明总在 DUSK 长大,也知道他们一贯秉承的理念。不过明总的交际还是不要太受利益的限制了。”
明涣便问:“姜先生有何赐教?”
姜自盼把明涣脸上难得出现的那点不服气尽收眼底,不徐不疾地回答:“只谈利益的情谊固然简单,但是情谊终究还是讲情分的。明总也别只顾着利益委屈自己的内心。”
这话多稀奇,明涣差点以为姜自盼是想那小孩想得产生了错觉,但是姜自盼却没有一点走神的样子,还真是在和自己说这些话。
......
姜自盼去劳拉的房间找她,小姑娘正坐在床上摆弄她的一堆首饰。
别家的同龄小姑娘大多问父母要光滑的塑料芭比娃娃,但确实也是——不可能家家父母都像姜自盼这样能给儿童送上有棱有角的珠宝。劳拉拿着其中一件做工繁复的红宝石项链,问开门进来的姜自盼:“爸爸,这是什么宝石?”
“鸽血红。”姜自盼把女儿手里的项链拿过来,“红宝石。”
劳拉仰起脸甜甜笑着:“爸爸,那我的生辰石是什么呀?”
姜自盼凝神看着手里的红宝石,反问道:“什么生辰石?”
“就是每个人出生的月份所对应的宝石啊。我们班上的同学前段时间聊星座,这段时间聊宝石,他们都说宝石是很珍贵的宝物。”劳拉每说一句,尾音都拖长一点,嗲嗲的。
姜自盼把手里的红宝石还给劳拉:“你的就是这个。七月,红宝石。”
劳拉举起手里的项链,对着窗外的光看了看。她也不懂,这个鸽血红好像没有那么光芒耀眼,但是又确实很大一颗,浑圆饱满,完美无瑕。姜自盼看着她的举动,也不知何时洞穿了女儿心里所想:“这颗没有经历过热处理,所以看上去有点黯淡。”
劳拉“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是“热处理”,姜自盼又说了:“给你了就收好。”
整理.2021-07-23 02:00:49
第43章
夏洛特穿着衣领开到胸口以下的睡裙,赤脚踩着拖鞋,手指夹着一支细细的香烟点着,烟雾往上飘,同时也对自己这个突然来访的学生表示她另类的“欢迎”:“天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逃难来的。瞧你这头发,赶紧过来我给你剪剪。”
边应漓随手揉了一下:“有那么丑吗?”
夏洛特难得对自己的学生柔情一笑:“长头发也挺可爱的——不过太乱了。”
边应漓想了想:“还是剪短吧。”
夏洛特手腕一甩,掐灭手上的烟:“怎么又来找我了?上次让你来,你不是还不乐意吗?”
边应漓也没回答,走到夏洛特的梳妆室里坐下,等到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头发簌簌下落才说:“我还是做不出来。”
夏洛特继续挥舞剪刀:“什么?”
“水仙的香气。”边应漓趁夏洛特停顿的时候歪了歪头,眨着他的大眼睛看着夏洛特,一脸虚心求教的样子,“我还是做不到。”
夏洛特笑了一声:“现在做不到就算了。感觉不对就别强求。”
边应漓又坐正回去,直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和老师,重复了一遍老师刚才说的话:“感觉不对就别强求?”
夏洛特停下手里的活:“你怎么?心情不好?怎么比以前更像个小朋友了,以前都不这样的。”
“没呢,”边应漓摇摇头,“我就是没有一点灵感,所以出来散散心。”
“散心?”夏洛特继续给他剪头发,“散心?”
边应漓没说话,等夏洛特剪完了头发,又起身说:“我补个觉。”
夏洛特手里的剪刀还没放下,又在指尖转了一圈:“睡,你睡你的。”等边应漓熟门熟路地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去了客房,夏洛特都还有些懵,放下手里的剪刀自言自语,“小孩子今天怎么回事。”
......
里安在露天花园里给慢慢擦脚掌,冷不丁听见有车停在门口。花园这边是边应漓家的后门,除非是常客或者边应漓本人,几乎没人会在这儿停车,所以里安立马警惕了起来,小心地把慢慢往屋里赶,同时自己拿上花园里的铁铲往门外看。
但是看清来人,里安连忙扔下手里的东西,迎了上去:“姜先生,下午好。”
姜自盼看着里安的笑脸,还有身上的一些白毛,又抬眼环视了这个花园一周,靠着墙边有个池塘,里面还有没打理的枯败荷叶。上次来边应漓家是晚上,而且也没仔细看,姜自盼也不知道原来那小孩那么喜欢这种花朵圆滚滚的菊花,种了不少;还有大片有些像玫瑰、但好像又比普通玫瑰花哨许多的花。
以前里安还会问“如果姜先生来了你不在家怎么办”,边应漓倒是从没回答过;但这次边应漓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前,里安抓紧时间又问了一遍。
边应漓拖着箱子往外走,头也不回:“你总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他不会来的。”
所以现在里安站在姜自盼面前也不知道对于这位客人究竟要不要礼貌地请他离开。
姜自盼对他略一点头:“下午好。他走多久了?”
里安答得挺快:“也有几天了,他这段时间没怎么待在家里。”
姜自盼大步走进边应漓家里,二话不说就直接往他的卧室去,里安跟在姜自盼身后,仿佛是个被抄家的大户人家的小少爷,惊得一愣一愣的:“姜、姜先生!您这是在干什么?您等我一下!”
边应漓的卧室从来是不准人进去的,里安也一直很乖,从来没打开过边应漓的房间,所以当他又眼睁睁看着姜自盼毫无障碍地拉开边应漓的房间门的时候又惊叫一声:“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姜自盼还是没搭理那个被吓坏的小管家,只见边应漓的房间确实干净,但是是荒凉久无人居的干净,只怕是都能结一层灰,再一转头,姜自盼看见边应漓的衣柜有一处抽屉并没有关好,就走到那里蹲下身看。
一把拉开,里面的妖艳服饰把里安又吓了一跳。可怜这小孩一天之内被吓这么多次: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主人竟然有异装癖。
手拽起一件件性感到令自己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忍不住皱眉的衣服,姜自盼忽然想起自己和边应漓真正的“第一次”见面时,边应漓身上穿的那件薄纱。
其实他有这些衣服,姜自盼也不应当觉得奇怪,可他只是认为这不应该是边应漓内心深处能认可的东西。
边应漓身上有太多矛盾之处。如果他真的从一开始就和江越一样,痴狂又病态,自私又极端,为什么他还会对明涣抱有一种怜悯之心,帮明涣“逃”出组织?为什么回到这个现实的世界还明白要伪装成“普通人”,让舅舅这个没有并没有生育能力的人和自己“组建”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边应漓甚至都没想过之后会和明涣重逢,他只可能是因为真的希望明涣能成功出逃才帮他的;而对边际域,这种安排里的侮辱和报复性也同样强烈。
不得不说,边应漓着实聪明,着实擅长伪装。姜自盼想起自己在地窖口听见的话。
原来边应漓一直把他自己的身体,或者把“边应漓”这个人也看成一个条件,他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去做他想要做的事。
最初撒的谎是为了那个欧泊香水瓶,久而久之两人都淡忘了,后来又变成为了一起寻找躲在暗处的 Z ,再后来,也是走到现在这一步,姜自盼也猜不到边应漓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里安试探着叫那位想事情想得极出神的人:“先生?先生?您要不出去吧,我怕漓回来看见房间乱成这样,会生气的——他生气了会......会做出一些很奇怪的事。”
姜自盼眼底血红,手里还抓着那件纱衣,他扭头看着里安:“他会做什么?”
里安短促地“啊”了一声,答道:“他、他会把自己的脸埋进水里,憋很久的气;或者是突然下手很重地掐他自己,掐得浑身都是印子;还、还有......”
“够了,”姜自盼叫停了他,视线又在那格抽屉里寻找,然后定格在一条银色链子上,他伸手把它拿了出来,下面挂着那枚水晶吊坠,姜自盼便问,“他失眠很严重?”
里安老实地点头:“几年前刚搬过来,他几乎整夜整夜不睡觉,两三年前。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哦对了,这条项链好像是他这次从云南回来后放进来的。它本来是在行李箱里的。”
姜自盼把这枚白水晶握在手心里,起身俯视里安:“他什么时候回家?”
里安仰着头拼命摇头:“不、不知道......但是他肯定会回来的,他之前还和我说他太少陪慢慢了,他要多陪陪它。”
姜自盼拿着那枚吊坠走了,留下里安一人稀里糊涂地站在客厅里发愁,不知道怎么和主人解释这起“入室抢劫”。
边应漓睡饱了起来,夏洛特正在厨房指挥她的朋友烧牛肉,听见边应漓走动的声音,她迅速转头,利落的一头短发也随之甩动,看着就和老画报里的摩登女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