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本质是商人,热爱一切低投入、高回报的生意,所以一向只接卖座的电影,因为事少、周期短、资金回炉快。他选剧本和看商机一样眼光毒辣,百发百中。自己投资自己演,利滚利,名滚名,身价和资产都一直呈指数增长。
唯一的电视剧,是因为阮雪榆轻轻点了一下头。
唯一的综艺,是提前得知了初恋男友回国的消息,赶紧炒个CP刷刷存在感。
好家伙,没想到还没气着阮雪榆,先把自己膈应得够呛。
但这部《Lorenzo’s oil》得到了时钧十倍的敬业态度。
电影是真实事件改编的:五岁的孩子患上罕见的肾上腺白质退化症,所有医生都宣布无药可治之后,他的父母却没有放弃希望,以各种方法挑战现代医学的极限,最终把儿子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也造福了无数患儿。
导演是戛纳金棕榈奖及柏林金熊奖得主,著名天才罗伯·德帕尔马,他的电影以隽永的对白、令人费解而高超的摄影技巧、蕴含心理分析的视觉风格而闻名。
罗伯只想聘用一张平凡的、甚至丑陋的脸来方便体现底层人的无助和痛苦,所以时钧遭到巨大嫌弃,即使他拒绝无数好莱坞商业大片抛来的橄榄枝,免费出演且带资进组,至今仍处于试用期阶段。
午后的片场,时钧正在背台词,居然看见阮雪榆来探班了。
阮雪榆远远的样子还模糊着,玫瑰梦里一枝露湿的百合。好像沐浴着初升的阳光,朝霞吻着他,争先恐后将天国一切美妙颜色赠予。
时钧惊喜地站了起来,但他看见阮雪榆还抱着一杯椰子水,冰沙堆得满出来了,当即皱眉拿了过来。
阮雪榆温柔轻快地环上他,笑容像是一杯酽酽的白兰地。但也许是补偿,又或许是惩戒,不到几个呼吸,他就被时钧吻出因之而醉的呜咽。
陈兮云好死不死撞着了,猛烈咳嗽以示提醒。
时钧没什么所谓,他一向没有任何不良爱好和绯闻,媒体拍无可拍,连捕风捉影的机会都没有,而且鉴于即使拍到也不敢发,久而久之哪有狗仔自讨苦吃。
“打扰一下,我想知道厄瑞玻斯的解密工作是否还在进行。”陈兮云拧着眉头,沉默好一阵才继续,重新换上了一贯的调笑神情,“因为循证医学告诉我:包括本人在内的所有雄性物种都喜欢,并幻想拥有一只非常漂亮的小傻瓜,但没人喜欢傻瓜。并且,人类的本质是喜新厌旧。”
时钧淡淡的回答,也不知道在否认他哪句话:“不是。”
陈兮云挑了一下眉:“Just a reminder: 厄瑞玻斯是疗效惊人的神经营养物质,对于病人的现状将有逆转性的帮助。我的老板且雪榆的男朋友或老公,我希望引起你的足够重视。”
“嗯。”时钧将一块薄薄的饼干泡进了阮雪榆的牛奶杯,“他会好的。倾尽所有,我也要让他好。”
他将从前那样与爱人十指相绕,说:“阮老师,我们到时候一起去看首映,好不好。”
肾上腺脑白质失养症为是代谢异常导致的神经退行性疾病,患者平均发病年龄仅有7岁,先是丧失行动和语言能力,然后渐渐变成植物人,最终一点一点被病痛折磨致死。
小演员是中美混血,小名泽泽。糖豆一点大的小人,要演出脊椎反射弧异常的强直痉挛的病痛反应,可真是难于登天。
罗伯酗酒抽大麻五毒俱全,脾气坏得很,连续三条不过,就指着小孩鼻子就骂起来了。
泽泽一大把鼻涕眼泪蹭到了时钧的车上。
时钧打算带合作的小演员出去感受下生活,毕竟艺术来源于此。
在洛杉矶没车会死,在纽约有车会死,此话不假。
一个小时寸步未进,直接堵得时钧弃车了。
地铁站有不少中国留学生,对时钧一顿尖叫声和镜头喀嚓声伺候。十秒钟之后,他的微博超话下的井号话题,除了几条“被生图帅到腿软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外,全都在解密披着哥哥外套的神秘帅哥是谁。
3号线地铁上短短30分钟,不过12公里的距离,富裕豪奢的世界中心猛然变了脸。纽约最穷的居民区布朗维尔,窝藏着美国所有的不体面。
罗卡韦大道是南北贯穿布朗维尔的一条主干道,街上到处都是废旧阁楼里弥漫的腐朽味道。白人的人口占比不到1%,一半居民生活在贫困线以下。
果然,街上有一个吸毒者正在痛苦抽搐。
时钧扬了扬下巴,示意泽泽都可以参照学习。
可是这时,一个小孩却揪住了阮雪榆的衣服。
“Bradley!”
第43章 扬州云液真如酥
那是附近儿童福利院的孩子。
一声“Bradley”是呼朋引伴的召唤,孩子们像是翠绿的小灌木,一丛一丛围护着阮雪榆:“Bradley哥哥,我们好想你!你还好吗?咦,你怎么不说话?”
院长告诉时钧,十多年前,阮雪榆就已经常常来孤儿院做义工了,连年捐助的款项比政府的救济金慷慨得多。他还用自己的社会影响力,为许多被遗弃和受虐待的儿童找到了新的家庭。
不止如此,贫民窟的不少流浪汉也认得他。路过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呜呜着,不仔细听很像痛苦的呻吟或狼嚎,其实是一种少数族裔的朝礼。
黑人修女为阮雪榆的遭际抹泪:“主透过他发光发亮,同时将光亮留在我们身上。他的恩惠与慈爱一生一世随着我们,使我们福杯满溢。我们以最喜爱的方式赞美他像神座一样的灿烂,他值得我们全部的爱。”
神父为阮雪榆戴上一串华丽圣洁的念珠,带领大家祷告:“亲爱的主,伟大的治疗者,我们跪拜在你面前,因为每一场完美的拯救必出自于你!我祈祷,你拨下璀璨光华下的一束微光,稍卸我受苦难的恩人的负担。唯一天主永生永王,我们对Bradley先生满溢的爱,在你的眼中是这样清楚明朗!”
颂歌响彻了天宇,教堂彩绘的玻璃花窗下,阮雪榆的眼底被映照出水波上的各种色泽,细碎的日光中,让他有一种葆具神性的美感。
可又如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他缄默而明净。
回到车上,阮雪榆在安全的怀抱里又沉入了梦乡。
时钧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在他头脑里炸开了。
他的爱人的灵魂是那样孤独,却又那样善良。
而那所谓全知全能的天主圣父,却连最基本的善恶报应都不懂,让他没有一天被这个世界完整地爱过。
时钧觉得可笑至极,猛地骂出了声。车的座椅下存有枪支,这让他的暴力冲动更强烈了。
这惊扰了阮雪榆,他的睫毛像是扑动着的陶醉翅膀,碧玉的颤栗和宝石的闪光,望向对方的眼神无辜而又熠熠生光。
时钧忽然就温柔下来了,将他紧密不分地揽向自己,轻柔地吻他的发梢。
对宗教一向鄙之以封建迷信的时钧,突然想:也许是这“善”即使动听,却还不够宏伟。那么倘若它的力量足够磅礴了,或总有一天,圣父会俯听见他的祈祷,终于垂怜地洗去他爱侣所有的不幸。
于是他拨给了阮微。
阮微正好在Amford的纽约总部,没有时差,他说:“哦?你要给小榆名下的慈善机构注资?开玩笑,我怎么能记得名字。嗯,是啊,那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个。行,我叫助理整理整理给你。”
阮雪榆醒了就开始玩手机,在GPS上戳戳捣捣。
时钧溺爱地看他调皮捣蛋,阮雪榆指哪他就开哪,一个小时了,高额罚单收了好几张,他们还在原地兜转。
可前方是特别狭窄的单行道,神仙也不好再掉头了,时钧就捏了捏他的脸:“我的宝贝,今天想去哪里玩?”
阮雪榆很有灵性地剑指巴尼斯百货,当然是麦迪逊大道的那家。
中央公园像一块绿色的宝石镶嵌在曼哈顿寸土寸金的高楼中,它和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旁边,就是北美最大的豪华高端购物区了。
时钧一向觉得没什么逛街和试衣的必要,因为只要坚持贵的,就永远不会出错。
但他还是非常开心和享受地搂着阮雪榆进去。
在资本家面前,从来就没有选择恐惧症可言。
如果不是为了留一丝挑选的乐趣,那么购物过程就会变成单纯的空店行为——除了地皮都带走的那种。
时钧的百夫长黑金卡就没离开过POS机,只要是阮雪榆看了一眼,哪怕是转身的余光扫到的东西,就不可能漏网。
阮雪榆也许是有点下意识的微微惊诧,时钧就在镜子前侧着吻他的脸颊,笑说:“阮老师这么好看,早就该收观赏费了,怎么才让我等到这一天,嗯?”
在这个保姆清一色地出自诺兰德学院,年薪十万美金,搭乘私人飞机环游世界的上东区,店员们早就对挥金如土的买主宠辱不惊了。
但见到那位丰姿沉静的客人手上出自史隆伯杰设计的、稀世罕见的最大艳彩黄钻的时候,他们立刻就把最大间的试衣间腾了出来。
店员戴着白手套,在美丽的大理石长桌上展示那些配色稀有、对其他顾客宣称绝迹的铂金包,一边外送香槟与简单清爽的小点心,小声他们是否对慈善购物之夜感兴趣。
时钧都没注意男女款,以至于车后座堆满了马卡龙色系的Bvlgari Serpenti Forever,LV的NEW WAVE大红色链条包、挂着嫩黄色心型装饰和字母D的戴妃包。雷伯玫瑰花手袋上两千多颗钻石和粉蓝宝石,和一座座包包界的圣杯们一起闪耀着、面面相觑着,暗夜蓝爱马仕鳄鱼皮Birkin如同被撕下来的邮票随意丢弃。粉嫩的香奈儿流苏外套,艳俗珠宝色系的亮漆鞋底细高跟,像是批发市场淘来的。宝曼兰朵BAHIA系列坐在巴宝莉小熊们开的茶话会中间,廉价地像一块泡发的奥利奥小饼干。
“前面还有Bergdorf Goodman.”时钧俯身蹭了蹭阮雪榆的鼻尖,试图把他轻轻唤醒,“宝贝,坚持一下。”
阮雪榆歪在他怀里玩Switch,专注战斗的姿态像一台机器般聚精会神,精准,稳定。
“百货商场不会有好东西,Hermes Exceptional系列下礼拜有拍卖会,我的宝贝想不想去?”时钧俯身喂了一颗香甜的草莓,这么问。
实在哄不动阮雪榆,他就往古根海姆博物馆方向行驶,阮雪榆却兴致缺缺,略看了一眼不远处排着长龙的冰激凌车。
“马上回来。”时钧笑着吻了他的嘴角,下了车。
阮雪榆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外部世界,然后忽然听见有人说了一声:“Bradley先生?”
那是一个挎着亮红色鳄鱼皮凯莉包的白人贵妇,她打了肉毒杆菌的僵硬而光滑的额头,传递出左躲右闪的淡淡疑惑,硅胶隆起的高耸胸部在灯下光泽格外诡异。
在曼哈顿岛,有钱的程度往往和孩子数量成正比。
精雕细琢的她牵着六个汪汪乱叫小型犬一般的孩子,仿佛要靠着乘坐的奇怪博普缇雪橇,把其他雌性竞争对手的自尊心撞下人行道。
她很快呼来了自己的丈夫,眼睛闪闪发亮,笑起来很甜美地说:“这是不是你在大学里的好朋友,在疾控中心的直属上司——Bradley博士?”
卢卡斯博士健壮而高大,一看就曾是高中时代的橄榄球队员,他的目光中倏地惊惧一闪,遏制住了拔腿就跑的冲动,然后细细打量起凝滞的艺术作品般的阮雪榆,在心中惊喜地坐实了那个离谱至极的传言。
“Bradley博士?”女人试探性出声询问。
阮雪榆专注地看游戏机,目光如日光在微波上跳舞, 偶尔微微一跃。
“哈哈哈!”卢卡斯笑了起来,巨大庆典礼炮般的快乐声音,在喧闹的大街上也格外刺耳,“让我来看看,哦,这是我们的Bradley博士!像个伟大天才一样的小家伙!”
他刻意将“博士”两个字狠狠咬着,像要嚼碎了下咽一般,感叹道:“多么完美无缺的漂亮僵尸,上流社会的小宠物!我亲爱的前上司,你性感的小屁股现在值多少钱?10美元可以租赁一个月?”
贵妇似乎也惊讶精英的丈夫忽然神经质地咒骂起来,让她都错觉自己嫁了一个下等人。六个如复制粘贴一样的孩子,整齐划一地同时仰头看向父亲。
而当事人阮雪榆就只是温顺地听着,任由对方一句又一句的重大侮辱钻入耳膜,他如闻无物,仿佛盛夏的雷暴雨也惊不醒他的梦幻世界。
直到卢卡斯险些动起手来,说:“你们都该下地狱!你和布兰彻那只娼狗一样下贱!”
阮雪榆忽地抬起头,晴空丽日倏起阴霾,目中微沫形成的钻石多到无数。
“布兰彻是一个下作的贱种!一个妓娼!”
下一秒,他的眉心就被冰冷的枪筒抵住。
阮雪榆的肌肉记忆又快又狠,大拇指拨拉的动作微不可见,他就套筒上了膛,极高的爆发力甚至差点一气呵成地开了枪。
像是童稚学语那样,阮雪榆全无音调的声音重复着他的用词:“A whore?”
人群后知后觉地爆发出尖叫声,在一阵混乱中,时钧攥住了卢卡斯的衣领。
第44章 晚来妆面胜荷花
“卢卡斯?”何度对着传真的信息念了出来。
这是时钧的调查名单,又名死亡笔记。
“哦,卢卡斯·丹顿?怎么?”陈兮云记录着阮雪榆的今日检查结果,抬头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