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庞统把包拯送进开封府大门,然后挥手作别。公孙策坐在高处,一切尽收眼底,包括二人眼角眉梢的浓情蜜意。他也不是不知道,当年在双喜镇,包拯与庞统的惺惺相惜就在某个对坐畅饮的月夜表现得淋漓尽致。公孙策认识包拯二十多年,争过斗过和好过,一起扬名天下,一起同朝为官,但这一切竟然比不上一个亦敌亦友的庞统。
"我打算辞官回庐州。"公孙策淡淡地说出这样的决定。
展昭点点头,问了句:"你恨包大哥吗?"
公孙策笑了笑,月光将他的脸映得恍似新瓷,深吸一口气,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无不怨怼:"我只恨孤等流星轮回,她自己等不到流星等不到轮回,就迁怒于人,胡乱拆人CP,后妈我等,毫无职业道德,委实无良至极。"
展昭听不懂公孙策的话,以为他公孙大哥又在卖弄,便轻声叹了口气,道:"公孙大哥,我和你一道回庐州吧。"
"你看,那个没RP的,又开始向展策发展了。"公孙策郁闷地望向夜空,天幕上一弯眉月如钩,像极了包拯额上的月牙。
(某孤: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kuso。= =)
============你可知kuso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好久了虐心===========
公孙策走的那天,天高云淡。包拯一送就送出十里。但二人作别的话一句都没有,一路上大多数时间都是相顾无言。包拯反复叮嘱的"好好照顾自己"的话也在九月的清风里散得不露痕迹。公孙策消瘦的脸颊上浮起的无力微笑也在九月的清风里散得支离破碎。
最后分别时,展昭上前给了包拯一个拥抱,俯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是替公孙大哥抱的,希望包大哥永远记住。"
穿过展昭的肩膀,包拯的视线中模糊地出现那个青衫白褂温润如玉的男人,他很想冲上前去用风月楼大包的疯癫挽留那人,但两脚却像生了根似的如何也迈不出去,等到车马远去,他才怆然转身,满脸泪痕。
后来,庞统拉了包拯的手走进太师府,就如当年带着四德姑娘进太师府一样。
庞吉气得一手将一尊唐三彩砸在地上,暴怒的程度较之往年四德姑娘的事有过之而无不及。
"孽障!竟敢欺骗为父,愚弄为父!"庞吉大发雷霆,吼得太师府抖了三抖。
庞统料想父亲发飙的根本原因是不好在赵德芳面前交差。两只老狐狸作媒不成,赵祯定要找赵德芳撒娇抱怨,赵德芳一烦,定会找庞吉算账。庞统本意不在和老狐狸们纠缠,没想到却收到了意外的效果,也算有趣。
"爹爹,您当日可是亲口允诺过的,八王爷也可以作证。"庞统眯起眼,笑道。
庞吉恨恨道:"你说‘完婚有困难,留子嗣也有困难',为父也就忍了,可这包拯,这包黑炭他‘能及八王爷姿色之一半'?为父说过了,男人相貌不甚重要,但想进我庞家大门,长得这么鬼斧神工的,不行,绝对不行!有我这把老骨头在的一天,包黑炭你就休想进我庞门!"
庞统对强词夺理的父亲已经惊叹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包拯也在一旁把嘴巴张成一个大大的O字,谁曾想到权倾朝野、一世奸险的庞太师也会说出这般狗屁不通的话。
"没说要他进庞府,儿子准备和他一道回庐州。"庞统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眼中忽然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感伤。
他瞬间的表情被素来明察秋毫的包拯看在心上。包拯道:"明日下官便向皇上请旨归隐田园。"
"从此携手天涯,了无牵挂。"庞统嘿嘿一笑,像是随口接话。
庞吉猝然呆住。知子莫若父。当年反对庞统娶四德姑娘,庞统也是这样的表情,看似戏谑胡闹,实际早已铁了心肝。如今为了一个包拯,他竟也说出"从此携手天涯,了无牵挂"的话来。旁人听来也不过普普通通一句玩笑话,而庞吉知道事情已经没有无可挽回的余地。
这是他第二次从儿子口中听到那句话。多年前,庞统牵着四德姑娘的手,神采飞扬、志得意满地在太师府大厅宣布:"做不做官不要紧,唯愿与她携手天涯,从此了无牵挂。"
太师府里传出一声泣血般沉痛的叹息。
9、放手
病榻上的赵祯微合双目,隔着明黄帷帐对赵德芳道:"皇叔,你可知道,朕此刻在想什么?......朕在想,先皇将江山基业交到朕手中,朕不能有辱祖命,朕不敢有负先帝。这人一旦当了皇帝,有些东西,就注定得不到啊。"
赵德芳靠在椅子上,微微仰头,幽幽叹道:"皇上你要记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若真心想要,凡事都不无可能。但是,你也得考虑清楚,即便得到了,又能如何?"
是啊,得到了,又能怎样?赵祯揉揉发涩的双眼,笑得吃力。
"就让朕任性最后一次。"赵祯把"最后一次"说得异常平静,听得赵德芳把心揪起来疼。
"皇上,你要保重龙体。"赵德芳的叮咛带着万般无奈。他一直将这个侄子视如己出,辅弼相携,说是为大宋江山尽忠职守也好,说是为赵氏祖先荫佑子孙后代也罢,总之他就是看不得赵祯受一点委屈。一点都不行。
一个时辰后,中州王庞统被宣进宫。
赵家一个天子一个王爷见了满脸倦容的庞统,不由吃了一惊。等听了庞统"昨夜风流太甚"的解释,赵祯的脸色还是变得有些蜡白。
以赵德芳的能耐撑起多大的场面也不是不可能,但这次,赵德芳居然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而赵祯和庞统的事,究竟是国事,还是家事,很难划分。处理这样的事,赵德芳愁上眉梢。
"皇上召见本王,所为何事?"庞统依然不跪不拜,一身雪缎袍子灿然泛着寒光。
赵德芳对庞统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不满了许多年,这一次更是将多年怒火燃到了极致。他斜了那嚣张的人一眼,道:"见了皇上,不行跪拜之礼,当真是好大的狗胆。"
庞统沉默片刻,突然冷笑着转身看定赵德芳:"除了倚老卖老,你还会什么?"
这两人的情绪此刻似乎都不稳定,一个个都是一点即燃、一触即发的霸道模样。
赵祯尚且来不及圆场,但见赵德芳霍然起身,举起手中黄金锏二话不说就往庞统后背招呼。
庞统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棍子。练武之人挨一棍子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所受羞辱可大可小。但庞统也不是个冲动之人,这种情况,也只能忍了火气,侧过身来,嘿嘿嘿三声冷笑:"赵家的棍子也不过如此。‘上打昏君,下打谗臣'是吧?"
赵德芳满脸冰霜,一如始皇帝兵马俑的肃穆。他道:"本王今天就是要倚老卖老,教教你怎么行君臣之礼。"
话音甫定,他又将那黄金锏猛地在庞统膝盖骨上一敲,撂下一句话:"给本王记好了,见了皇上,管你天大的能耐、地大的本事,一律都得俯首称臣,否则--"
赵德芳扬手又要落棍--
"皇叔息怒!"赵祯再也顾不得天子尊严,几乎是冲过去拦下赵德芳。
庞统依然雷打不动地站得笔直,此刻把目光落在赵祯脸上,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你......可有受伤?可要传太医?"赵祯手忙脚乱地拉住庞统询问,忽然听得一声清脆,发现自己在慌乱中将庞统手上的扳指扯落,扳指滚落,碰在柱子上,碎了。
赵祯一愣,突然如梦初醒,慌乱中握住庞统的手掌,左看右看,想寻找自己留下的伤疤。他很小的时候,曾经一口咬在庞统拇指上,咬得很重,满嘴的血腥味道他现在都记得。他一直想看看自己留在庞统身上的疤痕,但庞统太过狡猾,长年累月地戴了个玉扳指,让他看不到那扳指底下的伤疤。现在,他终于摘下那枚碍眼的扮指,却找不到那道疤。
"那道疤......没了?......"赵祯失神般喃喃自语。
执念多年,原来不过唇角齿间误会一场。
也许是自己咬得太轻,没有留疤;也许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南柯一梦,什么鱼池子什么伤疤,其实一切根本不曾发生过。那么,这许多年来,自己究竟在执着什么?
"你喜欢疤?我这身上到处都是啊。"庞统这个时候还能笑得灿烂,也算臻于化境。
赵祯原本风寒未愈,加上受了这等刺激,胸口一紧,眼前一花,一个踉跄,摇摇晃晃竟似断了线的风筝,眼看就要掉下天来。
庞统在他倒下的紧要关头,扶住了他,好歹没让大宋天子如那玉扳指一般直接撞向柱子。
赵祯按住额头,坐回龙椅之上,脸色煞白。
"皇上,既然龙体违和,就长话短说,究竟召我何事?"庞统的傲慢是刻在骨头里从娘胎中带出来的,任凭天子皇族王孙贵胄,终是奈他不何。
赵祯喝下一碗药,缓了缓,闭上眼,一字一句道:"朕召你来,只想问你,可愿重归朝野,随君伴驾?"
庞统虽是有备而来,但还是被问住了。他没有料到赵祯会说出这样的话,若不是被逼惨了,那个和自己一样心高气傲的天子绝对不会说出这种几乎算是委曲求全的话来。在迟疑晌久后,他才道:"臣决定和包拯回庐州,从此不问朝政。"
一句话噎得赵祯脸色铁青,刚喝的药全数吐出。
赵德芳将那先皇御赐的黄金锏戳在庞统鼻尖,气得浑身发抖,大喝一声:"庞统!"
庞统移开黄金锏,不惊不惧,笑得跋扈:"若无他事,容臣告退。"
赵德芳冷笑道:"你爹在朝一日,你庞家就和朝廷脱不了干系。本王奉劝你一句,是去是留,最好考虑清楚,不要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提到的铃儿的事,庞统竟也不愠怒,淡淡道:"少拿我爹来压我。赵德芳,我也奉劝你一句,好好替你侄子守住大宋江山,记住,不要逼我造反。"
赵德芳忍无可忍终于动了动两片形状姣好的唇,优雅地将市井脏字吐出口:"滚。"
赵祯接过赵德芳递过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神情呆滞地看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玉扳指。
"皇叔你看,这就是任性的代价。"年轻的皇帝指了指那碎开的玉,苦涩一笑。
任是赵德芳舌灿如莲,此刻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走近他,抱住他,将他的头使劲揉进自己怀里。
不知谁走露了风声,自中州王庞统挨了八贤王的黄金锏,朝廷上下盛传中州王一怒之下复将造反。连日来太师府访客云集,诸人旁敲侧击以探虚实。庞吉被扰得彻夜难眠,却又不愿下达禁客令或是逐客令,唯一一次清场逐客,换来的是与包拯面面相觑对坐了大半个下午。庞吉看来,包拯委实沉得住气,自始自终装傻充愚,专挑无足轻重的说,提到"庞统",他总也能巧妙绕开,顶多低了头颇有深意地笑笑。
而庞统这几日都是神出鬼没,连庞吉也难见他人影。按照包拯的说法,中州王正为再次隐居做准备。但据庞吉掌握的情报,飞云骑亦变得行踪诡谲,竟像从汴梁城消失。四方将领也承认曾会过庞统,但究竟商讨何事,谁也不知。种种迹象似乎表明庞统真是要反了。庞吉暗叹:把儿子生得无能是悲哀,把儿子生得太过出息则是大悲哀。
这日,庞吉顶着秋夜星光进了宫。据太监报,皇上和八王爷正商量要事,交代过任何人不得打扰。庞吉面露猜疑之色,却也只得垂手等候。等了快一个时辰,仍无动静。庞吉询问小太监。小太监不敢隐瞒,道是在皇上寝宫。后来,小太监回忆,当时庞太师听毕,脸黑得好比御书房里的砚台,冷哼一声便拂袖离去。
庞统挨八王鞭笞、庞吉深夜进宫碰壁,这两桩事在外人眼中的确是庞门受辱的见证,也是中州王再次谋反的导火索。一时之间,皇城内谣言四起,人心动荡。大病初愈的皇帝赵祯听闻这种传言,反是不惊不惧,下令加强防守,以静制动。于是,京城众武官、众侍卫提高警惕,提防那狼子野心之人造反。
但谁也不能确定庞统是否当真要谋反。赵德芳问庞吉,庞吉问包拯,都说不知。非但不知谋反虚实,庞统人也不知去向。太师府里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庞吉还因当日见驾的事耿耿于怀,对赵德芳也有些不咸不淡。赵德芳一心扑在赵家江山上,没功夫理睬某醋坛子,权宜之下,命包拯进宫。庞吉知他要以包拯为饵引庞统出来,顺便也验验二人的感情,可谓一举两得。
庞吉冷笑着目送赵德芳和包拯出门。赵德芳在门口止步,回转身来,道:"本王似有几日没见你。"
"王爷为主分忧,自顾不暇,哪有闲功夫见微臣。"庞吉微哂。
赵德芳被他夹针带棒的话哽了一哽,随即点点头,眼光似笑非笑,端的是风情满溢。
庞吉闭上眼,叹口气。他与赵德芳同朝为官几十年,关系从交恶到甚笃,却始终看不透那人的心。或许那人最爱的是赵家祖宗的基业,是忠心不贰地侍奉赵家世代皇帝,其它的,对那人而言,不过是万千过客。
三日后,赵德芳正与包拯下棋,有人来报,中州王门外求见。
这次庞统竟似懒得和赵德芳多说半句,淡淡道声:"本王前来请辞,和包拯一道隐退。"
赵德芳瞟了一眼已是胜券稳操的棋局,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包拯。包拯拱手一笑,道:"甘拜下风。包拯在此别过王爷。"
揉揉晴明穴,赵德芳几乎没用正眼看那中州王:"皇上此刻在御书房,你们请辞去罢。包拯啊,你这一走,大宋可就少了一位良材。虽知你去意已决,但本王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包拯对八王爷一直敬重,正待开口说话,却被庞统打断--
"随我一道去见皇上。"
"慢着。"赵德芳突然起身。
包拯站住不动。庞统不耐烦地看一眼赵德芳。
赵德芳走近庞统,笑得阴沉:"既然中州王要隐退了,有句话本王不得不说。王爷是否怪当日本王不留情面?"
庞统并未着急回答,反是指了指那棋局,反诘:"你赢了,不是?"
顿了顿,又道:"老六有你这样的皇叔,是他的福气。"
赵德芳笼袖一笑,再无他话。
庞统遂拉了包拯朝御书房方向疾走。太监似乎一直在守候他二人,见他们来了,便宣读圣旨。接了旨,庞统心里直骂那该死的皇帝竟然故意分别传二人觐见,先是见包拯,要自己在门外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
最后见包拯双眼通红地出来,说是龙恩浩荡,皇上非但同意二人一起归隐,且赐予庞包二人丰厚聘礼。庞统狐疑万千,正想觐见,却被包拯拦住。
"皇上有些累了,说......不想见你。"包拯一脸严肃。
庞统冷笑一声,也不多话,径自推开御书房的门,侍卫拦他不下,眼睁睁看他踱步进去。
此刻,赵祯正在练字,他用一根浅黄色丝绦将发绾起,因病了数日,脸颊略显消瘦。他抬眼见是庞统来了,也不停笔。庞统走近,见皇帝写的是唐朝李峤的《星》:
蜀郡灵槎转,丰城宝剑新。将军临北塞,天子入西秦。
未作三台辅,宁为五老臣。今宵颍川曲,谁识聚贤人。
"将军临北塞,天子入西秦,"庞统笑着点点这行字,"皇上这‘将军'二字写得力透纸背,竟似对‘将军'有满腔仇恨;而这‘天子'却写得虚软无力,怎么,从前没人教过你怎么写这‘天子'二字?"
赵祯抿紧了唇,执笔的手有些颤,用力不均,留了一记墨污。正想发作,却觉身后传来一阵温热,一双手覆上了自己的握笔的手。
"我来教你。"庞统抓了赵祯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去。二字而已。数划而已。在赵祯看来,却像写了万年。
"好了。"庞统大笑一声,突然松开皇帝的手,拿起那张纸,迎着光,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