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墙角的二郎终于用自己的力量爬了起来,他积蓄着力气,摇晃地站直了身体,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对何米喊话:“仆人,住手!”
那种浑浑噩噩的迷茫感“砰”的一下从脑海中消失,何米立即松开了手,刀疤脸已经被掐晕了。何米直视着那团火苗,那火苗居然在他的目光中渐渐变小,直至消失。
他一挥手,那些垂在天花板上的绳子就根根断裂,好在那些小猫只是烧伤了皮毛,在被放下来的一瞬间,它们就惊叫着横冲直撞地跑了出去。
他将那只断了尾巴的小黑猫抱起来,用掌心在他尾巴处来回抚了抚,血流立即就停止了。小黑猫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竟然不跑不闹,而是调转过脑袋,在何米手腕上舔了舔。那种涌动的冲动在身体里偃旗息鼓地沉寂,何米迷茫地后退了两步,瘫软地滑到地上,平复了一会儿之后才摇荡着站起来,浑噩着向二郎走去。
二郎在墙角的阴影处蜷缩着,鼻血还在往外流,他伸出舌头往嘴巴上舔,何米伸出手去,想帮二郎擦擦嘴角的血,但手指还没碰到,二郎就不着痕迹地向后一躲。
何米的目光暗淡了下去。
但二郎很快就重整精神,他不想让何米难过,于是就拉着何米的手,让何米蹲下身来,自己躺到了何米的腿上。“让本少爷躺是你的荣幸,知道吗?愚蠢的仆人!”
二郎气势汹汹地道,鼻血又从下颚往下流。
何米沉默着抽出两张纸帮他捂住鼻子,小小一张纸片很快就被晕湿了。
“本少爷出门买东西的时候,在杂货店遇到了这几个下人,他们的神情都鬼鬼祟祟的,还买了许多绳子打火机之类的东西,本少爷就尾随着他们过来,没想到就看到了这些。他们不是桃源镇的人。”
“嗯”,何米将手掌在二郎的额头上悬空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落在了他的鼻子上,二郎这次没有躲避,何米沉闷道:“是穷奇镇的人,胡先生发短信提醒过我的,但我没有放在心上。对不起。”
“屏障被打破了?”毛二郎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何米垂下眼睑看他。
“没什么”,毛二郎不满地嘟起了嘴:“本少爷讨厌人类。”
我也……是人类啊。
何米肩膀一颤,勉力抑制住哽咽的声音,二郎察觉到了,于是他立刻改口,急的四肢着地爬了起来:“本少爷不讨厌你,愚蠢的仆人,你别自作多情!”
何米傻乎乎笑了,笑的比哭还难看:“我没自作多情。”
二郎则把目光转向了其它的地方:“你手里那个…是什么?”
“这个吗?”何米摊开了手,把那个小金丸给二郎看:“盈先生给的。”时间好像定格在了这里,二郎的眼睛一寸寸地瞪大,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眼球已经暴突到在眼眶里转不开来,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伸手捧起了何米的手。“他的——元丹?他连这个都给你?”二郎张大了嘴,足足能吞进一个篮球。
何米帮他合上了下巴:“这是什么?”
“你捏爆它,老盈就会死”,二郎数着脚趾甲,不知为何突然郁闷了,他背过身不看何米:“它在老盈身体里的作用,类似于你的心脏,但你拿着他,就可以发挥一部分老盈的能力,当然,它也将老盈的情感传达给你。”
哪种情感?
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情感?
既暴戾又温柔的情感?“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他想和你共生”,二郎数完了手指,开始数脚趾:“他想让你了解到他的本性,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简直麻烦,你们不都搓过千万次了吗?背着本少爷搓来搓去,说不定都搓掉了多少层皮。
生鱼片都煮成烂鱼汤了,才回过头去想,这鱼片是不是抢来的,要不要问问鱼的意思呀?
末本置倒!哼!儿大不由郎,有了老婆忘了娘!毛二郎愤怒地伸出尖牙,随便掏了个石头就用牙去咬,咬着咬着就来了兴致,也不顾脸还疼着,就拨拉着那个石头扑来扑去地玩开了。何米沉默了很久才突然冒出一句话,这句话将二郎牢牢固定在了原地:“二郎,盈先生他不是人类,他是什么?还有你,你是什么?”
光芒从窗户的缝隙里涌来,将这挤满了烟灰的屋子分割成了两块,明暗的交汇之处,有条阴影将两人分割开来。一面是手里扒拉着石子,还想往嘴里去放的二郎;另一面是盘腿坐在地上,目光深邃的何米。
这一天,发生的一切都太令他难以置信了。
将他生生从无忧无虑的生活踢到了另一个有所怀疑,但是完全未知的世界里。
即使知道盈先生不是人类…但是强大的弹跃力、挥手成冰的能力、能治疗人伤口的能力、还有这个奇怪的元丹。
盈先生他……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不是天使,就是恶魔。
不是神仙,就是怪物。何米在心中苦笑。
而在门外,还有一个人趴在门边,拼命瞪大了眼睛往门缝里看,他在胡先生送来的那堆书里扒拉出了一本名叫“门当户对”的姻缘书,这书里第一条就写着“要对媳妇坦诚相待”,第二条是“不准有家庭暴力行为及倾向”,在肉体上他已经赤裸裸地坦诚了,但是在精神上,他发现用自己现有的语言无法解释,于是干脆把承载着自己感情和行为倾向的元丹给了何米,握着元丹,何米就能知道他潜意识里的想法,这样的话,第二条也就迎刃而解了。
他并不是人类。他的能力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
所以…他在拼命试着去讨好一个人类的时候,用了常人难以接受的方式。
第十七章 有房有车
“二郎,告诉我”,何米突然向前跨了几步,越过那条将二人隔开的阴影,他弯腰站在二郎面前,将对方的头捧在手中:“你是什么?”
何米身上还有盈先生的元丹,二郎即使被迫靠近何米,都觉得浑身直打哆嗦,他恍恍惚惚地感觉圣光在面前这个人头顶上绽放,闪的他连舌头都伸不直:“不、不是…”
夹住他脑袋的那两只手收的更紧了,何米懒得再废口舌:“说话,你是什么?”“…喵、喵喵喵。”
“猫?”何米凑近了看看二郎,将信将疑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证据?”
要什么证据啊!连这种事都要证据!
本少爷才不会给愚蠢的仆人证据!
“二郎”,何米微微笑了,双眼弯成了月牙:“不给愚蠢的仆人证据,仆人就把家里的鱼切成块,全部送给门外的垃圾箱。”
“你敢?!”二郎愤怒挥舞着手臂,一条尾巴嗖的从尾椎骨上方蹿了出去,那条细细的白绒尾在空中打着圈晃动,一下往前一下往后,扇起的风啪啪甩在何米脸上:“所有的鱼都是本少爷的!”何米眼疾手快地将尾巴抓过来,握在手里饶有兴致地揉了揉:“就是这个?”
喂愚蠢的仆人,你怎么都不惊讶啊!
快逃跑啊快尖叫啊快跪下来求本少爷饶你一命啊!
等等,愚蠢的仆人你不要拉本少爷的尾巴!
“二郎你最近是不是营养不好?”,何米把尾巴托到眼前看了看:“毛都没有光泽了。”
什么什么什么?
本少爷引以为豪的漂亮的尾巴,油亮的毛,还有美轮美奂的指甲!本少爷怎么可以不英俊?!对了尾巴!
奇异的快感顺着被握住的尾巴往上蹿,二郎坐立不安,努力拽动尾巴把它抽了回来:“愚蠢的仆人你不要随便摸我们可以变出原型的部位,那是我们的敏感点。比如我的耳朵和尾巴,比如你们服务中心的老总的额头纹,摸了它,他就会宰了你的!”
“那我摸了,你要宰了我吗?”何米又去揉二郎无意间变出来的一只粉嘟嘟的白耳,它从黑发间挣扎着冒出一段,何米刚一碰上,粉嫩耳洞里的绒毛就向他手心蹭过去,何米揪着耳朵尖捏了捏:“动手吧。”“本少爷哪敢对你动爪”,二郎不甘地转着脚尖,任由何米在他耳朵上揉来揉去:“老盈有了老婆忘了郎,本少爷要是敢动你,他非把我煮成一锅肉汤不可。”
何米立即停下了动作,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然后大跨步走到门边,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将门向后一推,只听“彭”的一声,这木门结结实实地砸上了一个庞然大物,庞然大物的五官从门板这个模具里被挤压了出来。盈先生被门板困在墙壁上,挣脱了两下没拔出来,他鼻子被洒进去许多木屑,呼吸两口就会抽进气管,他动也动不了,咳嗽又咳嗽不出来,何米又面容扭曲地站在面前,这一切的一切都汇聚成一种名为“恐惧”的情感卷进了盈先生的大脑,他急切地寻找着什么将这种情感填驱逐出去,于是他伸开手臂,用力向前一勾,把何米严严实实地拢在了自己怀里。盈先生把头凑在何米脖颈边讨好地滚,头发时不时扫在后者的耳朵上。何米被扎的哭笑不得:“盈先生,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是什么?”
将盈先生的头推开一些,何米将耳朵凑近盈先生的嘴唇:“告诉我,你是什么?”“啵”的一口,盈先生亲在了何米的耳朵上,还没等何米反应过来,这耳朵就从头到尾地落进盈先生口中被滋滋有声地品尝起来,唾液很快沿着耳骨淌到了脖子里。
何米气的浑身颤抖,他顶着盈先生的脑袋,将耳朵从他口中解救出来:“快说,不说清楚,你以后就什么都别吃了。”
这个威胁显然是十分有效的,因为盈先生马上就立正敬礼:“应龙、性别男、暂住海里、家产牡蛎、有房没车、年龄不明、身高一九四、独生子、无学历、无文凭、无不良嗜好、无情史、单身、无VCR。”
这一连串话以完全机械音的形式从盈先生嘴里蹦出来,除了在顿号的位置有所磕绊之外,其它的话简直像被演练过无数遍,丝毫不像是盈先生能说出来的。
何米气势汹汹地回头扫了二郎一眼,二郎被吓得紧贴在门板上化成了一张动物海报:“这不是本少爷教他的,他自己在电视上看的相亲节目,和本少爷无关!”
“相亲节目?”何米揪着盈先生的脸皮将他往两边拉:“你又在看什么没营养的东西了?”盈先生面容惨淡地垮下了脸,但很快就又容光焕发,他眼含希望地看向何米:“留灯?”
“灭灯”,何米松开手指,面无表情将盈先生的脸弹了回去:“欢迎下次再来。”
盈先生愁闷地摇着头,木板的碎屑被他甩的喀拉作响,何米把那枚元丹按在他的胸膛上,盈先生扭了扭身体,不情不愿地将元丹收了回去。
有几辆警车闪着灯从对面的巷口开过来,何米他们被带去警察局做了笔录之后就被放走了,但因为那只断了尾巴的小黑猫看着还是奄奄一息,他们就又带了它去了毛玖的诊所。
他们踏进门里的时候,毛玖还在摆弄手里的器械给一只长毛狗做除毛,他喷嚏打的没完没了,眼里都是被咳出来的红血丝,汗水把衬衫领子打的透湿。盈先生他们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毛玖还是没理他们,只是在给长毛狗换药的时候对二郎开口:“会客室里有进口的干鱼片,院子里有新买的彩虹毛线团。”
何米觉得身旁一凉,二郎已经一阵风似地刮走了,会客室里很快响起了爪子挠沙发的刺啦刺啦的声音,还有花盆瓷瓶窗帘被踩在脚下的声音,当然狂暴地撕扯干鱼片的声音就不计算在内了。
何米和盈先生面面相觑,毛玖倒是一副并不奇怪的模样,他把诊疗床上的长毛狗抱下去,又对何米挥挥手:“手里的猫抱过来。”
那只小黑猫抖了抖耳朵,从何米的怀里蹦下来,自己顺着毛玖的腿爬到了诊疗床上,它乖乖趴了下去,用两只前爪盖住脸,又将尾巴盘在背上对着毛玖。
毛玖熟练地给那截断掉的尾巴消毒,抹药的时候狐疑地扫了何米一眼:“你干的?”
何米被这大黑锅砸了个半死:“当然不是我!” “何必恼羞成怒”,毛玖淡淡抬起眼皮:“这只是个疑问句。”
虽然他只是将脸转过了半张,但何米还是眼尖地发现,失去了白亮灯光的映衬,毛玖的脸白的像张宣纸,身体更是摇摇欲坠,手里的棉签总是挫在小黑猫身上。他将头顶的冷汗抹掉,又拿了个手电筒往自己的眼睛上晃了晃,这才强打起精神继续工作。
他的身体没问题吗?
何米的腿已经不自觉向毛玖移了两步,毛玖的眉毛动了动,向何米不耐地翘过去:“你没戴眼镜吗?过来扶着我,我快晕了。”
这种理所应当的口气!
但何米已经快步走过去搂住了他的腰,毛玖把全身的力量向后靠到何米身上,自己眯着眼继续动作,何米看着眼前这个冷汗涔涔的脖颈觉得别扭,就从口袋里掏了卷纸帮他抹了抹,只是这么一动,一颗鲜艳的草莓就从毛玖后颈里露了出来,草莓边上的一圈牙印又红又肿,薄薄的皮肤都鼓了起来。
毛玖缩缩脖子,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句:“让你的手离开我的脖子,痒。”“哦”,何米赶紧把那只乱动的手收回去,但还是憋不住多跟了一句:“毛玖先生,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和你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毛玖似乎完全没了力气,他贴着何米的身体往下滑,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若是每晚都睡不好觉,你的身体也一样支撑不了。还有,我去休息,你来给它做心理诊疗?”
“这、这只小黑猫也要做心理诊疗?”
何米两只手臂撑在毛玖的腋下,把手腕弯上去扣上毛玖的肩膀,毛玖的脖子软软搭在一边,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双手上:“你以为呢?只有你们人类需要做心理咨询?”
何米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鼻子,往盈先生那边看了看,那边的座椅上空荡荡的,人早就没了踪影。
……果然闲不住,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玩了。“何米,你听着”,毛玖突然叫他,声音里带了些惊恐:“我虽然不喜欢你,但还是要提醒你,小心焦…”手上的重量忽然一轻,何米一声惊呼还未出口,臂弯里的人就被一把接了过去,接过毛玖的人身量不矮,戴了顶厨师才用的高帽子,一双琉璃珠似的眼睛并不转动:“…小心脚下,地板上有水。”“…哦,谢谢提醒。”何米往地上看了看,脚下果然有一滩水。
怎么回事…刚刚明明是干净的地面…是不是太累了所以看错了?但这个接过毛玖的人…让何米感觉很不舒服。
他出现的悄无声息,像一阵暴雨,却奇异地润物无声地融化在身边,和那些无处不在的空气混在了一起。他站在原地不发一言,外皮下却有种蓄势待发的森冷气势,银灰色的头发从他的厨师帽边露出来一些,剩余的则被一丝不苟地收拢在头顶上。他紧盯着何米的时候眼珠并不转动,只有在转向毛玖的时候,才会融化并露出些温暖的部分。他一只手轻轻揽着毛玖,另一只手却在很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单调的咔咔声在诊疗室里回荡,和钟表摆动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像在传达着什么,又好像在掩盖着什么。藏在这个人冷漠外表下的不是火山,而是比火山更加沉稳阴暗的东西,它们千疮百孔,却又蠢蠢欲动,从他的身体尽情地释放出来,没头苍蝇似的碰撞在诊疗室的四壁上。
何米拧起了眉头,想要定睛细看,可是面前这人的眉头忽然一弯,仿佛坚硬的冰层出现了裂纹,那种诡异的气氛只出现了一瞬,转而便烟消云散。天光大亮,屋里的白炽灯都比之前明艳了许多。仔细看去,面前这人分明一副温良恭俭的模样,眼球灵动,嘴唇弯开的弧度也是恰到好处,看上去便是位尽职尽责的好助理——为什么刚刚会觉得奇怪?估计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脑袋里太乱,所以看谁都觉得奇怪吧。
何米用力摇摇头,把这种莫名的情绪摇出了脑袋,恰好面前这个人也开口了:“我是几天才被招聘来的助理,这只黑豹已经被医好了,把它带走。”“这、这是猫。”
“只有看不出来的人才会认为这是猫,对不对?”助理向小黑猫伸出手去,小黑猫立刻炸起浑身的毛,它弯曲了脊背身体后倾,一双眼瞪如铜铃,喉咙里更是发出了嘶嘶的低吼,尖锐的爪子也在诊疗床上磨出了数道深痕。小黑猫正严阵以待,后颈却突然一紧,身体也轻盈地腾飞起来,原来何米揪着它的后颈皮将它提起来抱在怀中,转身就快步走出了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