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了,太乱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何米的脑容量已经承受不了这些信息接连不断的轰炸,他急需一个安静的地方顺顺思路,把这些庞杂的东西消化殆尽,他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了,这个助理让他感到不舒服,很不舒服。走到院子里的时候何米向上一看,那个助理依旧站在落地窗边向下看,察觉到何米的目光,助理上挑着嘴角挥挥手,做出一个‘再见’的手势。
何米没有理他,而是拉着二郎就匆匆离开了诊所。
二郎左手抓着线团,右手握着鱼片,嘴里还嚼着坚硬的鱼骨:“仆人,老盈去哪儿了?”
何米也很想知道,他带着二郎刚穿过一个巷角,就被一辆悬浮在半空中的车给拦住了去路。
变魔术都变到这里来了,这些人吸引人眼球的办法真是五花八门。等等…变魔术?何米懵了,他倒退几步蹲下身去,终于看到了该魔术的执行者——盈先生嘴里叼着一支玫瑰花,头发被打了摩斯,一头金发炸成了鸡窝,他肩膀上扛着一台骚包紫的流线型新车,身上披着不知从哪儿抢来的一套洒满银星的灰色礼服。
盈先生精神抖索地挺直腰板,颇为自豪地朗声道:“应龙、性别男、暂住桃源镇、家产牡蛎、有房有车、年龄不明、身高一九四、独生子、无学历、无文凭、无不良嗜好、无情史、单身、无VCR。”
说完了很久也不见何米回话,盈先生骄傲地动了动身体,但却谨慎小心地添了一句:“…留灯吗?”
何米用小黑猫挡住了脸:“……”
二郎被吓得被鱼片梗住了喉:“老盈,你你你你你你……你是不是认为,仆人给你灭灯,是因为你没车?”
第十八章 我爱你
盈先生即刻欣喜地点头,头点的简直如同拨浪鼓,显然,二郎一针见血地说出了他的想法。
何米挠了挠脑袋,将小黑猫交给二郎,自己走过去蹲在了盈先生身边:“好吧,留不留灯咱们先放在一边,盈先生,你会开车吗?”
被顶在头顶上的跑车在半空中旋转了三圈,盈先生双手轻松地晃动,用这个动作表达了他“当然会”的含义,他把跑车往地上一放,自己攀着车窗就跃上了车门。他弯下腰勾起手指,拉住发动机罩就要向上掰,何米看出不对,一把就按下了他的手:“盈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把车掰开!”
盈先生被吼懵了,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何米只得自己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又把傻乎乎的盈先生拽进来,二郎和小黑猫早就自己爬进了后座,何米看着他们都系好了安全带,这才一脚踩下油门,跑车像离弦的箭冲出箭弓,很快汇入车流之中。
崭新的车子里还有一股皮漆味,二郎和小黑猫在后面接连不断地打喷嚏,盈先生就跪在副驾驶上四处乱看,把鼻子按在椅背上闻得不亦乐乎。他一会儿蹲下去试图扒拉档位,一会儿爱不释手地摸着方向盘中间的喇叭,有时还会蹭到何米身旁去搂他的脖子,用头发在他耳朵上蹭来蹭去。窗外的景色随着车速向后掠过,清凉的风从窗外涌进吹散了许多燥热,何米一手挡着盈先生,一手摆动着方向盘,眼睛还得一直往后座看,生怕那两个小的惹出什么乱子。
何米无疑把一心几用的水平发挥到了极致。他们这次出门离家太远,即使开车也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回去,盈先生看了一会儿风景之后就觉得无聊,他把外套拽下来披在身上,将脸埋到了衣服底下开始打呼噜。埋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又把鼻子露出一点咂了咂嘴,几颗硕大的鼻涕泡随着呼吸一收一张地在空中颤动,和着口水发出啵啵的轻响。何米看了一会儿觉得好笑,他趁着给车加油的时候绕到副驾驶那边,偷偷掐住了盈先生的鼻子。盈先生累的不愿意理人,何米不让他呼吸,他就睁开眼睛呲牙,呲牙无效又瞪眼睛,瞪眼睛无效又去掏何米的蛋,蛋没掏着火气就上来了,火气一上来就继续呲牙,呲牙无效就又开始红眼睛,眼圈没红两秒,两串泪水就沿着眼窝往下掉,噼里啪啦的恨不得把椅背砸成火星表面。
眼看着突然而至的委屈又充盈了盈先生的眼眶,何米只得第N次的举起双手讨饶:“我错了。”
盈先生立刻破涕为笑,他半个身体鱼一样滑出车窗,捧住何米的腰就扯开了他的腰带,在何米张开了嘴来不及呵斥的时候,盈先生已经将那裤子扯开老大,自己一头就扎向了何米的蛋。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拿着收费单过来:“您好,这是您本次的消费单……嗯?”
后座上一个蜷成团的小男孩睡的正香,一只小黑猫含情脉脉地看着男孩,用断了半截的尾巴温柔地抚摸着他的?0 弊印R桓鲎诟奔菔簧系母叽竽腥税敫錾硖寤沽粼谧簧希源丛肆硪桓鋈说目阕永铮阕拥闹魅恕吵焙斓刈プ∧歉龈叽竽腥说募绨颍桓毕胪瓶滞撇豢哪Q呛牵瓷先ヒ丫闪恕?br /> 三分五十二秒之前才和女朋友分手的苟先生冷笑着掏出手机:“你好,警察局值班室吗?嗯,我想报警,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虐单身狗…啊不对,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
何米慌乱地咬牙把盈先生的脑袋拽开,自己从另一面灰溜溜跑回驾驶座,他连找回的钱都来不及接,就挂了档一脚踩下油门,跑车以比刚刚快两倍的速度向高速公路奔驰而去。二郎在后座咕哝着翻了个身,扯着小黑猫的尾巴就接着流口水,小黑猫在后面触电似地打哆嗦,一身黑毛都被电击得根根竖起,二郎摸得舒服干脆用牙去咬,小黑猫简直要疯了,它在后座狂乱地挠皮椅,面部表情在高贵冷艳和高潮迭起之间任意切换,它圆溜溜的棕黄色眼仁儿里爆出了浓黑的岩浆,但无论爪子怎么乱动,都没舍得碰到二郎的毫毛。
何米自顾不暇也没空理后座的两只,他在思考一个颇为深奥的问题——自己的羞耻心呢?
开始的时候盈先生在家里对他舔来舔去,他都觉得不好意思,之后在试衣间里还会面红耳赤,后来在篮球场上已经控制不了自己,最后在加油站里……呦呵,要是没有工作人员过来搅局,露天席地的打一炮都甘之如饴。
那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因为盈先生长的帅?何米向右打了一圈方向盘,轮胎轧在地面上发出粗糙的响声,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轮胎底下的地面,被某种狂乱的情感不着痕迹地碾压,随着这种海潮似的波浪被推起来又甩下去,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冲动,无法让自己的感情在正确的轨道上前行…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的轨道?按部就班地谈一场恋爱,花前月下,柴米油盐,生养几个孩子,然后看着孩子们读书、长大,最后再循环自己的过程?可是人生不正是这样的吗?
正是这样,生命才能得到延续啊。
可是只要想到…要和一个不知名的女孩子在一起,对她微笑,牵起她的手,抚摸她的身体,就觉得罪孽深重。
他对女孩子没有欲望,伤害女孩子的事,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更何况…如果那么做的话,就不能和盈先生在一起了。
就不能见到盈先生了,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在他家里自由进出了。
虽然盈先生个性像小孩子,话说不清楚,生活技能为负数,但他有种独特的魅力,让何米舍不得离去。终于回到了临海的那条熟悉的长街,何米把车停下,自己走进了别墅,二郎头上顶着小黑猫,自己脚下打飘地回房休息了,盈先生蹲坐在桌子上对着剩余的生鱼片流口水,何米刚刚被这家伙撩拨的心头火起,身体燥热却得不到满足,恨不得抓起什么东西狠狠摩擦自己的二弟。他从客厅里随意翻开一本书想平复心情,翻了翻之后掉下去一张海报,把它拿起来一看,正是那早被遗忘到记忆角落里的拼音挂图。
这拼音挂图早就没有刚开始买来时的那副油亮崭新的模样,它现在被揉的皱皱巴巴,上面被涂满了五颜六色的蜡笔画。左面的一列能看出是何米的脸,右面的一列则是盈先生的脸,不过每一排的表情都相互对应,何米的微笑对应的是盈先生的大笑,何米的惊奇对应的是盈先生高高挑起的眉角,何米的恼怒对应的是盈先生泪流满面的脸,何米的恐惧对应的则是盈先生怒火冲天的双眼。
这是…什么意思?
何米理解不了了,他发现自己跟不上盈先生的思维,虽然大部分时候他能理解对方,但是在情感方面,他难以确定,他不知道盈先生对自己的感觉究竟是欲望还是爱…而这个,应该是很重要的吧。
孤独忽然挟裹住了他的心脏。何米自己一个人也一直在很努力地生活着,他虽然胸无大志,但也希望把自己接到的每一份工作都完成到最好,他从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开始,心底就隔着浅浅一层膜,将他和身边这些人分隔开来,并没有人说过他的不是,也没有人告诉他究竟怎样才是正常的生活,但他隐约能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他自己生活在浅浅一层玻璃罩里,隔着透明的屏障和客户交谈,隔着越不过去的藩篱和朋友们开怀大笑,他总觉得奇怪,但是由觉得这种奇怪不知从而何来——如果二郎没有骗他,那他现在终于知道了。
和其他人别起来…生活在桃源镇的自己,才是个真正的怪物吧。
可是,盈先生却把“心”给了一个怪物。) X1 O) …
“盈先生”,何米突然抬起头来,他觉得胸中激荡,想要冲破这层束缚的情感蠢蠢欲动,他把自己禁锢了太久,不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不知是多巴胺过多的分泌刺激了他的脑细胞,还是盈先生那些任性的举动矬到了他心底最脆弱的一部分,他也想把自己解放出来,想真正追随自己的脚步,让感情释放出来…他头脑发热,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爱你。”盈先生转过来的那张脸突然凝固了。
他手里举着的鱼片“格拉”一下掉进了盘子里。
天光骤而暗沉,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空中向地面覆盖下来,屋子里的空气随之变得闷热粘稠了许多,汗水一瞬间就从毛孔里散发出来,沿着何米的额头、鼻子和下巴往下淌,从衣领里灌下去,又从肩胛骨的位置一层层地泌出来。这些冷汗似乎凝成了层层分明的油脂,刮不下来也收不回去,何米的身体被定住了,双腿硬在原地迈不动步,两手在身侧不自觉地抖动着——他想颤一颤,却发现根本就动不了。
黑云压城,一道闪电忽而从天际砸响,凄厉的电光撕开乌云,将别墅里的光影完全地割裂开来,阴影迅速扩散着吞噬,将盈先生的脸完全埋进了黑暗里,他一双金色瞳仁里的蜜糖化成了锐利的刀剑,垂下来的发尖上凝着一粒冰,冷冷映衬出何米的脸。
盈先生伫在原地动了动唇,似乎是不可置信的、又不死心地缓慢地挤出两个字:“重、复。”何米鼓足勇气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盈先生手臂一挥,一道风刃沿着何米的脸侧擦过去,有道细细的血痕出现在脸颊上,风刃割进墙壁砸出一道深坑,别墅的墙面因为这狠戾的力量而抖下许多浮灰,许多露头的海底动物们都没头苍蝇似的往地板下扎,这客厅里很快就空空荡荡,只有何米自己仍挺直腰板,咬紧牙关站在原地不想退缩。眼前寒光一闪,盈先生突然从蹲踞的那张桌子上跳下来,他推挤着何米往后撞,两条手臂直接捅进墙壁里,一口白牙也在红润的舌尖里颗颗暴突,细密的深痕在光洁顺滑的脸庞上挤开。盈先生的表情扭曲着,眼里有凄然的泪水层层打转,却意外地倔强着没有流下来。何米觉得心疼,忍不住就想抬起手抹开那些皱纹,只是手还没动,盈先生就一拳砸到何米的耳边,何米的耳骨被迸出来的碎末炸的生疼,左边的墙面上凹进去了一个大坑,如果这一拳是砸在自己的脸上,后果…不堪设想。
盈先生突然后撤了两步,他揪住自己的头发,努力控制已经在身体里涌动的暴躁情感,他抓住屋子里的电视用力一捏,电线被挤压出噼里啪啦的电流;他捏住桌子狠狠往墙壁上一掼,桌面被掀掉桌腿被撞开,上面的碗碟都化成了碎末;他抓起放在壁炉上的花瓶,按住那张飘落在脚边的拼音挂图,纸片和瓷制碎末在空中翻飞,何米眼睁睁看着盈先生在屋子里大肆破坏,自己的劳动成果被毫不留情地碾碎,他彻底地懵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他究竟说错了什么?
还是盈先生其实根本就不爱他,一切只是他自作多情而已?
只是欲望和占有,而没有平等的爱?可是这解释不通,以盈先生的能力,对他做什么都是易如反掌,根本无需花费这么多的精力。
又一只花瓶被从空中甩来,何米动也没动,花瓶砸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炸起的碎末将他的头发挤满了。
盈先生突然不动了,膨胀开满室的浮灰沉寂下来,他背对着何米握住了什么东西,肩膀细细地颤抖,肌肉从上衣里一块块地鼓出去,青筋从后颈往下蔓延,在单薄的衬衣里割出粗粝的线条。明明暴躁的是他,胡乱摔东西的也是他…但总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悲伤,从他的背影里流淌出来,静静铺满了狼藉的土地。
若是平时的话,何米一定会留在这里,等盈先生平静下来再好好把话说开,但今天何米接受了太多信息,他头脑混乱,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他开始想逃避,想找个能让自己暂时蜗居的地方。
他夺步而出跑出了门,将大门向后一甩,慌不择路地冲进瓢泼大雨里。
这场雨来的毫无征兆,乌云仿佛被强硬地聚起,雨丝从天际落下,路上的行人都在互相呼叫着奔跑,但何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水坑里,他跑了几步就停下了来,根本不想再次迈开双腿。
冰冷的雨水从他的头顶落下,闪电在眼前劈裂,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身体被浇的冰凉,他苦笑着抹了把脸,一步一步地挪回了服务中心。在他进门的时候,全身的衣服都湿透着贴在身上,雨水挂在睫毛上散在眼睫里,他眨了眨眼睛,将雨水从眼眶里抖落了出去。施先生出去上班了,办公室里只有吕小姐和涂先生,两人正坐在屋里谈笑着喝茶,见到何米水淋淋的闯进来,两人把茶都洒了,吕小姐麻利地跑出去煮姜汤,涂先生急匆匆帮他把身上的湿衣服扒下来,从柜子里翻出厚厚的棉服,将何米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何米平时身体很好,但这场大雨来的突然,再加上心情不好,这会儿虽然披着棉服捧着姜汤,他还是冷的直打哆嗦,牙齿在口唇间格拉格拉地作响。
“阿米怎么了,盈先生欺负你了?”涂先生心疼地坐在一边,接过吕小姐递来的热毛巾,将它搭在了何米的脖子上。
何米的大脑乱成一团,他不想说话,但还是坚持着抬眼往向涂先生:“你是什么?”“哎?”“别骗我,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什么?”
涂先生先是慌乱地和吕小姐对视,但很快他就镇静下来,他深深呼吸几口,对何米转过了头,将毛茸茸的白耳从发丝间露出了一点。
“吕小姐呢?”何米转了过去。
吕小姐无奈地转过身去,把一条黑色的长尾从裙底下甩了出来。
“果然、果然……”何米不知该哭该笑,只得裹紧了身上的棉袄:“我才是怪物啊……”涂先生心里咯噔一下。“阿米你别怕”,事发突然,涂先生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我……我们不会伤害你。”
我害怕的不是这个。
我和你们不一样啊。
这样的我,还能在这里呆多久呢?
何米头疼的厉害,不想听人说话也不想说话,他抱着头趴在桌子上,让自己躲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涂先生和吕小姐无法,只得关了灯留给他一个自己独处的空间,胡先生在旁边的小镇处理事情还没带手机,应该是过几天才能回来。现在突发了这件事,两人也管不了这么多,直接买了票坐上车,慌慌张张地就去找胡先生了。
何米迷蒙地睡了过去,他的梦里出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无数张放大的脸在梦中变形扭曲,等他满头大汗地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他趴在桌子上的身体僵硬的转动不开,关节处的酸疼一波波涌上。他想擦擦身体,但是这种黏粘的触感又令他不想选择这么缓慢的方式,他支撑着双腿站起来,挪到办公室旁边的浴室里,伸手拧开了头顶的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