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见单崇飞看的是梁简的方向,忙道:“那位就是红叶城新上任的城主梁简,听说才二十二岁,就带了三个侍卫,年少轻狂啊。”
守卫知道单崇飞的脾气,所有言辞间没有那些拐弯抹角的意思,直截了当地感叹起来。前来王城路途遥远,就是单崇飞也得多带几个侍卫在身边,可梁简初来乍到,不仅把自己年少的弟弟妹妹带上,还只带三个侍卫。守卫都不知道他是真不知凶险托大,还是真的厉害到这种地步,横行天下而不畏惧。
单崇飞本来很感兴趣,可一听到梁简是红叶城的城主顿时脸色阴沉下来。原因无它,只不过是单崇飞想起梅争寒的案子,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却被判充军,断的糊涂案。他本来就心有不满,再见到如此年轻的梁简,心情就更加微妙。
结交的念头因为梁简的身份而打消,单崇飞带着属下入门,路过梁简身边冷冷地看他一眼,冷哼一声,不喜之色表露无遗。
梁简不动如松,神色淡淡地让单崇飞过去,态度不卑不亢。接收到单崇飞的怒意让他无奈地牵起嘴角,看来这一世单崇飞依然不喜欢他。只是不知道这个人今日才第一次遇见自己,哪里来的火气。
守卫看得出刚才有一瞬间单崇飞对梁简是有结交的意思,只是不知道怎么眨眼就变了态度。看见单崇飞坦然露出自己的不满,守卫担心梁简生气。不想梁简至始至终都是游离在外的神色,并未把单崇飞的挑衅放在眼中。
守卫暗自松一口气,不管这些大人物要怎么闹,只要不在门口吵起来他便谢天谢地。
梁简询问守卫今日可有看见梅争寒和江盛雪出门,守卫恭敬道:“倒是瞧见江姑娘带着侍卫出去,梅公子好像没有出来。”
江盛雪出门带的侍卫想来就是闻尧,这段时间梁简忙没时间陪他们,江盛雪也不闹腾,只是要闻尧陪自己。梁简带上闻尧就是为了保护江盛雪,所以对于江盛雪的这个要求没有反驳。
知道梅争寒还在驿馆,梁简略微沉吟,忽然问道:“不知道单将军的院子在何处?”
守卫脸色微变,有些尴尬地看着梁简:“在……在你们,隔壁。”
单崇飞每次来王城都是住在驿馆,所以他的院子固定不变,管事之前安排梁简他们住在隔壁也是考虑到单崇飞为人正直比较好相处,可是没想到今日他见了梁简,双方看起来并不愉快。两个院子相连,过去的路都是同一条,低头不见抬头见,这可真是好心办坏事。
梁简微微挑眉,像是想起什么,转身进门。
守卫看着他匆匆而去,心里暗道一声糟糕,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报告给管事。可院子已经定下,没有让梁简他们挪地方的道理,只盼二人顾忌身份,不在驿馆打起来。
王城虽繁华,可没有梁简做陪梅争寒也提不起兴趣。而且不知是何缘故,他那日在王城游玩后归来,心里一直有一股莫名的不安焦躁。这里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可他偏偏生出一种来过的错觉。好心情都被折腾没了,他干脆赖在房间看书消磨时光,或着练练落下的枪法。
今日有稀薄的阳光驱散多日的阴霾,让人心情舒畅。梅争寒坐在庭院的廊椅上晒太阳,手里拿着一卷古书看的起劲。孙胜很多藏书都是外面失传的孤本,他不懂得欣赏,倒是便宜梅争寒。这次出行怕路上无聊,梅争寒可是带了很多。
安静的走廊里多了一阵脚步声,梅争寒以为是梁简回来了,欲和他开个玩笑没有起身。待脚步声越来越近,梅争寒察觉到不对。这些脚步声凌乱而多,明显来了很多人。想起最近又住进来几个城主,梅争寒眉心轻拢,收起古书从廊椅上坐起身。
梁简之前交代过,若是遇见其他城主避开即可,倘若他们有备而来故意挑衅,先礼后兵不用客气。梅争寒闲散多日,难得遇见有人上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在廊椅上正襟危坐,准备好好打量过来的人,不想刚抬头就愣住了。
单崇飞的院子就在梁简隔壁,要从梅争寒坐的廊椅这边过去。他为人警觉,刚踏入走廊就察觉到这边有人,以为是其他城主带的侍卫并未放在心上,待走近一看却颇为惊讶。
他停下脚步和梅争寒四目相对,二人愣了半晌,不约而同地出声叫住对方。
“梅争寒?”
“单大叔!”
梅争寒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单崇飞,虽然早已知晓他的身份,但在这种地方相遇心情还是有些微妙。单崇飞显然还记得他,只不过看样子还有些不敢相信。梅争寒呆愣之后忍不住笑起来,起身道:“单大叔,竟然真的是你,你是要去隔壁?”
既然来的人是单崇飞,那梅争寒一开始设想的找茬就不存在。他稍微一想就猜到单崇飞的目的是隔壁的院子,只不过是从这里经过。
单崇飞点点头,他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梅争寒。多年未见,这孩子长的越发俊朗,身量颀长,身姿挺拔,眉目间尚有两分未脱的稚嫩之气。等再过两年完全长开,不知道要惹得多少闺中少女倾慕。骤然相遇的惊喜让单崇飞眉开眼笑,不过很快他就回过味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城的驿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更何况梅争寒是戴罪之身,按道理他应该在官府的大牢等开春后押解入虎牙口,而不是在这里悠闲地看书。
单崇飞不由地想起在门口遇见的梁简,一个荒诞的念头在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梁简是红叶城的城主,梅争寒是红叶城的人,门口的侍卫说过梁简只带了三个侍卫,梅争寒难道就是其中之一?看梁简的样子的确不像是个昏庸无能之辈,说不定是觉得梅争寒的案子蹊跷,故而把人解救出来。
单崇飞越想越觉得可能,在心里脑补一出梅争寒大恩无以为报愿为梁简上刀山下火海的场景,心里起了怜惜之意,想从梁简手中把梅争寒要过来。不过他刚才还在门口给梁简甩脸色,也不知道梁简会不会记恨他。要是梁简心眼小如针尖,知道他和梅争寒有旧非但不愿意把人给他,还转头刁难,那岂不是陷梅争寒于不利之地。
单崇飞有些纠结,一会儿喜一会儿忧,梅争寒看的一头雾水,解释道:“我是陪兄长一起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单大叔……不,或许我应该称呼你单城主。”
梅争寒后退半步对单崇飞躬身一拜,以前他不知道单崇飞的身份称一声大叔倒是没什么,现在若是还这般称呼就有些不合规矩。
单崇飞都做好梅争寒说自己是护卫便开口问他愿不愿意离开的准备,没想到梅争寒说的是兄长,单崇飞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又眉头紧锁,道:“我怎么不记得你还有个兄长?”
梅争寒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三言两语我也解释不清楚。单城主舟车劳顿,若是不介意请随我进院喝杯热茶休息片刻,容我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昔日的少年郎长成翩翩公子,面带微笑,落落大方。
单崇飞再观他面容,心里不由沉吟,面色微显凝重。他刚才没太注意,这会儿细看发现梅争寒像他认识的一位故人。剑眉星眸,卓尔不凡。单崇飞心里打了个突,脑子多了不少疑问。
梅争寒还在等他的答复,单崇飞压下心里的疑惑,爽朗道:“叫我城主就太见外了,还是叫我一声大叔。我的确有很多话要和你说,但在这里不合适。我刚才进来的时候遇见你们城主,算算时间他也该到了。要是被他瞧见我和你交谈甚欢,他说不定还以为我要从他这里挖人,一气之下给你穿小鞋我会良心不安。还是等我到隔壁院子安顿好,你携你兄长过来与我一叙。”
梅争寒微微错愕,面容古怪地看单崇飞一眼,道:“是我疏忽了,刚才没有说清楚,我兄长就是梁简。”
第98章
单崇飞刚在驿馆门口因为梅争寒的事给梁简脸色, 转眼就遇上梅争寒从他口中知道梁简是他兄长,心中的惊讶都没来得及平息, 在他之后归来的梁简就到了院门口。
“单将军, 外面风大, 不如我们去屋子里谈。”梁简闲庭信步, 眉眼含笑, 态度温和有礼, 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单崇飞心中有太多疑惑, 没有拒绝梁简的邀请, 打发手下先过去收拾屋子,自己随梁简和梅争寒进屋。
屋子的火炉上有刚刚温好的热茶,带着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三人在火炉边落座,梁简为单崇飞斟茶, 淡笑道:“这一路风|尘仆仆, 将军请先喝杯热茶歇歇。”
单崇飞和梅争寒的相遇出乎梁简的预料, 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看得出来单崇飞对梅争寒真的印象深刻, 如此一来倒是省了梁简不少功夫。
单崇飞上下打量梁简, 刚才门口惊鸿一瞥,他因为身份而不喜。这会儿心平气和再看,觉得面前的年轻人看起来人畜无害, 温和有礼,但实质心沉如海, 周身疏离之意,让人捉摸不透。唯有转向梅争寒时,才有那么一点人世的欢喜之意。而梅争寒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笑意,闪若星辰。
不用多问,只看二人周身的氛围就知道他们感情很好。单崇飞对梅争寒的来历也算有所了解,知道他自小无父无母,被师父师娘收养,只有一个妹妹,不曾听过他有兄长,还是一个一看就知道并非等闲之辈的兄长。
梅争寒的案子又在脑海里闪过,单崇飞在心里算了算时间,案子是在梁简上任之后判下来的,所以梁简不可能不知情。
单崇飞深感不解,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对梅争寒道:“我来王城之前收到红叶城发过去的官文,看到你在其中,上面说你杀了人被判充军是怎么回事?以你现在的身份,这种糊涂案是怎么判的。”
梁简和梅争寒不约而同地看向单崇飞,而后又彼此相视一笑。梅争寒的案子判下来有一段时间,算算日子的确该送到虎牙口。只是梁简没想到单崇飞已经看到这件事,还在心里记下了。
这样看来,他刚才在门口被单崇飞甩了个脸色,大概和梅争寒的案子脱不了干系。想必是单崇飞为梅争寒抱不平,才会对他的身份如此不喜。梁简无奈地弯了弯嘴角,这次他可是真的冤枉。
江义之死起初只是因为县官昏庸,梅争寒怒而复仇,后面因为梁简介入牵扯出蛊师入侵,便不是简单的一桩复仇案。若是发回重审,梅争寒非但无罪还有功。只不过那些都不重要,梅争寒去虎牙口的本意是为了在短期内在军中闯出威望,锻炼自身,案情只不过是个借口。
现在单崇飞问起来,不管是出于昔日旧交还是他的身份,于情于理梅争寒都不该隐瞒:“此案并非糊涂案,而是我和梁大哥商量后的结果。”
单崇飞一愣,梅争寒继续道:“我斩杀县官为我师父报仇被官府通缉,我妹妹为师父守灵被官府看管起来,幸得梁大哥途径樵县助我们脱困。离开樵县我们一路向北,路过红叶城遇上瘟疫,我妹妹于心不忍进城救治……”
梅争寒将他们在城中的遭遇一一告知单崇飞,城中官员尸位素餐,武将把守权利,孙胜倒床不起,疫病横行,百姓流离失所。长吏为了城中百姓求助梁简,和梁简联手铲平城中贪官污吏,推举梁简为新城主。梁简上任后召见各方郡官,将府中冤枉一一发回重审,梅争寒的案子自然就翻出来。
“梁大哥升为一城之主,我能帮他的变得有限,所以干脆借这个案子去军中锻炼,只是没想到大叔你是琅琊城城主。”梅争寒将单崇飞心中的疑惑一一解答,说到单崇飞的身份时还笑着调侃道:“早知道如此,我就去投奔你了。”
梅争寒说的详细,看得出来他和梁简经历了不少事,彼此感情甚笃,单崇飞对他的调侃不以为然,笑道:“你现在来投奔我也不算晚,只怕有人不乐意。”
梁简只让梅争寒去锻炼两年就是不希望分开太久,这点单崇飞还是看得出来。
梅争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算梁简乐意他也不乐意,到手的美人他都还没尝到甜头,怎么可能舍得分离太久。
看着面前兄亲弟恭的两兄弟,单崇飞不但放下对梁简的偏见,还对他的才能十分欣赏。谋夺红叶城之位的果断,让梅争寒入军营的远见,看得出他并非目光短浅之辈,以后梅争寒跟着他也不会埋没才能。
只是梅争寒的身世……
单崇飞像是想到什么,刚才梅争寒说起自己和妹妹的遭遇时并没有提到他师娘,单崇飞心中有个不好的念头,问道:“争寒,你师娘近些年可还好?”
梅争寒脸上的笑意微僵,道:“我师娘几年前就因病而逝,要是她还在,又岂能容那狗官害我师父性命。”
故人已逝,音容不再,单崇飞不由唏嘘,轻叹一声世事无常,生死有命。昔日提刀跨马,性格爽朗的女侠也逃不过命运轮回。可怜年幼的女儿和徒弟,若非遇上梁简,只怕逃不过魔窟。
单崇飞又在这里小坐一会儿便起身告辞,来日方长,很多事情都不急于这一时。梅争寒起身送他,单崇飞抬手阻止,笑说不过几步路不必远送。
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单崇飞招来亲信,吩咐道:“去收拾收拾,我要去公主府拜访穆将军。”
亲信领命下去,不过才走两步又被单崇飞叫住。单崇飞在院子里负手而立,面带愁容,犹豫片刻道:“算了,还是不去了。”
单崇飞自己也有一些举棋不定,梅争寒年少时他还不觉得有异,如今年岁渐长,梅争寒的面容竟和穆程有几分相似,那双眼更是像极了大长公主。十八年前,大长公主痛失爱子,对外宣称孩子夭折在襁褓中。但实际上和皇室脱不了干系,因为一些不可告人之秘而隐瞒下来,之后无人再提,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