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边说边往外走,一看后面果然有花园,不由得意地笑起来:“我自吃过五石散后,鼻子就不灵敏了,现在居然能闻到花香。不错,这茶水果然添了神药的!”
薛蔺看着趴上马背上的战利品,羞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半晌,萧玦才问了他一声:“能不能……换个姿-势?这么个姿-势颠得我好难受……”
薛蔺手忙脚乱地把他从马上扶正,让他变成跨-坐在自己身-前的姿-势。“现在呢?好点没?”他问。
萧玦偏偏不按常理出牌:“我一直在想,行军路上你靠在我怀里骑马时,心里在想些什么。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薛蔺脸色涨红:“我想什么了?”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马上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否认,“我什么也没想!”
她一直都要求自己必须足够坚韧。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护住她的父亲,护住身边的人。可到他流露想要保护她的心思时,她才发现,能被人这么宠着,是一件多么珍贵以及温暖的事。
她动容地道:“小稚奴,哥哥真是……爱死你了!没有小稚奴,哥哥今天可怎么办呐?”她像是在逗着他,又像是发自真心地在说这句话。
“我都想用匕首把心挖出来,捧给你了。”她叹息地道,并借拥抱之姿wen上了他的鬓边。
她捧着他的脸,动容地道:“刚刚刘公走出凌烟阁的时候,我其实就该赶紧去找父亲做解释的。刘公那个人老谋深算,他必定会派人把阁里发生的事,全部告诉父亲。只有这样,他才能双面离间我们父女。”
薛蔺又岂会不知道呢?他担忧地望着她:“我陪你去。”
薛蔺根本没兴趣理他。
那人却特别热心肠地翻译:“他们在问,这就是大业的公主养的小白脸?这种男人除了脸好看一点,被大草原的风一刮就能刮走吧?那个公主居然喜欢这种男人。难怪大业这么羸弱。”
薛蔺嗤笑:“这么羸弱的大业,在你们的大草原上把你们打得屁滚尿流,回回见到咱们大业的公主就吓得望风而逃。突厥汗国可真是强大啊。”
“你?!”突厥人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把配刀也拔了一ban出来,“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嘴巴不会说话,那我就帮你把嘴巴割了。”
薛蔺被踹得弓起身子,半晌起不来,咬牙切齿地:“那你就割了啊。顺便把我脖子也给抹了,那我就敬你是个好汉。”
司筝反应过来,为难地道:“公主,这个我真的不能说。说了您等会儿就没有新鲜感了。”
萧玦拖着上位者特有的漠然语调:“行吧。”负手往书房而去,竟像是留给他们准备的空间。
她一出门,司筝赶紧陪着小心再行了一礼,就把门关了起来。
望着那扇雕花门,她发出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他什么时候才会懂得,他自己就是最好的礼物呢?
他的一句话,一个笑容,都是礼物。
他觉得疲倦,太阳穴也发疼,就好像昨晚一夜没睡,真的去做了梦里的那些事一般。
索性又躺了一会儿,精神好点了,这才歪着脑袋去看睡在床尾的萧玦。
萧玦睡得很熟,表情也很安宁。不像梦境里的镇国公主般,时时刻刻看着他时,表情都是那么悲伤。
他忽然有点庆幸。幸好他在知道他是男人时,不像梦里的原主反应那么过激。要不然,他俩也拥有不了像现在这般静谧而又安宁的早晨。
噢,不。梦里的镇国公主可能还未发现刘雍是他的外公,而他和他父亲之间也未关系破裂。在没有这种种的外部条件的情况下,原主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自己受到的伤害。
萧玦长叹一声:“好吧,我白天当女人,晚上也当女人吧。”
薛蔺:……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萧玦摊上他这么个爱人有点倒霉。他谷欠言又止,时而望望萧玦,时而咬牙切齿。过了好半晌,终于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好吧,我给你晚上当男人的权利。但是,你要搞清楚,在外人面前,我才是男人!”
萧玦两眼一亮,保证道:“肯定不会跟别人说的,我是女帝,晚上肯定是皇夫在上。”
薛蔺脸红得都快冒蒸汽了,别扭地道:“算你识相。”
“你干什么?!干什么?!你又把我关起来!你这出卖主子,贪生怕死的狗奴!”
……
萧川油盐不进,坚绝听从公主的命令,死死看紧他。到了最后,薛蔺又回到骂他的老路上。
他闹腾了整整一下午。精力用尽了,终于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发起呆来。
萧川给他送吃的进来,他也不吃。想把他搬到榻上去,他就抓住他猛揍。
少妇领着儿子,带着家中下人冲薛蔺下跪,噙泪问道:“小妇人今日得脱大难,全赖恩公义助。敢问恩公家住何处?小妇人愿为恩公制一方‘义薄云天’的牌匾,以谢恩公高义。”
薛蔺头皮发麻,陡地想起小学时代班级里的流动红旗,以及医院医生办公室里面那些“妙手回春”、“医者仁心”之类的锦旗和感谢信们……
拉着刘承颐就跑!
刘承颐失笑:“薛二不禁夸啊。”
薛蔺呵呵哒:“我明天送你三块匾,一块‘义薄云天’、一块‘侠肝义胆’,再来一块‘老刘威武’,一块重一块给你挂到你家大门口,你看你阿耶打不打你。”
“忒恶心人!还骗我们说是军粮。原来是你们小白脸儿们的‘军粮’啊。”
萧川被骂愣了,转头问自己手下:“我看起来像小白脸?”
他手下看着他那古铜色的皮肤,迟疑地回答:“不像。”像小黑脸。
那些士卒们起哄地高声嘲笑起来,“小白脸”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萧川皱了皱眉,正想叫手下人去找萧玦禀报,却听到人群外围有人暴喝:“都在干什么?!”
而他也终于明白刘雍在登基之后,为什么会依萧鸾的画像广选秀女入宫了。他以为他是想充掖后宫,但现在看来,刘雍其实是在重复曾在萧玦身上做过的事——重新制造一个完美产品,一个小萧鸾。
他为萧玦感到心寒。不管是义宁帝,还是刘雍这个自称他亲阿耶的人,他们都毫不在乎他的感受,他们也永远都可以轻易放弃他。
不管萧玦如何付出,这个世界都对他充满恶意。
马车停了下来,有人踢了踢车门,嘻笑着道:“出来,大业俘虏们。”
薛蔺被突厥人五花大绑,从茅草屋拖到马车上时,就注意观察了下情况。可惜突厥人看守严密,他完全没能找到机会逃跑。
她笑了,都敢跟她间接共浴了,看来蜗牛已经快从害羞的壳里爬出来了。可惜他还没完全出来,要不然,这会儿该跟她对上一记心照不宣的眼神了。
“去洗吧。”她说。
薛蔺就从被褥里钻了出来。他早在恢复神智时,就第一时间冲去裹上被子,再冲到衣箱处翻找出衣衫,躲在被子里穿戴整齐了。只是一直躲着不肯出来罢了。
他在屏风外看了看,又到屏风里看了看,确定室内光线不会暴-露隐私,这才走进去脱衣服。
他满心激荡,不着急入浴,反倒先鞠起一捧水:这是在她的冰-肌-玉-肤上淌过的水啊。
感觉就像只睡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这种完全不被梦打扰的睡眠,质量好得不行。睡醒之后,整个人都带着餍足的愉悦。
只是萧玦却不知跑哪儿去了。
薛蔺也不担心。他每晚替他换药包扎,知道对方伤口已经好很多了。估计这会儿是去给他做早点去了。
萧川进来时,诧异地看着他:“发生什么好事儿了?怎么笑得傻乎乎的?”
他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跟小给使一起退到了宫道边,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能在宫道上策马的人,必然身份不凡。
等马蹄声近,他微微抬头,这才发现策马者是身穿窄袖胡服,腰配革带,足蹬胡靴的艳丽少妇。
她穿的这一身是纯男装,脸上却依然化了艳丽妆容,敷了铅粉,描了黛眉,又点了面靥,贴了花钿,描了斜红……美则美矣,却让看惯裸妆的现代人有种看到了京剧花旦般的感受。
他想起了萧玦。与艳丽少妇同为公主的她,素日只在唇上润上少许唇脂,眼尾勾勒出一抹重红或重紫,略略表示一下化过妆也就行了。整个人素净得很,旁人看着也悦目。
这位艳丽少妇正是平阳长公主,今上唯一的妹妹,萧玦的姑姑。也是曾经当着一众伴读的面,在马车上当众鞭打跪在她面前的驸马的女人。
说不定……这狠毒的小子还会打公主的主意!
所有念头闪电般划过,想到萧玦的那一刻,薛蔺心里陡地蹿起一股邪火。不但不避,反而剑指薛绍,对刘承颐喝道:“第三局送你,给我揍他!”
刘承颐应了声“好”,便如神俊的海东青般腾空而起,扑射往薛绍。
薛绍大惊失色,往后一扯马缰,马儿就人立起来,一双前蹄往刘承颐踏去!
刘承颐冷笑一声,中途变招,竟是要用右脚跟马蹄对上!
比死亡更可怕的绝望弥漫在薛蔺心间。他是为了萧玦才回来这个时代的,要是萧玦没了,他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流着泪望向远处的萧玦,却见萧玦早将匕首横在腕间。他惊了一下,知道这是对方在跟他说,若他自绝,他也不会苟活。
再不敢乱来半分。
可就算如此,薛蔺心里依旧痛苦得呐喊,既然离了对方都不能活,你又何必牺牲自我来换我生路?还不如励精以待,替我报仇雪恨。
萧玦一直在往这边靠近。而薛蔺也被突厥人一路往那边押。
画面消失,满心的荒凉袭上心头。薛蔺喃喃重复:“你看看我好不好?”
头开始剧烈疼痛,他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在绝望怒火喷薄、怒吼之际,他陡然站起身来!
然后……
他把衣服骤然敞开,愤怒呐喊:“你看看我好不好?!”
萧玦被惊得完全回神,半晌讷讷地道:“……好。”
第75章:
萧玦笑眯眯:“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打不过我。”
萧川脸色更黑了。
知道了生母的身份和生前居住的宫殿,下午有空闲的时候,萧玦就往承香殿走了一趟。
也是遇巧了,她过去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了刘雍站在承香殿前。
虽说外臣不得入后宫,但对于刘雍这等权倾天下的权臣来说,要进来并不难。
“唉,我一直告诉自己,千万不要跟你走太近了。结果还不是栽在你手里了……”他遗憾地道,“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让一切重新来过……”
“嗯?”萧玦皱了皱眉。
“我估计还是会栽在你手里。”他长叹道。
萧玦被他逗乐了,故意问他:“天底下最美的人,进来侍候你沐浴如何?”
屏风后立马安静下来。
她微微摇摇头:“为了别人几句话就掉眼泪,也太软弱了。”她不是这么软弱的人。
“不是你软弱。你所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人,是刘雍和他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是他的滔天权势。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也是你外公,是你跟你死去的母亲仅剩的连系。”
他看到她的手微微有些抖。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
是啊,就算皇帝不断跟她说“你只需要有我这个父亲就够了”,但幼年的萧玦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母亲的。那个小小的孩童对母亲的需求,不被任何人支持,她只能把她放在内心的深处。
说不定她曾幻想过无数次,甚至在梦里都梦到过母亲是如何宠溺她,自己父母双全的话又会过上怎样的生活……
薛蔺忙制止道:“别!”
她疑惑地转头。
“我将就洗洗就好。别浪费水。”他心虚地把目光投向别处。
“不浪……”
“费”字冒出嗓子眼,又被萧玦吞了进去。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间-接-接-吻这回事,那么就会有间接共浴。
萧川沉声道:“薛郎君不觉得,陛下虐杀贵妃其实是在出气?会不会贵妃早就知道陛下心里的盘算了,却还是选择了偷偷生下孩子?”
薛蔺刚想点头,中途又改成摇头:“刘贵妃要是知道皇帝不想要孩子,生下萧玦之后,头一个该通知刘公才对。可她选择的,却是通知皇帝。我觉得不太对。”
而且,这其中还有一件事无法解释。那就是,皇帝都能叫赵给使给侍寝妃嫔灌红花了,为什么又能留下流着刘氏一族血脉的萧玦一条性命呢?
他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最终只能归结于自己是正常人,只能以正常思维揣度事情。而义宁帝萧衍那就是个神经质的玩意儿,他搞不懂神经病内心的世界也很正常。
萧川又道:“前两天,我把这件事告诉公主了。公主什么反应都没有,估计是对陛下完全不抱期待了。”
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对少妇喊:“记得赶紧去官府报备申请女户,孝顺这种老人的钱,给得适当就行了。剩下来的,拿去修缮宗族祠堂。宗族才是你们母子的依靠!”
少妇目露感激,跪而俯首下手,端端正正地行了肃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