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越欢喜,越想越觉得活路就在眼前。可当他的眼神与萧玦的对到一起时,她的表情却变得痛苦起来。那是从他眼里看懂了他的想法,因为不被他理解而产生的痛苦。
一瞬间,刘雍给的泼天诱惑尽数消散。
他冷静了下来。
薛蔺:?!
“不是,我送你蝴蝶的时候是夏天啊。现在都冬天了!这些蝴蝶……怎么活到现在的啊?”
他不是在置疑,事实上他觉得女朋友能干得很,好像什么都能办得到一样。只是,要让蝴蝶在冬天都活得这么健康活泼,那得花多少心力啊!
他太感动了!
女朋友对他太好了!好到天下无双!
抱琵琶的唱完,抱琴的又上去唱了。
刘承颐脸上的得色越来越浓。
可等第三个人唱完后,伎伶那边就安静下来了。过了好半晌,第四个人才犹豫迟疑地上了台。
此女唱完,后面就再无人唱颂了。
总共22名伎伶,只有4人唱颂,刘承颐惊愕不已,这些混迹文场的风月女子竟连词作的好坏都辨别不出?
陛下?这又是什么隐喻?
“陛下请过来。”他邀请道。
她狐疑地望着他的背影好一阵,这才挪动了步子,缓缓走到了他面前。
薛蔺脸涂胭脂,额贴花钿。夏夜炎热,他额头浮起的轻汗都被胭脂给染红了。
但这胭脂衬出的好气色与殷红的嘴唇,倒是给他增添了几分平日里不曾有的风情,硬生生削弱了五官的英气。
跟茶博士瞎扯了几句后,薛蔺就开始兴致盎然地听起“评书”来。
未料到的是,平康坊这个地方连茶楼都带有一股风尘味。等“评书”讲完一段后,就有胡姬踏着弦歌的节拍,跳起异域风情的舞蹈来。
胡姬带着别样的异域风情,穿的衣料是少了点。但跟现代女性相比,也算不得什么了。跳的则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节拍感极强的胡旋舞。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 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薛蔺这还是头一次以这么近的距离,观看有水准的舞者的表演。不由跟着周围看客一起应着节拍,给胡姬打拍子,时不时还叫声“好”。
现场一片死寂。
光着的薛蔺终于从那莫名的情绪和画面中挣脱。他看看她,再看看自己。再看看她目光所望的地方,顺着捋到自己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悲呼划破天际。
***
不过,瞧着刘承颐极为难看的脸色,她又有些放心不下薛蔺。索性嘲讽地牵了牵嘴角,用戏谑地语调对薛蔺道:“薛二以前不是还要用碧血溅朱柱吗?怎么被扔下阁楼一次后,性子变得这么柔顺了?”
她说的是试玩大逃杀那一次,她命甲士将刀剑逼到众伴读脖子上,薛蔺不服气地站出来指责她残害忠良,还说了什么“愿以碧血溅朱柱,千秋青史自有论”的话。结果他撞柱不成,反倒被她从三楼扔下去,又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众人想起这茬儿,立马交换了一个眼神:靠,是说怎么听不懂,原来薛二是在拍公主马屁,刘元晦是在叫他别拍马屁!
刘承颐也意识到薛蔺每回脸色骤变前,都望了眼萧玦,似有深惧。这才脸色和缓下来。
薛蔺如何不明白萧玦在想什么,感动得不行,果然还是女朋友对他好。
下面的话他听不到了。他清楚感受到生命的流逝,也感受到流逝前,自己的五感是怎样被一一剥-夺的。
黑暗之中只有他自己。
而脑海里是他从小到大做过的每一件事情。他像走马观花一样,一瞬间把这些事全过了一遍。然后一种彻骨的悔意像黑色的海水,漫过他的头顶……
生命如此短暂,他竟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纠结萧玦的欺骗,纠结对方没早早告诉自己他的忄生别问题,纠结那个冰山似的男人到底爱不爱自己……
他甚至故意在萧玦面前,装作与女人过从甚密,只为试探对方到底在不在意自己……
薛蔺捂住脖子冲过来,紧张得大喊:“我听话我听话!你你你,这么狠的手你也下得去?!萧川!萧川死哪儿去了?!公主受伤了,快过来给公主包扎!”
等不及萧川过来,他就抖着手,红着眼圈,撕了一角袍裾想替她包扎。
萧玦却过去拉开了桌案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瓶药来。她打开瓶塞,用食指抹上一层药膏,走到薛蔺身边替他被蹭伤的脖子擦药。
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痛立时被清凉感压下去。但薛蔺并不高兴。
他一把夺过药瓶,用手指挖出好大一砣:“你还有心思给我擦药?我伤口才多大点?”语气冲,往她伤口抹药的动作却温柔得紧。
第72章:
这哪儿是咬啊,一点儿咬合力都没有,倒不如说是带着暧-昧意味的wen。一双眼睛望着薛蔺的时候,还毫不掩示地载着满满情意,一下子就把后者闹得心跳跳得乱七八糟的,连台词也忘了说。
萧玦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忽然转身就跑。像是被掳掠来的女人,终于找到逃跑的机会一般。
薛蔺怔了怔,忽然翻-身上-马!之前的多次掳掠训练,终于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他骑着绝尘马飞快而准确地往萧玦捞去,而萧玦也配合良好地被他掳上马背,捂脸泣曰:“奴家又被大王捞到了……”
薛蔺心中火热,又感动于萧玦竟肯配合到这种地步,忽然就qin了上去。
一wen既毕,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侧过头,不愿让人看到他脸上的狼狈。
萧玦懂得他的心思,转身拉住薛蔺往外走。
刘雍却出声叫住了他,问:“我死之后,你会,把我葬入,阿鸾的陵寝,吗?”
萧玦回头:“会。这是太-祖最后的遗愿,我身为孙辈,自当遵从。”
刘雍连连点头:“好。好。”忽尔在枕下扌莫索一阵,将一枚虎形符朝萧玦抛去。
“没有。”萧玦断然道。
薛蔺:?!
“小稚奴的军粮制作方法,我会转告给远征军的,想必会在对敌作战中取得奇效。至于你,”她把他上下打量一番,不掩毒舌地道,“一点功夫都没有,去前线是上赶着要投胎?”
“不准去。”她替他做了决定。
薛蔺震惊不已:“你这叫过河拆桥!把我东西拿走了,马上就把我撇到一边了。哪儿有像你这么做人的?!”
薛蔺忽然有点想让他多哭一会儿。这眼泪可是为他而流的。自己在敌营中吃了那么多苦,也该让他流流眼泪了。
他安静下来,甚至还用头顶ceng了ceng萧玦的下巴。
这个亲昵的举动惹得萧玦轻笑了一声,然后将他拥得更紧,像是在说誓词般说道:“我再也不会为不值得的人而活了。要活,也该为了你而活。”
这话特么听起来像是男人骗无知少女的话一样,薛蔺在心中吐槽。但甜言蜜语听起来,还就是让人舒心润肺。
他得意地道:“本驸马准了,你谢恩吧。”
不管是萧玦,还是他身后看到这一幕的将士们都有些怔忡。
薛蔺得意地高声唱言:“此乃《晋阳公主破阵乐》,儿郎们,那白铠甲士就是诸位的化身。诸位在雁门大破数倍于己方的突厥蛮子,这是朝廷为歌咏公主与诸位的骄人战绩特意命太乐署所作。诸位可还满意?”
光是白铠甲士就有数十人,而黑铠甲士数倍于白铠者。这出歌舞剧有多壮观,可见一斑。
此舞剧左圆右方,先偏后伍,舞凡三变,每为四阵。总计有十二阵,与歌节相应。再有上百乐工敲击乐器,擂以大鼓,声威几可震天。
这般慰劳三军的方式,足以传为千古佳话。现场观赏者无不动容振奋,好些人跟着乐音一起手舞足蹈。
而骑兵队的男儿们原本还有畏惧突厥人的,可看到同胞如此惨状,顿时把个“怕”字忘到了九霄云外,“锵”地就把刀拔了出来!
一场正面的干仗眼看着一触即发。
萧玦却突然笑着高声喊了一句叽哩咕噜的话。
真突厥人们顿时松了口气,哈哈大笑起来。为首的一人还冲萧玦也叽哩咕噜了一句。
萧玦只是笑,然后迈着他一贯优雅的步调往那个首领走去。
他一个弱鸡,怎么迎难而上呢?
那当然是祭出段誉的六脉神剑……是不可能的。但他有一直往外渗血的血糊糊的伤手啊。
刘承颐来捉他的手,他就把伤手往对方脸上按!一边按,一边拿自己的血给他涂脸,涂得他瓜兮兮,满脸都是血。
涂完之后,他的伤口已经痛得脑神经都开始土拨鼠尖叫了!他吃痛地把手缩回来,一边小心翼翼往伤处呵气,一边哄自己“不痛不痛”,抓住间隙还不忘吼刘承颐两句:
“都怪你!要不是你,爷流了这么多血,本来可以用帕子接着,收藏起来新婚之夜,给公主当元帕用!这下好了,血白流了!”
薛蔺僵了一瞬,默默把自己的手指抽回来。
萧玦眼神再度黯下去,闷不吭声地坐起来。
薛蔺顿时像惊弓之鸟般,炸了毛:“你干嘛你干嘛?!又想guang着身子跑出去?你以为你现在是男人了,就可以随便把月匈露出来给别人看?!”
他一拍床榻:“你特么是想给我戴绿-帽吗?!”
萧玦怔了怔,讨好地道:“我穿衣服。”一席骂人的话,反倒驱散了他脸上的黯然。
萧川听得不寒而栗:“……我们没有女干情……”
薛蔺:……
他忽然有点同情萧川,这家伙该不会是被他跟萧玦折磨疯了吧?
“言归正题,你是想带着你那批手下假装刺客,再刺杀萧玦一回,让他误以为他皇帝阿耶还没放过他?”
萧川有点难以启齿。犹豫片刻,他说道:“光这样肯定不够让公主跟皇帝撕破脸的。可能……需要你受点轻伤……”怕薛蔺不肯答应,他连连保证,“真的只是轻伤!比如在你手臂上轻轻来一刀,最多只是擦伤,不会伤筋动骨,也不会流多少血!”
他转身往外走,直直走出了公主府的府门。
府门外,戟架昭显威风,外面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但他却觉得有种眩晕感不请自来。
他有气无力地吩咐门卫牵匹骏马过来。等马一来,他翻-身上-马就朝平康坊疾驰而去。
他去的坊内最大的一处楼子,找了最美的胡姬,叫了最好的酒。酒一杯一杯下肚,胡姬扭动着魅惑的月要月支,他的目光却半点没停留在她身上。
胡姬带笑的脸越逼越近,一双蓝眼睛像是最美的湖泊。他却嫌人家扰了他的酒兴,一手将她的脸撑开。
萧玦将画卷缓缓展开,画中人脚下的黑色高腰靴,红色翻领胡服长袍一一自卷中呈现。当卷轴里的人脸也呈现在视线中时,萧玦愣住了。
画中人的五官几乎与他一模一样,但气质却全然不同。画中人看上去偏文弱些,明明脸现笑意,眉目间却隐现阴鸷。一看就知道是个心思深沉,不好惹的人物。
萧玦蹙紧眉头:“什么意思?”语气里有明显的不满。
薛蔺也吓了一跳:“刘公你该不会……”他脸上表情精彩,压抑了又压抑,但还是没能忍得住,“你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肖想足够做你孙女的人,这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
萧玦咳了一声,对他解释道:“画上的是太-祖皇帝……”
快叫我停下来,快叫我停下来!他心里疯狂呐喊,步伐也跟着心声变得缓慢无比。
萧玦看着他走出“行如弱柳扶风”的“优雅姿态”,好笑得不行。想过去拉他,又恐怕拉住他后,他还会像刚刚那么冲动地要求公开关系。
一番迟疑间,薛蔺回头怒瞪了她一眼,大踏步走了!
***
薛蔺怒气冲冲地回了府,一进内室,就看到桌上花瓶中插了刚摘下的莲花苞。花苞已经做成了小莲灯,花瓣上还有新鲜的露水悬着,将坠未坠的,煞是好看。
她说:“你等我,我就来。”
她轻轻将他拥入怀里,用同样渐凉的体温温暖着他,问他:“冷吗?”
“还有,我心悦你……”
他已什么都看不见,但他感觉得到刑台之上脚步声众多。有不少人在拉扯着他们,想把他们分开。
他只来得及听到她说:“下辈子……”
下辈子什么?她想做什么?
薛蔺心里焦急得不行,直想睁眼问她。可继视觉消失后,他的听觉也消失了。
周围一片诡异的宁静。
她,不在了。
薛蔺是被梦境给吓醒的!
诗作被送到伎伶们那边去后,女人们忽然就嘻嘻哈哈起来,还不住往薛蔺这边张望,并指指戳戳的。
刘承颐莞尔:“我就说你的诗太短了,不好谱曲吧。你看,她们都在笑话你。”
话音刚落,就有伎伶唱起来了。短短四句诗,她的曲儿也短得不行。但尾音轻颤,带着点勾魂相思意,竟听得人心里发痒。
唱完,她还遥问薛蔺一句:“郎君,奴唱得可好?这首就赠给奴吧。”
另一个艳丽女子马上站起来争抢道:“其他人都还没唱,司马娘子这么着急干嘛?”说着,抱了一张琴上台。走到台上时,还媚眼如丝地脱了鞋袜,赤着一双小巧的玉足,款摆腰肢慢慢行了几步,双眼一瞬不瞬地直勾勾望着薛蔺,企图挣点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