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闭了闭眼:“……可我也没刻意瞒过你。”他落寞地朝夜色中走去。
屋里只剩下薛蔺一个人。
一种说不出,但又不知道该怪谁的委屈袭上心头,薛蔺鼻子发酸,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他伸手胡乱擦了擦,想起萧玦身上的伤,人又慌乱起来,追了出去:“人呢?跑哪儿去了?你箭头还没拔-出来!”
男女朋友之间还不能搞搞小庆祝?
薛蔺正心潮澎湃,就听到身后有人尖叫:“没了,茶水没有了!”
回头一看,原来是有人看到太阳被吐出来,安了心,趁着大家关注点还没转移回来,偷溜回薛蔺刚刚烹茶的釜边偷茶喝。可那人来晚了,不止先前薛蔺倒的那五杯茶,连釜里剩的茶水都空了。
那人犹不死心,把釜倒过来,让里面贴壁的茶水可怜巴巴地滴到茶杯里。
他tian了一口,惊叹不已:“这是茶水吗?!这般出淤泥而不染的口感,竟是茶水?!”他忍不住又tian了一口,可釜里总共就滴出来那么点茶水,哪里还tian得出来?
薛蔺差点想把盅给摔了,这特么分明就是想跟他间接接吻!
萧玦机敏地在他暴怒之前往外走去,还不忘说上一句:“你不是很喜欢我送你的那套明光甲吗?我等会儿就去薛府把它偷过来。”
呵呵哒,连跟他夜间幽会,都非要穿白衣的公主殿下,这会儿居然也当起偷鸡摸狗之徒了。
薛蔺呸了一声:“你以为你这么装乖,我就会感动吗?我告诉你,不会!你给我乖乖躺回来。”
萧玦却转身开始脱衣:“我已经没事了,不信你看。”
大业如唐代一般,受胡风影响甚浓。逢酒宴必有男儿跳舞,像李渊就曾在听闻大败突厥的喜讯后,当众给大家弹琵琶,而李-世-民则跟随老爹的琵琶声,为大臣们跳起舞来。跳到后来,一众大臣跟着皇帝一起跳,欢歌笑语声一夜未停。
萧玦见大家都跳起来了,故意嘤咛一声,倒在薛蔺身上:“山大王,不跟你的压寨夫人共舞一曲吗?”
我卄我卄我卄卄卄!薛蔺像被点中了哪个穴道,心里绝望地喊着:我好像真的喜欢这个调调……
薛蔺心脏狂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表面特别冷酷地道:“我不喜欢太主动的女人。”
萧玦一怔,低声提醒他:“你以前特别喜欢我晚上主动去你寝间。”
就连萧玦都对他这个便宜外公,瞬间多了几多好感。军粮发完,离开之时,首次对其执了晚辈礼,并低声喊了声“外公”。
刘雍听到那声“外公”的时候,脸上闪过惊喜,连道了三声“好”。目送萧玦远去后,回到帅帐又忍不住痛饮了三大杯酒。
等到夜阑人静,帅帐中只剩他一人时,他走到描绘了地形图的屏风之后,取出一卷画轴展开。
画里的玉面郎君英姿勃发,画卷纸张却带着陈年的淡黄。他良久凝视着画中几乎与萧玦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老泪沾眶。
“阿鸾,她今天喊我外公了。”
有些人哭泣:“没了太阳,这可怎么得了?长夜漫漫,种个地都要举着灯种了……不,庄稼还会不会成熟都是问题……”
还有经历过日食的年纪稍长的人安慰大家:“等会儿天狗神会吐出来的,别担心。我见过的。”
可惊恐的声音盖过了这个人的声音:“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我也是!我也看不见了!”
薛蔺气得怒骂:“叫你们别看太阳别看太阳,耳朵打苍蝇去了?!”
是萧玦。
委屈、不甘、心疼……千般滋味刹那交-缠,薛蔺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从这一刻开始,薛蔺再无法注意其它任何事情。即使被架到阵前,他的目光也一直没离开过萧玦。
一直到突厥汗王冲着萧玦叽咕了几句,萧玦翻-身-下-马,开始朝这边慢慢走过来。那个将他和刘承颐抓回来,会说汉话的突厥人也带人押着他和刘承颐往前走。
那人笑着对薛蔺说:“你这个小白脸还真是有用。我都没想到,堂堂大业的公主会肯为了你单刀赴会。她还说,她愿意用她自己来交换俘虏。哈哈哈哈,你们这段感情可真是感天动地。”
他到处找她,结果在书房找到了她。彼此他站在窗外,而她正抚触着书房里立的一副明光甲。
那套甲衣与她送他的那套,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套的尺码要大些,明显不是他这个身高的人能穿的。
情侣款明光甲?
薛蔺的小心脏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中,如同泉眼一般涌出一股股的甜意来。
他正想唤她,却听到她长长的一声叹息。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萧玦。
第二次进宫,那个小小的人儿拦路虎一般拦在了他面前,昂着头对他道:“听说你是薛相的嫡次孙。”
他很认真地指着自己点头,“嗯”了一声,问她:“你……背上的伤还好吗?”
小萧玦涨红了脸,矢口否认:“我哪里有伤?你听谁胡说的?他们全部是乱讲的!”
“不是啊,是我亲……”他想说,是他亲眼看到的。可小萧玦气鼓鼓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他没忍心揭穿她。
萧玦是躺在一棵短树的主干上休息的,一看到他策马而来,就从树上跳了下来。
薛蔺把头晚的事情告诉他之后,他蹲下来沉默了良久。好半天才苦笑一声:“还以为这回有亲人了。”话里不无苦涩之意。
薛蔺心疼起他来,但又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毕竟语言也有发挥不了力量的苍白时刻,像他才穿进书里来时,除去最初的兴奋后,剩下的全是无尽惶恐。向前走,是自己这个身为炮灰配角终将死亡的命运;往后退,家里该是配角亲人的那些人,诸如薛正文、薛从谦等人却堵住了后路,用隐形的长剑逼着他往前走。
更别说这个世界的人三观与他完全不同,有时候只是跟他们说几句话,他都觉得累得要命。
那对他来说,是一段上不上,下不下,脚完全沾不到地的,让人无法踏实的黑暗时刻。
身后的刘雍还在嘶吼:“你是我和阿鸾的孩子!只有你,才配享有这万里河山,你到底懂不懂?!”
萧玦气得浑身发抖,蓦地就去抽月要间的长刀。薛蔺吓得赶紧把刀柄往鞘里推。
萧玦回头望了他一眼,眼里的风暴稍稍息止。拉了他,旋风般往外走。
书房周围早已无人行走,应该是刘雍在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做的布置。
他俩一直走到外院,才看到人。
萧川就是在这个时候把明光甲带回来的。
萧玦听说他完成任务回来了,也从寝殿里出来了。
薛蔺看到他的脸色因睡眠充足,又红润了些,这才放心地望向明光甲。
毕竟是男人,薛蔺再度看到那副威风凛凛的“黄金甲”时,兴奋得两只眼睛都放光了。
明明之前还在怄萧玦的气,这会儿却因铠甲,只赏了对方一记白眼。转头就高高兴兴地摸起甲衣来。
平阳长公主那可是个自己可以随便绿驸马,驸马敢看别的女人一眼,她就把那女人剥掉一层皮——字面上的剥皮,就是这么变/态的女人。
反正平阳只是要捉薛小郎君上个床,甲士们互相对望一眼,很容易就下了决定。
他们立定站好,再纷纷对薛蔺拱手施礼:“薛郎君,对不住了。”拔腿就来抓薛蔺。
薛蔺早在他们立定施礼时,就意识到不对了,转身就往相反方向逃去!
草泥马草泥马草泥马!柿子拣软的捏是吧?!
第71章:
他不甘被忽视,不等薛二说完,就打断道:“这帮人太不像话了。他们在哪儿闹事?”就差没直说“你带路,我去帮你解决问题”。
然而,就差了这直白的一句话,薛蔺马上就对秦副将道:“还望将军助我。”硬生生拒绝了他。
到头来,他在薛二心里连个不怎么熟的人都不如……
他摸了摸袖口。袖袋里是那张“薛郎有才,刘郎有貌,平分秋色,交相辉映”的纸条。
在收到这张纸条时,他以为这是一个开端。却没想到,这竟是他和薛二唯一的一次“亲密接触”。
薛蔺头一回看到这么中二的马,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萧玦也有些无奈:“别欺负它了。绝尘是我从小马驹时就养起的。除了我,还没有第二个人骑过。它看到你要骑它,一时有些不乖顺也是正常的。”
薛蔺脸又红了,心里骂着:臭不要脸,大庭广众表白也就算了,这回居然当着从小养大的马儿的面表白。切。
马脖子还在无奈地来回摆动,薛蔺的心情却好了很多。
公主出行,必然是有侍从随行的。落在绝尘后面的先是两名宫女,后面则跟着两列侍卫,都骑着马。
薛蔺脸更红了,他现在没有半点宿醉后的痛苦,难不成是女朋友……嘴对嘴喂他喝的醒酒汤?
“我让人在枕头里置了玉华醒醉香,助你醒酒。你现在感觉如何?头疼不?要是香料效力不够,我再叫人煮壶醒酒汤。”
嚯,这世上居然还有能醒酒的香料!果然不愧是公主,连替人醒酒的方式都这么有文化内涵。薛蔺深吸一口帐内暖香,只觉吸进肺里的全是女朋友的拳拳关爱。
只是没能嘴对嘴喂醒酒汤,他心里有那么一点小遗憾。他摆摆手:“不疼,酒早醒了。我就说怎么做梦的时候都觉得好香,原来有这么奇妙的香料……”
话没说完,薛蔺骤然全身僵直,他刚刚就觉得凤阳阁这个名字特别耳熟。这特么……不是唐代公主所居之处的名字吗?!
“难道是想跟我们比美?把我们变丑了,就显得你更俊俏了?”
薛蔺冷哼一声,谁叫你们不先问清楚别人有没有女朋友,就跑过来招惹。把我女朋友气跑了,你们赔?
不过等会儿就要用到她们,也不好把人得罪死了。于是薛蔺傲娇地道:“我听说像你们这般久经文场的艺伎,看过的诗比普通士子识过的字还多。这样吧,我这里有几首诗,你们看看可还够资格被你们编成谱唱曲儿啊?”
这个年代混迹勾栏瓦肆的,多是文人。就是样貌再美的胡姬,若是不通诗词,也会很快被失去新鲜感的恩客抛弃。同样,伎伶们若是能求得好诗好词谱曲传唱,也会受到文人们的追捧,风头无两。
涉及到生计,艳丽的“花枝们”表情认真多了。其中一人问道:“郎君要赏我们姐妹们什么高作呀?奴可先把话摆在前头,郎君的高作不够有神韵,奴可是不会要的。”
薛蔺忽然就改了主意,走到少妇面前高声喝骂:“要证明清白,方法多的是,你偏偏要选最偏执的一种。你死了,你儿子怎么办?你以为他叔伯会像对亲儿子一样对他?”
少妇怔忡,问道:“郎君有以教我?”
薛蔺抱胸而立:“你要是真的清白,就请左邻右舍德高望众的长辈到你家里去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守妇道的人,家中总有蛛丝马迹可循。”说着,他话锋一转,“就怕你是贼喊捉贼,刚刚撞墙只是撞给大家看的。”
老妇人急了:“这是我家里的家事,何需旁人指手划脚?”
薛蔺心里更有底了,斜眼望少妇:“自己想清楚,你男人死了,你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了通女干的恶名,这个家恐怕就保不住了。”
萧川没办法了,骂了句:“你不听话,看公主回来怎么收拾你。”
薛蔺腾地从地上坐起来:“那你就给我把她变出来啊!”说着,又抹了一把眼泪。
萧川:……
为什么他怎么讲,他都不相信公主会没事呢?呵,对自己的男人一点信心都没有。
他把榻上的被褥抱出来,给薛蔺盖在身上。
他一边揍,眼泪却一边流个不停。
泪水砸到萧玦那张被他打得青紫一片的脸上,让她看起来越加狼狈。
但不知为什么,她眼里的悲伤却更浓重了。
等他终于垂下拳头,放声大哭时,萧玦有些嘶哑又带着压抑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要是真的接受不了,就纳妾吧。一个妻子该有的三从四德,我也会为你做的。”
他心里一片瓦凉:“这算是你的补偿?”声音渐冷,“算了,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怎么可能懂得什么叫感情。算我瞎了眼……”
薛蔺其实懂他的感受,即使他对刘雍没有孺慕之情,但这个外公出现的时刻,是他与义宁帝的父子情被后者亲手葬送之际。没了父亲,有一个与自己母亲有联系的人在面前,好歹也能自我欺骗,觉得自己还算是有亲人的。
现在却连自我欺骗都骗不下去了……
人这辈子,不管愿意不愿意,终究是受父母的影响最深。
他还想继续安慰萧玦,可刘雍已然去而复返。
刘雍手里拿着一轴画卷,他低头珍而重之地摩挲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递给萧玦:“看看这是谁。”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刘雍真的想杀她,以她的功夫要带他一起跑,那是易如反掌的。不过,萧玦这么孝顺,估计到时候会把义宁帝这位太上皇也一并偷走。
唔,看上女朋友的份儿上,他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多一个人跟着他们一起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