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围观百姓心惊胆战看足了热闹,便是得道高僧也被惊动,为免怨气过重冲撞国运,前来诵经超度。
打那经过,离着老远都能闻到熏人作呕的血腥气。
“少爷,改明儿咱们还是绕道而行吧,这里天天血流成河杀气太重,若是冲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不好了。”果壳儿撩起马车挡帘朝外面看了一眼,被那股腥气熏得捂住了口鼻,赶紧把帘子放了下来:“每天都死那么多人,有罪大恶极的也有无辜受累的,只希望经大师超度后,别化作冤魂厉鬼才好。”
顾淮笙听罢不作言语,只是摇了摇头。
随着马车驶离菜市口,闻不到血腥气后,果壳儿才把捂口鼻的手放了下来,却是脑袋瓜转着忽然想到了别的事。
“少爷,您这几日为何老躲着烎王啊?”果壳儿偏头看着顾淮笙,见提到烎王对方都闭目养神雷打不动,心里愈发疑惑起来:“以前烎王要是能找您,您屁颠屁颠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可这几日,人来了您都避而不见。”
其实果壳儿不知道,赵越不止白天串门子吃闭门羹,晚上翻窗也吃闭窗羹,不管白天还是夜里,家里还是去衙门,他都避开与赵越见面。别说是去家里堵不到人,便是衙门好几次,也没堵到过,顾淮笙这人,要贴着黏着谁的时候,就跟鬼一样阴魂不散,但他不愿见谁,滑得跟泥鳅似的,尾巴你也休想瞅见。
自从那日不欢而散,顾淮笙就再没见过赵越,对那个名字也是闭口不提,便是谁提了,他也不会给半个眼神。
就像现在。
果壳儿说完等了老半天,顾淮笙别说接茬,连眼皮子都没睁一下。
“少爷……”果壳儿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一点:“您跟烎王,又吵架了?”
“你这奴才。”顾淮笙可算睁开眼来,却是敲了果壳儿一记脑瓜崩:“说的好像少爷我之前有跟烎王吵过架似的。”
“您是没明着吵。”果壳儿捂着额头,退后一些:“您就是冷战,哦不止呢,还散播谣言,败坏烎王名声,什么断袖,什么负心汉,哎,还落水病到神志不清呢!”
这台子拆的,都把顾淮笙给气笑了。
“少爷您别笑,您就说奴才说的对不对吧?”果壳儿一看顾淮笙笑,更来劲儿了。
“对,太对了。”顾淮笙露出假笑皮笑的狰狞,抬脚踹过去:“滚出去,胆儿肥的你,连少爷我都敢消遣了,再多嘴一句,就给我下车跟着跑去。”
“别踹别踹,奴才自己出去便是,可别脏了少爷您的脚。”果壳儿躲着就身子一矮,麻溜钻了出去。
耳根子可算清净了,然而顾淮笙闭着眼,心里却忽然烦躁起来,眉头皱了皱,豁然睁开了眼。
“停车!”
马车往前跑了一段才停下,果壳儿撩开帘子,还没来得及询问,顾淮笙就已经低头钻了出来。
“少爷……”
“你们驾车回去,我四处走走转转。”顾淮笙说罢跳下马车,根本不给果壳儿追上的机会,就快速消失在了人流中。
这京城之大,然而有趣又吸引顾淮笙的却甚少,以往心烦了大多去葶香楼听曲儿喝酒,不然茶肆酒楼听书解闷儿,今儿个这两样,却一个也提不上兴致。
“公子,买珠钗吗?”
听到小摊大娘的问话,顾淮笙走了过去,随手挑了几支造型不错的珠钗:“这几支都要了,你给送葶香楼的盈盈姑娘哪儿,就说是姓顾的送的……”
“顾大人还真是风流人物出手阔绰啊。”顾淮笙话没说完,就被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给打断:“都说葶香楼里的姑娘国色天香,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瞧瞧咱们顾大人给迷的,不就一掷千金博取美人恩么?”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赵宥。
“原来是五皇子。”顾淮笙含笑行礼,视线却瞟向赵宥身边面沉如水的赵越:“烎王。”
“顾大人不是嚷着闹着,非烎王不嫁么?”赵宥亦是瞥了眼赵越的脸色,笑容愈发不阴不阳:“我还当你多痴情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异思迁,另结他好了,果然不愧是顾大人啊!”
“臣敢嫁,可烎王不敢娶啊……”顾淮笙半点没有因为是大街上,就隐晦难堪,面对赵宥的刻意贬低,应和的大大方方坦坦荡荡,他似笑非笑的看向赵越:“臣虽然脸皮厚,可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招人烦的事情是万万不会做的,襄王总无意,神女还有情嘛,拿不下襄王,有情意绵绵的神女相伴也挺好的,烎王,你说对吗?”
“大胆顾淮笙!”赵越还没接话,赵宥就黑脸一声厉喝:“你竟敢拿妓子与烎王作比!”
“嗐,瞧我这破嘴,该打。”顾淮笙作势打了自己嘴巴一下,笑着又拱手:“烎王高不可攀,岂是臣能随意肖像?都怪当初猪油蒙了心,神志不清才多有冒犯,以后臣必当悔过,绝不……”
“你玉佩没戴?”赵越语气僵硬的打断顾淮笙,见他疑惑看来,又重复问道:“你玉佩没戴?”
“嗯?”顾淮笙低头,拉起腰间雕花玉佩晃了晃:“这不是玉佩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块。”赵越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为何不戴?”
“哦,王爷说的那块啊?”顾淮笙放下玉佩,掸了掸衣摆不存在的褶皱:“太过朴素,跟衣裳腰带不搭,就没戴。”
赵越眯了眯眼:“你嫌弃?”
“是有点儿。”顾淮笙笑的混不正经,只是笑意却只浮于嘴角未达眼底:“毕竟王爷该知道,臣就是这么一俗人。”
赵越定定看了顾淮笙须臾,攥了攥拳,恨不得立即甩袖走人,但深知顾淮笙那臭德行的他,愣是给忍了下来:“顾大人近来似乎很忙?”
“是啊。”顾淮笙一脸无奈发愁:“忙的要死。”
“不过一个吏部侍郎能有多忙,怕不是忙着寻花问柳吧?”赵宥冷哼:“顾大人的喜欢这般廉价,看来当初烎王不搭理是对的,不然到头被这般戏耍,伤心是小,丢人才是大呀!”
“五皇子这般争锋相对为哪般?”顾淮笙收起笑脸:“臣好像没得罪过您吧?这真要说起来,也就是运气不好,给二皇子挡了一回剑而已。”
“你什么意思?”赵宥闻言,神色一下就阴沉下来。
顾淮笙却嘴角轻勾:“这就要看五皇子怎么理解了。”瞥了一眼依旧盯着自己不转眼的赵越,顾淮笙装模作样拱拱手:“臣该走了,就不打扰二位,告辞。”
“等等。”赵越却叫住了顾淮笙,顿了顿,一把扯下腰间的玉佩走到顾淮笙面前,看了他一眼,低头就扯掉顾淮笙那块,把自己的给系了上去:“这块雕工精致,出自名师之手,花里胡哨与你这身挺搭。”
赵越这一出,可谓是莫名至极,顾淮笙惊讶挑眉,赵宥却是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赵越。
“这是作何?”顾淮笙回过神来便笑了,只是笑容并不开心:“王爷这是在跟臣比阔气吗?准备以后看不顺眼就赠玉,是打算把您私藏的玉都转顾家来么?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顾淮笙说着就要把玉扯下来,手刚碰到,就被赵越握住了手。
“戴着。”赵越面色沉敛,却霸道的很。
“凭什么?”顾淮笙也不是好惹的,当即就挑衅地挑眉看了过去。
三个字,问得赵越语塞。
原本再次冒头的希冀,便再对方的沉默里消磨殆尽,顾淮笙自嘲地笑了笑,毫不迟疑地扯掉玉佩还给赵越,转身便径自大步流星地离开。
本就烦闷的心情,因这一出愈发堵闷的慌。没有目的的闲逛晃荡着,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到了青云戏班门口。
来都来了,岂有过之的道理。
顾淮笙便拍了拍袍摆,提步进了大堂。这一次他没找顾淮阳,就是纯粹来听戏解闷儿的,不过当问的还是要问问的。
要了个楼上视野不错的雅间,顾淮笙冲台上正唱着戏的顾淮阳抬了抬下巴示意,便惬意的喝茶听戏起来。
哪怕一个人冷清了些,但闻楼下喧嚣,却也不觉寂寞。
一戏唱罢,顾淮阳朝顾淮笙的方向望了一眼,便转身下了台子,等换完装再登台,女扮男装的香儿就到了顾淮笙雅间。
“奴婢给顾大人请安。”香儿虽着一身男装,却依旧行的女子礼。
顾淮笙摆手:“不用拘礼。”待人起来,方才问道:“可有松动?”
“还是老样子,吃吃睡睡,旁的什么反应都没有。”香儿恭敬应道。
“哦?”顾淮笙便勾勾嘴角,扬起一抹森然冷笑:“那便,剁她母亲一根手指,抚慰抚慰她的思亲之情吧。”
第43章 花生抛
香儿走后,顾淮笙又看了一场戏,才起身离开,还没走出雅间,已经换下戏装着一袭白衣的顾淮阳就推门走了进来。
“二哥这是要走了?”顾淮阳仔细盯着顾淮笙瞧了瞧,顺手关上房门:“二哥神色郁郁,怎么,心情不好?六部大换血,二哥不动声色借他人之手,以雷霆之势安插自己人,如此振奋人心,我原以为二哥会很高兴,还想着来这与二哥喝两杯庆祝呢……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哦……”顾淮笙瞳孔微颤,旋即收敛神色,欲盖弥彰的哦了一声:“没有。”顿了顿,又转身往回走:“一个人无趣罢了,坐吧。”
“看来今儿这酒是喝不成了。”顾淮阳跟着走过去,在顾淮笙对面坐下:“既然不是为朝堂政事,那就是私事了,一个人无趣……莫不是二哥为情所困,因为那个烎王?”
顾淮笙正翻杯给顾淮阳倒茶,听到这话动作微滞:“你小子皮欠儿哈,都知道打趣你二哥我了?”
“这哪是打趣,分明是关心啊。”顾淮阳接过顾淮笙递上的茶,喝了一口放下:“既不是因为烎王,那二哥是为何事忧心?”
其实顾淮笙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烦郁,只能说一半一半吧,但感情的事,他并不想跟顾淮阳说:“你看那半边天。”伸手指了指窗外,那方向,正是菜市口刑场:“血光冲天,该死的鬼,冤死的魂……”
“该死还是冤死,皆不过命数。”顾淮阳打断顾淮笙:“不是吗?”
兄弟俩相视一笑。
顾淮阳叹气,转头看向窗外:“所以啊,这世道毋需问该或不该,只需争一个该不该,有能者操控命数,无能者为命数所空,生者恣意,死的也不冤,二哥说,是不是这个理?”
“嗯。”顾淮笙勾嘴角挑眉,以茶代酒敬顾淮阳:“言之在理。”
“既如此,二哥也不需要想那许多。”顾淮笙端茶杯给顾淮笙碰了一下,喝一口道:“你我现在所做的,不过是为父亲,争一个不该,仅此而已,不过……”
“嗯?”顾淮笙撩起眼皮,朝对面坏笑的顾淮阳看过去。
顾淮阳噗嗤一乐,示意顾淮笙看对面楼上。
顾淮笙纳闷儿挑眉,顺着顾淮阳的示意朝对面的茶馆楼上看去,一眼便看到坐在窗前望着这边的赵越。
没想到赵越会出现在对面,顾淮笙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本以为赵越是跟赵宥一起,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就见赵越突然从座位起身,到窗前,将半掩的窗门完全推了开来,他也不跟顾淮笙打招呼,就站在窗口面无表情的望着这边。
“我怎么看,他这是故意把窗户打开的啊?”顾淮阳看的有意思极了,揶揄地朝顾淮笙眨眼:“不过他什么意思?告诉二哥,他一个人?啧,瞧那端着面无表情的样,真没想到,烎王竟还是个闷骚啊!”
“淮阳!”顾淮笙瞪了顾淮阳一眼:“不得胡言!”
顾淮阳撇撇嘴,抬手装模做样的轻拍了嘴巴一下:“他好像在等二哥过去呢,你要去吗?”
顾淮笙转头望了赵越一眼,四目相对又转回头避开了视线交汇:“不去。”
“嘿嘿……”顾淮阳个人精,伸指痞痞地点着顾淮笙:“我就说二哥是为情所困,还不承认,那些市井流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二哥虽然让人造谣编排烎王,却也真情实感,心里喜欢的紧呐!”
顾淮笙懒得理他,顾自端杯喝茶。
“二哥。”顾淮阳转回视线,忽然手肘撑桌身体前探,严肃道:“你跟烎王……大哥他反对么?就他那古板德行,要是知道你当真,怕不得军棍伺候,腿给你打折。”
这话说的,顾淮笙好笑之余,又为顾淮准叫屈:“你把咱们大哥想的太狭隘了。”随即叹气:“大哥啊,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他跟我们不一样,从他接下家主这个重任起,他就已经……责任不是那么好扛的,拿的起放不下,可那很重很重,需时刻咬牙紧绷着那根弦,才不会被压趴下,他啊,以一己肩膀,成全你我自由。”
顾淮阳愣了愣,抿嘴角低下头去,手指轻弹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
顾淮笙见他难得提及顾淮准没有表现出抵触,便趁热打铁,接着往下说:“如果没有大哥力撑顾家不倒,咱们能不能有命活到现在都难说,便是苟且活下,什么也不是,也拿什么去为父亲争个不该?”
顾淮阳沉默着没有接话,顾淮笙看他像是听进去了,便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想想吧。”眼角余光瞥到赵越依旧站在窗前望着这边,顾淮笙挪了下站位,给对方一个后背:“还有,收起你那些歪门邪道的捷径心思,离……赵邑远点。”
“二哥你……”顾淮阳猛地抬起头来,一脸震惊的看着顾淮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