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笙任由她看,端起茶盏捏着茶盖漂了漂浮茶,却并未饮用,嘴角始终噙着似笑非笑,分明不觉阴冷,却直教人看着就不由自主脚心窜凉,腿肚子打颤。
盈盈瞥着顾淮笙的神色,正要训斥麻朵,就被顾淮笙铛地落盖声给打断了。
好在麻朵这时终于有了反应,敛裾上前,屈膝盈盈拜了一礼:“顾大人。”
顾淮笙这才撩起眼皮,温和亲切间却又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凌冽:“听闻你在学规矩?”
“回大人。”麻朵说着蹩脚的中原语:“是的。”
顾淮笙这才放下茶盏,正眼瞧人,低低笑了一声:“不错,气质体态,眉眼风情都有了,就是这口音还得好好练练。”
“大人放心。”盈盈道:“她学习东西挺快的,就是口音这点有点……不过教引嬷嬷已经在纠正了,诗词歌赋每日熟读,想来要不了几日便能克服改正过来。”
顾淮笙抬起右手,漫不经心地掐了掐指甲,点点头再次看向面前低眉顺目的麻朵:“会让你顶替真公主远赴和亲,你应该知道最后的下场,苗疆从一开始就推你出来做了这个牺牲品,你从不从,都终将一死。”
麻朵抬起头来,目光沉沉阴郁的看着顾淮笙。
顾淮笙迎着她的目光,勾起嘴角:“我们中原有一句古话,好死不如赖活着,而这条生路,只有我顾淮笙能够给你,也给的起,只要你不生二心,按我的计划行事,你和你的家人,自能平安。”
“哼,说的好听。”麻朵终于还是没能憋忍住:“我还有第二条路可选吗?”
“没有。”顾淮笙身体后靠,摊手。
“所以什么生路死路的,不过是成王败寇,我麻朵落在你手里,我认栽。”麻朵攥着拳头的手掌一翻,露出手心蠕动的蛊虫,目光却挑衅地紧锁顾淮笙的反应,见他泰然自若无动于衷,才给攥拳收了起来:“只要你说话算话,事成之后放我母亲弟弟,圆我家人团聚,别说嫁祸下毒,便是屠城亦无所谓。”
“口气够大啊小姑娘,不过,我喜欢。”顾淮笙拍拍手掌,站起身来:“此次虽然是让你以选秀的途径进宫,但你的目标可不止是那位,我要的,是逐个击破,懂吗?”
“明白,盈盈……盈盈姐已经告知过我了,顾大人放心,麻朵知道该怎么做,一切但凭顾大人指示。”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麻朵这才端正态度,受了几天的教习,跟顾淮笙这一通较量对决,又被打回了原形。
顾淮笙看在眼里,却没有出言责难:“总之呢,路我给你了,要怎么走就看你自己了,这是条生路也是死路,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成,你们阖家团圆自此过安稳日子,败,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你很聪明,我很看好你。”
“我要多谢顾大人赏识吗?”麻朵挑眉。
“不用这么客气。”顾淮笙摆摆手,转身面向盈盈:“这里你多费心,辛苦你了。”
盈盈福礼:“盈盈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而已,不辛苦,再说,能为大人做事,也是盈盈的福分。”顿了顿,才问道:“大人……这是要走了吗?”
顾淮笙点头,便见盈盈冲香儿示意的颔了颔首。
香儿会意,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抱了个布包回来。
“大人,这是奴婢给奴儿做的鞋子,还请您帮忙转交给他。”香儿递上布包:“奴婢知道他现在人在将军府不愁吃穿,可毕竟是一直当弟弟宠着的人,心里怪想他的,可我这做姐姐的,旁的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会这么点手艺,他……前些日子见他长高了些,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奴婢这都是估着尺码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脚。”
“成,给我吧。”顾淮笙接过布包:“奴儿有你这样的姐姐挂念着,也算是这孩子的福气了。”
“奴婢谢过顾大人。”香儿闻言腼腆的笑了,屈膝行了个礼。
从别院出来,顾淮笙这次没有再刻意走大堂绕,告别顾淮阳后就直接走偏门离开了。走在大街上掂着手上的布包,才忽然想起来,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顾淮准跟奴儿了,自从那天顾淮准把奴儿抓去军营后,至今还一次没回过。
见不见的,以前顾淮准出征打仗一去就是三年两载,都习惯了,但近来春闱舞弊案几乎血洗六部上下官员,朝堂震荡正值多事之秋……
六部血洗,各方势力被洗盘,在这争夺先利的紧要关头,谁都不会安分。虽一切皆在计划掌控之内,但会出现难免疏漏的情况,别的都好说,可别因此牵连到军中才好。
尤其想到上辈子顾淮准就是死在权利角逐下,顾淮笙一颗心愈发七上八下起来,就怕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自家大哥再步了上辈子的老路。
如此,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去看看才放心。
顾淮笙正想的入神,后背就被人拍了一下,惊得他立马转身,然后就看到赵越柱头似得杵在那。
“原来是烎王,您这不声不响的,可真吓了臣一跳。”顾淮笙心有余悸地抚抚心口,表情夸张:“吓死我了!我的娘呀!”
赵越的注意力却在顾淮笙红肿的嘴上,不说话,就那么盯着,目光是他不自知的沉邃炽热。
饶是顾淮笙脸皮再厚,被这么盯着也有点耳根发烧,欲盖弥彰地抬手挠了挠发热的耳根:“烎王作何这般眼神看我?”发现对方视线是自己嘴唇,一愣后就笑了,哪怕耳根红,也不妨碍他嘴欠撩拨:“王爷是在盯这里么?”手指点点唇,笑的三分邪气七分魅惑:“嗐,这肿的,涂抹药膏都没消下去,王爷真是厉害。”
赵越仓惶转开视线:“你刚在想什么?”目光挪到顾淮笙手里的布包上,闪了闪,还是问了出来:“这是?”
“这个啊?”顾淮笙掂了掂:“鞋子。”
“堂堂顾大人,还用自己出门买鞋?”照顾藏在袍袖下的手微微攥了攥。
“哪儿能啊?”顾淮笙故意嬉皮笑脸:“这是葶香楼的香儿姑娘送……”眼看着赵越闻之黑脸,心里满意了,这才话锋一转:“送给奴儿的,去顾府不便,就拜托我代为转交了。”
“是么?”赵越肉眼可见的舒了口气,但脸色却并没有变好:“这葶香楼,顾大人倒是去的勤快。”
“嗐,没有的事。”顾淮笙左右看看,忽然靠近赵越:“我说烎王,昨晚弄肿我的嘴,今儿又这么在意我去花楼,您到底什么意思啊?”
赵越抿嘴,又憋成了锯嘴葫芦。
顾淮笙简直心累:“其实我觉得,咱们这样装冤家对头挺没意思的,你看,不照样隔三差五的见吗?你这么黏糊,让人看着,想说咱俩死对头,都违心呐,咱们不能一直往人看官心口插刀知道不?”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越身体后仰,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我想说,你赵越分明就是对我顾淮笙抱着一样的心思,为何就不能从心一点坦诚一点,非要死鸭子嘴硬?”嘴角一挑,顾淮笙又恢复了略带雅痞的笑容:“要不这样,你去找皇上退婚,娶我怎么样?”
赵越看着顾淮笙又不说话了。
顾淮笙叹了口气:“赵越,这可是最后一次,如果你还是……那以后,大可不必如此,我顾淮笙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只要你明确表个态,说你我不可能,以后你娶谁都与我无关。”退后一步,顾淮笙目光紧盯赵越的脸:“我数到三,你若还是不作声,我就当你默认不可能……”
顾淮笙话没说完,就被赵越上前一把拽住了胳膊,还以为是终于撬开蚌壳嘴了,等着深情剖白呢,结果却被对方扯着去了一条清僻巷子。
“不是,你拽我干什么?”顾淮笙胳膊被捏疼了,眉头狠狠皱起来,却也没有反抗甩开的意思,任由对方给拽着粗暴怼到了墙上,尽管撞得后背生疼,还是期待的笑了起来:“王爷好霸道啊,拉我来这里,莫不是想来个强吻。”
本来只是一句调笑,不想话音未落,就真的被吻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顾淮笙三魂七魄升天,大脑空白傻在那里,直到结束都没回过神来。
赵越拍拍顾淮笙的脸,见他目光转动不再呆滞,这才道:“顾淮笙,那女的死了。”
“嗯?”顾淮笙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赵越说的是谁。
赵越难得勾动嘴角:“‘苗疆公主’。”顿了顿再道:“死于毒杀。”
闻言,顾淮笙这才精神一震:“哦?”
“大理寺正在着手调查此事。”赵越望着顾淮笙的眼睛:“有人以为,是顾大人因嫉生恨,为夺爱痛下杀手。”
顾淮笙:“……”
“什么感想?”赵越见顾淮笙揉胳膊,神色一变:“我捏疼你了?”
“还好。”顾淮笙摇头:“感想……他们还真能想。”
赵越挑眉:“那还是得多亏顾大人之前故事编的好。”
有些话不必言明便彼此都懂,两人相视一笑。
顾淮笙揭过这话题:“我要去趟军营,王爷一起吗?”
“一起吧。”赵越点头。
“未婚妻刚死,王爷就跟我这……嗯,一起相处亲密,我这凶手之名怕不是要坐实了。”两人出巷子的时候顾淮笙道。
“我们不是一直这般亲密来往的么?相爱相杀,不从来都是顾大人的话本情节么?”赵越紧随其后。
“也对。”顾淮笙摇头:“那这锅我就背了,让他们放手来查吧,游戏,越曲折才越刺激,简单就无趣了。”
第46章 死鸭子
两人没坐马车,赵越让人牵了两匹马,便两骑绝尘直奔城外驻军营地。
“烎王你看!”
“什么?”
顾淮笙勒马停下,冲赵越右侧远处一指。然而赵越顺着转头看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鸭子。”顾淮笙指给赵越看的,是一群在池塘戏水的野鸭子,见赵越面露疑惑,他眨眼一笑,随手摸出块碎银,屈指就弹了出去,目标精准,当即打倒一只,哈哈笑了一声,再次让赵越看:“看!死鸭子!”
赵越:“……”
赵越缓慢回头看向一脸坏笑的顾淮笙,不太明显地挑了挑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被顾淮笙骂了。
顾淮笙被看了也不心虚,眨眼转头,马鞭一甩就一马当先跑在了前头:“王爷,跟上!”
马背上青衣恣意,仿若瞬息间偷换时光,回到少年。
赵越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摇了摇头,这才拍马追了上去。
顾淮笙等赵越跟上就放慢了速度,微微侧头,笑得眉眼皆染风情。
“笑什么?”赵越下意识攥紧缰绳,不止耳根发热,身体都跟着不受控制的僵硬。
顾淮笙摇头,忽然问:“娶吗?”
赵越愣了一下,脱口接道:“不娶。”
“为何?”顾淮笙笑容凝固下来。
“你我皆为男人,谁娶谁,谁嫁谁?”赵越看着顾淮笙的表情心口一刺:“顾淮笙,古往今来,就没有男子成婚的先例。”
“那我顾淮笙就来做这个先例。”顾淮笙转过头目视前方:“王爷若无这份勇气,那之前……又算什么?你又拿我顾淮笙当什么?”
“我……”
赵越的迟疑,让顾淮笙的情绪从飘忽瞬间沉入了谷底,脸上仅存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
就在顾淮笙调整好情绪,准备冷笑而过时,赵越再次开口了:“若你委身嫁我,他日朝堂,你要如何立足,满朝文武,又将如何看你?”
“所以,你只是不想我遭人非议?”顾淮笙表情带着不自知的小心翼翼。
“嗯。”赵越顿了一下才点头,然而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表达出情绪,让他深感羞耻,耳根红了个透。
殊不知这一声嗯,让顾淮笙阴霾覆盖的心情瞬间如沐甘霖,豁然开朗。
“旁人怎么想怎么说,与你我何干?”顾淮笙才不在乎这些:“他日你若君临天下,我顾淮笙就是你的开国男后,携手顶峰看他们俯首称臣,届时谁敢妄议你我一句不是?”
赵越被顾淮笙这豪气干云的一席话给逗乐了,当即露出一抹真心笑意来。
“那我再问一遍,王爷娶吗?”顾淮笙望着赵越的笑容,眼角眉梢也跟着尽染笑意。
“娶!”这一次,赵越再没犹豫:“不过不是现在,待我功成名就,再与你共临天下,许一世万寿无疆!”
有些事说开后,无需过多剖白,只一个笑容一个眼神,便能心灵相通。顾淮笙几乎是赵越说出这番话的瞬间,就听懂了其中深意,低笑一声,抬起头来,随即催马快跑。
“好,那我就等王爷这万寿无疆!”顾淮笙甩鞭拍马:“驾!”
两人赶到军营时,顾淮准正在校场练兵,把守的小兵是新人,不认识顾淮笙和赵越,但见两人穿着气度,也没敢太过阻拦。
“将军在校场练兵,两位稍候,小人这就去通传。”小兵说罢,交代了旁人一声,便转身跑走了。
顾淮笙目送小兵跑远,才转身面向赵越。
“还以为他们应该是认识王爷的,没想到居然不认识。”顾淮笙是真觉得意外,毕竟赵越兵权在手,也是经常到军营走动,按理该是个脸熟的才对。
“应该是新收的。”赵越回看顾淮笙:“虽然我常来军营,但我乃总驻军营,与你兄长并非一处,又隔着剧里,新人不认识很正常。”
“哦。”顾淮笙了然的点点头。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便见顾淮准一身铠甲朝这边疾步走来,忙止住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