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果壳儿这么担心,就顾淮笙的品级,是进不了大殿的,只能在外面跪丧,而这大雨天气,别人还好,顾淮笙的身体铁定熬不住,可国丧避无可避,除了尽可能的做些准备,也没有别的法子。
“哎,怎么就偏生这个时候下雨嘛?”果壳儿越叨叨越担心,竟是埋怨起了这鬼天气来。
顾淮笙看的好笑,安抚道:“少爷我又不是豆腐渣做的,你都做了这么多准备了,我便是想病也没机会的,放心吧啊?”
“呸呸呸!”果壳儿忌讳的很,呸完立马急道:“少爷说什么呢?您才不会生病,您要长命百岁!”
这傻样,可把顾淮笙给乐的,上了马车都还笑的停不下来,不过想到接下来需要应对的硬仗,便随即嘴角下撇,幽幽叹了口气。
第96章 庸辰宫有请
马车赶到宫门时,已经有不少官员先一步到了,放眼望去,乌泱泱一片,缟素晃眼。
收回视线,顾淮笙伸手探出窗外,噼里啪啦,一手雨水飞溅。这雨啊,雨非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了,而那些人,站在雨幕下,早已淋成落汤鸡。
“笙少爷,要不您车里等会儿下去吧,宫门还没开呢!”车夫一身蓑衣斗笠从马车上跳下来,跑到窗前建议道。
“早晚都是要下的,这种时候,若是被人拿了错处大做文章,得不偿失。”顾淮笙摇了摇头,随即便放下帘子,按照果壳儿说的将汤婆子和生姜揣上,跟着就下了马车。
一落地,就被劈头盖脸的雨水浇了个透心凉。
顾淮笙赶紧嚼了片生姜,这才拢着衣袖朝众人走了过去。
“顾大人来啦?”查良镛看到顾淮笙,侧身让出位来,招手让他过去:“到这来吧,城墙能挡一点风。”
顾淮笙闻言便颔首走了过去,便是这样,浇了一身的他也被冻的打了个哆嗦。
两人之后便没再交流,不止两人,在场诸人,一个说话的都没有。
除了国丧需要表现的庄严哀伤,主要还是被雨给淋的。这一头一脸水淌的,眼睛都要睁不开,光忽撸脸就够忙的了,哪有心情说话?
“顾大人,听说你白天才大病了一场,这么淋,身子骨撑的住么?”后来的田松儒也挤到两人这边,扭头看到瑟瑟发抖的顾淮笙,免不得关心两句。
顾淮笙苦笑:“撑不住也得撑啊。”
原本说过这句,顾淮笙就不打算开口了,不想这田松儒却是个牛人,淋成这样还能抬头挺胸,一张嘴都是水灌进去再顺着下巴往下淌,依旧闲不住嘴。
“这太子收押宗人府,两位大人怎么看?”田松儒声音压的低,加上雨水的声音正好做了掩护,旁人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便是离他最近的顾淮笙都得听一半猜一半。
“形势不是明摆着的么,还用怎么看?”顾淮笙笑了笑,轻描淡写接了一句,袖子抹了把脸才问:“田大人,近来漕运那边,可太平?”
“一切如常。”田松儒颔首,睇给顾淮笙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闻言顾淮笙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倒是田松儒有些憋不住闲儿,见顾淮笙不搭腔了,便扭头旁边人聊了起来。
顾淮笙瞥了他好几眼,终是忍不住出声提醒:“田大人,慎行,慎举,慎言。”
正好这时宫门打开,顾淮笙便转身,跟着查良镛随大部队鱼贯入宫。
庄肃的氛围下,众人低首行进,唯有顾淮笙抬首张望,便见宫墙巍峨依旧,琼楼玉宇飞檐却挂满了白绸宫灯,宫人皆着缟素,昔日姹紫迤逦不见,放眼满目惨白,尽显森冷之态。
这皇宫大内,换上素装,亦不过如此,不抵大千世界斑斓颜色的万分之一,可就是有人为其挤破了头,尽洒身血。
待至大殿,远远便听得和尚诵经声悠扬,庄然哀切使的气氛更加低沉。而与此同时,进宫服丧的官员们,能进殿的进殿,不能进的便在殿外跪成一片。
长夜煎熬,这样的大雨天气,顾淮笙以为自己都等不到天亮估计就得倒下,不想他没倒,反而是身后的人倒了好几个。不过顾淮笙虽然没倒,也是冻的头晕脑胀,感觉这一遭回去,不死都得脱层皮。
几个时辰下来,汤婆子早就成了冷疙瘩,偏生这场合还不能给拿出来,只得继续捂着,不过顾淮笙给挪了位置,没有继续再贴心窝放着。生姜还剩下两片,冻的受不了干脆全给嚼了,这样再不天亮,怕是真要熬不过去了。
搓了把脸,顾淮笙往旁边人哪里挪了挪,被瞪了就眯眼笑:“太冷了,这么挤着暖和。”
那人撇了撇嘴没理他,往一边挪远了些。
这是……被嫌弃了呢?
顾淮笙愣了一下,也不在意,转头便端正的跪了回去,啧,个糟老头子,不挤就不挤,稀罕!
也只有这个时候,顾淮笙才会羡慕那些品级高,能够跪进大殿的人。还真是同人不同命,跟查田二人是一道进来的,结果就他一个跪外面淋成落汤鸡,哎!
不过最让人羡慕嫉妒的,还是礼部那些家伙,因着筹办丧事,都不用来跪丧遭罪,进进出出忙碌张罗各种礼仪章程,走在露天还可以打伞,真不是一般的拉仇恨。
“顾大人,顾大人?”
顾淮笙正发散思绪打发这无聊雨夜,头顶的雨水忽然就停了,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道像是隔着山涧的朦胧轻唤。顾淮笙抬头看看,又顺着声音转头,就看见一个小太监撑伞蹲在身边。
这小太监看着面生的紧,顾淮笙没有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夜雨寒凉,顾大人身子骨差,久跪伤身,三皇子殿下让奴才接您去避避雨。”小太监笑眯眯的,不大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精明。
这话说的好听,顾淮笙哪能听不出来,这是赵邑要见他,不过还是审视地看了小太监好一会儿,才起身跟着对方走了。
小太监在顾淮笙起身后,就递了个暖呼的手炉给他:“顾大人暖一暖,这淋了大半宿雨,看您着都哆嗦,可别着凉了。”
“多谢小公公。”顾淮笙没有客气,道了声谢,便伸手接过,紧紧捂在怀里,久违的暖意,让他自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喟叹,至于那只冷掉的汤婆子,则被他趁小太监不注意,拿出来偷偷给扔掉了。
然而在这宫里的,哪个不是耳聪目明的人精,顾淮笙动作虽然隐晦,但小太监都看在眼里,不过是假装没看见罢了。
“小公公,咱们这是要去哪?”眼看着竟是一路朝着后宫的方向,顾淮笙眯了眯眼,不由心生警惕。
“庸辰宫。”小太监道。
“这……”顾淮笙停了下来:“小公公,顾某一介外臣,去后宫恐有不妥,更何况,还是眼下这个时候,若是因此给娘娘招了闲话,岂不罪过?”
小太监一听就笑了:“顾大人放心,三皇子殿下跟庆王,梁王,以及几位内阁大臣都在那边,不会惹人闲话的。”
“哦?”顾淮笙垂眸敛下瞬闪的幽光,再抬眼时挑了挑眉。
小太监见状便道:“皇上仙游,贵妃娘娘悲伤过度,打昨儿个起就给病倒了,殿下听闻先前贵妃娘娘咳血,放心不下,便带了太医过来诊治,至于两位亲王和几位内阁大人,则是找殿下有要事相商,知道他人在庸辰宫,便一道寻了过去。”
顾淮笙听得心思百转,面上却忍俊不禁:“小公公说话还挺有意思,话儿啊一套一绕,跟绕口令似的。”
“让顾大人见笑了,奴才脑子不好使,说话总是特别绕,常总管就老拿这训斥来着,只是这打小养起的习惯,想改改不了。”小太监乐呵呵的:“顾大人,庸辰宫到了,您这一身湿淋淋的过去不方便,奴才先带您去换身干净衣裳吧,别给冻病了。”
“那就有劳小公公了。”顾淮笙确实冷的厉害,也不推辞,点头就应了下来。
如此,小太监便将顾淮笙带去了庸辰宫偏殿,衣裳都是早就准备好,顾淮笙去了直接换上便是,可见是一早就安排好了。
顾淮笙看在眼里心里有数,面上却不显,任由小太监伺候更衣,将湿衣裳给换了下来。衣裳好办,湿发不好打理,便只能用巾帕拧开。
“姜汤来了么?”小太监把顾淮笙的头发拧差不多后,转头问宫女。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和应和声:“来了来了!”
顾淮笙拒绝的话都没说出来,一宫女就小跑进来,将姜汤放到了他面前。既然来都来了,再拒绝就显得矫情,索性有益无害,便顺从的端起来给喝了,在小太监又要说话之际,及时出声截住了话头。
“小公公,我这可以去见殿下了吧?”顾淮笙笑眯眯的,气度和煦,如沐春风,可看在小太监眼里,却莫名神经一凛。
“顾大人……”小太监正犯难着要怎么把人留下,转头就看见一身孝衣走进来的赵邑,不禁松了口气,小跑过去,就跟着众人一起跪伏行礼。
“都下去吧。”赵邑眼底都是红血丝,目光一扫,凛然带煞,直教人遍体生寒。
一干宫女太监,连头都没敢抬,就起身哈腰退了出去。
顾淮笙也起身相迎,正要下跪,就被赵邑托肘扶了起来:“顾大人不必多礼。”
“谢殿下。”顾淮笙顺势便站了起来,看着低眉顺眼,实际心里却揣摩着赵邑此番动机。
赵邑比了个坐下的手势,率先走到桌前坐了下来:“顾大人脸色看着不大好,身子可还扛得住,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顾淮笙跟了过去,却没坐下:“谢殿下体恤,微臣还好,就不用劳烦太医了。”顿了顿,才问道:“不知殿下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太子劳师动众围困烎王府,结果也不给斩杀几个府兵,其余人等,尽皆提前撤离,老太妃更是下落不明查无音讯。”赵邑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斜眼睨向顾淮笙:“能让烎王府一夕之间,人去府空,顾大人果然巧思过人。”
第97章 故人归
被当面拆穿,顾淮笙也不见慌,勾着嘴角神色坦荡。
“殿下谬赞。”顾淮笙理理衣袖,拱手揖礼:“臣哪有什么巧思,不过是殿下成全罢了。”
“顾大人大可不必这么自谦。”赵邑换了个姿势,手肘撑桌半转过身从下往上的斜睨顾淮笙:“掌控大局,不止算计了太子,连烎王府也算计在内,即扳倒了太子,又在老太妃跟前卖了好,可谓是一石二鸟啊!”
“皆是局中人,掌控谈何说起?”顾淮笙笑意微敛:“若非殿下体恤忠良,仁厚大义,烎王府上下早就成了太子刀下亡魂,烎王奔赴沙场奋勇退敌,没败在敌军铁骑长枪之下却被自己人背后捅刀,此若事成,人心寒矣,又值先皇驾崩国之不稳,有心人难保不会借此生乱,而乱世扰,社稷危矣。”
“顾大人可知,按丧不发,是父皇之意?”赵邑沉吟须臾,忽然抬眸问道。
顾淮笙看了赵邑一眼,拱手低头:“微臣不知。”
“也罢,知或不知,这不重要。”赵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旋即肃正脸色:“父皇立有遗诏,谋反平,烎王除,江山定。”
闻言,顾淮笙睫毛轻颤,没有抬头,亦没接腔。
“父皇仙逝,按丧不发,除了当时在场之人,无人知晓。”赵邑起身走近顾淮笙:“顾大人有先机之能,并且未雨绸缪应对绝妙,着实让人佩服。”
“殿下说笑了。”顾淮笙抬起头来,笑望赵邑:“若非殿下有意提点,纵使微臣坐拥千里眼顺风耳两员神将,亦如瞎子观花聋子听曲,看不见听不得,哪能与殿下里应外合,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烎王府诸人性命,能得殿下庇佑,实乃三生有幸,大恩大德,微臣铭感五内,就先替烎王谢过了。”
顾淮笙这话说的颇有水平,即拍了马屁,又不动声色内涵赵邑身边暗藏奸细。
“哦?”赵邑观察着顾淮笙神色,眼眸微敛。
“不过殿下。”顾淮笙没有顺着赵邑的意思继续往下说,而是话锋一转,便说起了别的:“太子大势已去不足为虑,倒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当越早登基越好,这般拖着,恐生变故啊!”
果然,顾淮笙这话一出,赵邑神色便是一凛。不过他没接这话,而是目露审视的打量顾淮笙,片刻后忽而一笑。
“顾大人有经世之才,若身立朝堂,必然大有作为,却偏生反其道而行,齐荣华选歧路……”赵邑一顿,方接着道:“就不怕将来被负痛悔?”
“烎王都舍得拉着整个烎王府陪臣断子绝孙,臣有何可悔的?”说起这个,顾淮笙便想起跟赵越的种种来,一瞬间笑颜逐开,眼眸比星辰还亮:“先说好,这婚事可是先皇再世时给定下的,殿下可不能棒打鸳鸯啊,不然……”
被秀了一脸的赵邑,深深觉得眼睛要瞎了,不过还是挑眉问道::“不然如何?”
“不然……”顾淮笙想了想:“肯定是不能上金銮殿撒泼打滚,这脖子可不是金刚不坏,不经砍,那……臣就罢官,拉着烎王私奔。”
赵邑……赵邑一阵无语,瞪着顾淮笙半晌才抽了抽嘴角:“瞧你那点出息!”
“嗐,人各有志么。”顾淮笙嬉皮笑脸:“微臣此生没有什么大志向,唯有烎王这个执念,也就是生错性别,这要咱俩能有一个是女子,哪会磨到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赵邑伸手指了指顾淮笙,愣是没说出话来,最后憋半天无奈挥挥手,示意顾淮笙可以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