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别叨叨了,你再叨叨他又得使唤我了。
曹几何一听这话,那规规整整的几何眼都变圆了,说:“你只差一点就杀了李藏风?”
我点个头,曹几何又问:“既然只差一点,为何不乘胜追击?”
他盯紧我,就像监考老师逮着了我做的小抄。我被这目光穿透得整整齐齐的,生出种错觉:我藏不住什么,他看得穿一切。
当然了,我不信他看得穿。我还是维持着冷漠表情,问:“您认为呢?”
我在老八面前崩,在李藏风面前大崩特崩,可回到曹几何眼皮底下,我得比老七比老七。
老七宁愿跳崖也不多说一句,他和所有擅长被人误会的酷哥一样,认为解释等于多余。这种特点我曾经是很唾弃的,但现在我得学他,要把解释当做仇敌。
曹几何听我反问,他就笑笑不说了,那我也不讲了。
咱俩不叨叨,苏未白就有点懵。他瞅出状况不对,那眼珠子就左边撞右边,脸颊类似于痉挛地抽,抽了三下后,他补充说:“七兄还有别的伤,实在不便追击。”
……别提铁臀我们还能做朋友。
曹几何瞅我,我警惕地收腹挺胸,他就瞅苏未白,苏未白就用眼角余光疯狂瞥我后面,然后曹几何就看我站姿来。我背靠马车,脊线微曲,后方有所收敛,完美避开了伤处与马车侧面的接触点。
曹几何好像一下子领悟到了宇宙的真谛。
然后他看向我,严肃果决地说:“你不追是正确的。”
……为什么语气听起来有一些怜悯。
曹几何:“但你是我们最好的杀手。”
领导你记得我排老七吧,你数学和李藏风一脉相承啊。
曹几何表情沉重:“而上次加上这次,你已经有两次失败了。”
上次我不战而退,他一句屁都没放,这次我搭上一只铁臀,也没拔掉李藏风的铁脖,他就把上次这次的屁都放了。
我说:“正因如此,下次还是我出手。”
曹几何问:“你还想再去刺杀李藏风?”
我双手抱拳,一脸冷酷说:“事不过三。”
“若你第三次还是失败?”
“那我也不必再回来。”
这话是真的,我就没打算回来。
我以为诈死一定要有完美的地理条件,但完美的条件遇上变数就会加速驶向坑爹。我溺水遇上李藏风,我跳崖就遇上悬崖底下守着曹几何的人。说明计划这个东西,它越复杂越失败,简单才会赢。
而且我严重低估了李藏风的杀伤力。按组织原来的力量,我逃了他们得倾巢而出地追我。可现在,按李藏风这半月干掉一个杀手的频率,组织自己都要大乱,哪里还顾得上我?
所以等等吧,形势会更乱,组织的力量会更薄弱,我连诈死都不用,逃就是了
曹几何见我立下军令状,嘴角微微翘起三分:“你既这么说,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的紧盯一下子松了,以一种慈祥长者的姿态靠前,拍我的肩背,动作和气,好像我刚刚收了他做爹似的。
苏未白这个伤药一涂我就昏昏欲睡。它或许类安眠药,或许我余毒未清,毒正等机会反戈一击,叫我秒变汉尼拔呢。
我在马车里以一种僵姿怪态侧躺,曹几何这回找了个好车夫。车很稳,我睡得像活尸般时醒时昏,日夜在我眼前变成了李藏风眼眸的颜色。
马车睡的不舒服,我想他的大胸了。
说来也很奇,我在这世上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是在一个一直想杀我的人身边。
我心知他一心想杀我,我明白他多次盯我的脖,可在他身边那短短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呆在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我产生一种逼真的错觉,认为他会全心全意地护我周全,不让任何事发生在我身上。
我想他,更想他胸口的温度。
回到接引阁三天,我接到了他还活着的消息。
这家伙果真活出了决斗佬的模样,决斗之前绝不死,没几天又干掉一个杀手,只不过不是接引阁的。
我放心了,苏未白却把一大叠李藏风的卷宗抬到我房间。
这事儿老八做过,可现在他也被曹几何外派了,我没有重新看一遍的兴趣,说:“你拿下去。”
苏未白却说:“我知道七兄不喜欢我说的许多话。但这是七兄最后一次杀李藏风,请你听我一句,务必小心研究,绝不能让他再施诡计。”
我问了:“你似乎很恨他?“
苏未白笑了:“我只是很想看你杀一次人。”
“有多想?”
他深情向往地说:“你杀起人来的样子,定是这世上最美的风景。若是能亲眼见到,我当场死了也愿意。”
我瞥过目光不看他,只当他又说些雷言雷语。
直到一系列事件后,我才想起这句话蕴含的真意,还有与之对应的荒诞结局。
第27章 锋芒毕露现刀光
我叫方即云,我在等李藏风的消息。
养伤时我能做的不多,只能等,我在这世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有耐心。曹几何对我疑心未减,苏未白对我浓情蜜意,我在这两人的密切注视下假装从容不惊。我每天除了读李藏风的卷宗就是想李藏风的铁脖,我想等我这铁臀养的差不多了,他就会自己把铁脖送过来了。
这一个月间,李藏风又接连杀了两位杀手,其中一位算是接引阁的老十二,这杀人的频率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在组织里有自己的内线。
我就这么七想八念的,等到了某一天早上,苏未白带来了最新的情报,我就知道我的时候到了。
这份情报是花了大价钱买的,里头说李藏风又去看了一次罗神医,神医的居住地就在青坡镇,处在去大紫霄宫的官道上。
苏未白:“这会不会又是李藏风故意放出的消息?”
我知道他被李藏风搞怕了,可我不怕,我只怕李藏风不来。
但他的疑心也有理,我就指了地图:“是不是都可以,青坡镇是个好地方。”
接引阁毕竟是个搞报复社会业务的,不是个全国开连锁的,它在青坡镇这个地方的势力很薄,这地方东接官道,西接港口,陆地上人多眼杂,我不易脱身,大海上鱼龙混杂,我登上某船一走,天高海阔的谁还追得了我?
这番话当然不能跟苏未白说,我只说这青坡镇不大不小,适合潜伏。这次得我们在暗,让李藏风在明,绝不能重复那马桶上的惊鸿一跃。
苏未白去禀告了曹几何,得到他的允许咱俩就出发了。这回多了不少准备,一辆马车满载装备,暗器、伤药、银两、衣物、化妆粉,全在马车里一个樟木箱子里,这小小一口箱也承载了我逃跑的全部希望。
事不过三,我一定能逃!
逃之前我还想再见老八一面,不见这崽子一面,我这心就和缺一个口似的,走起路来左右漏风,上下没底的。
可是苏未白说,老八被派出去半月有余,至今未归,许是任务有些棘手。
没有消息等于没有噩耗,我希望他不会碰上李藏风,这二人碰见了就是新仇加旧恨,老八多半会充分发挥他擅长被李藏风打败的特长。
七天后,我们就到了青坡镇外围,这一次我总算没再晕车,因为我嫌苏未白的车技太差,大多时候都是由我来驾车,事实证明驾龄小的反而稳,驾车多了就会浪。
青坡镇郊外七里处有一个小吃摊,挂着招牌叫”往来歇”,据说看到这招牌的都得歇下。老板招待的是来往行人客商,苏未白说他在这儿约了个人。
等归等,肚子不能委屈了。我吃上新鲜热火的炸糕,觉得味道正好,想夸夸老板的手艺,结果这个中年人冷哼一声,对我爱答不理。那我就觉得亲切了,仔细看,只见老板他身如斗剑,背似奇松,眉间一吨的戾气难遮难掩,有一种熟悉的欠揍气质,只是我从来也没见过他。
于是我低头继续吃,吃饱喝足有气力了,苏未白等的人就到了。
我远远瞧一辆马车过来,门窗却遮了黑布,看着像一个黑疙瘩架着云飘来了,驾车的也是个黑斗笠黑衣衫的,面目压在低低的斗笠下,气势若有若无,可见这年头黑色是装逼的标配,多一点色彩就掉一点逼格。
苏未白去与那车夫交接,不知说了什么,他给了银子,车夫就把缰绳和一把钥匙给他,我心里就滋生好奇了。
苏未白和他交谈完毕,牵过马车缰绳,待我过去便说:“我来这青坡镇也有一事要办,如今这马车交到我手上,事儿就办成一半了。”
我问:“什么事儿?”
苏未白掀开马车帘布,我才发现里面有一扇黑洞洞的铁门,他取了钥匙一转,将门打开,我才听见里头有些动静。苏未白冲我神神秘秘地一笑:“这可是难得一见的风景,七兄一定得来看看。”
他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上去打开门,故作镇定地往里一瞅。可我这眼还没瞅到底,我这身子和心全凉透了。
马车里躺着两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女童,身躯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僵硬,关节不自然地扭着,容貌极美,神情却惊惧无助,本该鲜活乱蹦的两个丫头,却因为诡异的静止,而更像两只并排而放的人偶娃娃。
我凉了脸庞,质问苏未白:“什么意思?”
苏未白的嘴角旋即迸发出更强的笑意,说:“这二位小姐,是‘句容夫人’的女儿。”
我怒道:“我问的不是她们的身份。”
苏未白:”‘句容夫人’作为仙鹤山的山主,树敌甚多,仇家遍布全江湖,当然了,她活着的时候,众人只敢仇恨她,不敢去上门惹她。可仙鹤山附近的六个帮派在半月前一起攻山,夫人死了,她的女儿也失了依仗,自然有仇家想要。组织上就接了这笔买卖,把二位小姐都送给那位买家。”
我冷笑:“送过去之后呢?”
苏未白:“这人和她们的母亲有仇,想必会好好招待一下二位小姐,然后便卖去哪个妓馆吧。”
我知道接引阁是个黑社会组织,我也知道它有多项财源,不止是杀人买凶这一项,绑架、勒索,勾结贪官,给土匪传消息递情报,这地方做的不要脸的事儿太多了。就连老八,他手上难免也沾了血,只是杀来杀去都是些江湖人。他没沾过妇孺儿童的血,这是我唯一庆幸的地方。
可是苏未白就这么把血淋淋的事实摆在我面前,由不得我不看。
苏未白见我沉默,自以为聪明地问了:”七兄莫不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若是你想,睡一睡她们也无妨。”
我这脸都寒了,这小变态说的是人话吗?
苏未白见我脸上快掉冰渣了,补充说:“若是七兄不想,那就把她们给我吧。”
我的眉头就这么僵在了眉弓里:“给你?”
苏未白说话时是笑着的:“杀人前总得活动活动筋骨。既然眼前就有两位漂亮小姐,我就不必去找别的女人了。”
我恨不得自己听错了,可我听得再明白不过。
他想要做什么?他这眼是往哪儿瞅?
那是两个娃娃!她们才十二三岁!
我再看苏未白,我算明白了,我从前认识的他都不是他,只不过是我想象出来的一个苏未白。即便我口口声声骂他变态,但那曾经是一个中性词,它既不是褒义也不是贬义,只是一种身份的称谓。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在我心中有了一个新的称谓:畜生。
我盯着这畜生,杀气浸透我嗓和眼,我兜着愤怒提醒他:“她们只有十二三岁。”
我知道这是古代,我知道在这个时代未成年人保护法就是个屁,但我如今遇见的情况与任何时代都不相干。预谋强·奸加计划虐·童,他敢动一根指我就敢剁了他的手。
苏未白疑惑:“我知道啊。”
我面目更溢冷酷:“知道了还想碰她们?”
苏未白更加疑惑了:“可人人都是这么干的,像她们这般年纪的人也早就该出嫁了。我不过是提前会一会她们,有何不对?”
我冷冷道:“你觉得她们愿意让你碰?”
两个女娃子不能动的身躯依然不动,却用表情传达了强烈三倍的惊恐,喉咙疯了似的滚动,嘴里嘶哑含糊地响了响,听得我头皮一麻,身上有什么地方像要炸了。
苏未白的腰背本像一根拧紧了的琴弦,手指像随时随地横在一把刀口上,可听了这头皮发麻的喊声,他居然轻松了,全身喜洋洋地满溢着享受,他自信地对我笑了。
“不管一开始多么不愿意,她们之后都会愿意的。”
这个说法就有一种大脑直通排泄腔的粪感,我指出这个是畜生行为,他就绕到了古代陋俗,我指出这个是强迫,他就和我说强扭的瓜也会变甜。我之前居然觉得他只是一个单纯的变态,眼瞎了啊我,这人简直是咸湿滑腻而不自知。他以为他是谁?他认为我是谁?
我身上有咄咄逼人的杀气,他只慢慢说。
“我知道七兄看不惯。可这样的事,组织里人人都在做。怎么到了我身上,你就见不得?”
“你是想我无动于衷?”
“不过是两个无足轻重的女孩,七兄自己不愿碰,还见不得别人碰?”
我盯他半天,忽觉得他长得好像灾荒年间一条狗,闻着了腐肉就上前扒拉死人棺材,啃着坏肉不觉臭,为恶而不自知,那笑明着暗着折射出人心丑陋。这丑直扎我心,我忽然像打通了堵塞,想明白了,神经一下子紧绷,我晓得他这脸下装的哪壶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