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看着我倒在他怀里,心里的铜墙铁壁也跟着倒下。
我咬得再深,冒犯得再狠,他也能忍。
只是为了他的朋友。
我心虚了,总感觉这账越算越不清,原本我只想付个责任,谁想误打误撞地多个朋友。这种美好的误会遇上我这个跑路党,就不美了。
我还没想完呢,发现李藏风一直观察着我,他半仰着头,昏黄的光线打出了他完美流畅的脸颊侧面,这个人说完了“朋友”,像在等我给他个回复呢。
可你想听我回复啥?
我正想嘀咕什么,结果上头有动静了。“嘎吱嘎吱”的响从封口处传来,那盖板居然被人打开了,还探出一个脑袋。
竟然是老八!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怎么不是苏未白或是金阙儿?
他还冲我招招手,让我赶紧上来。
结果李藏风足尖猛点,先我一步飞了,把老八吓得都没了反应,我后一步飞,用几个壁虎跃墙的姿势撑跳了上去。我瞧见老八,发现他只盯着李藏风问:”李藏风?”
李藏风迎风而立:“不错。”
他稳得像这辈子从未失态过,老八的双瞳却缩成芝麻大的两个点,这是如临大敌的姿态,是青铜遇见王者的眼神。
我在他俩旁边站着,感觉位置有点微妙,老八也发现了,他就冷丁丁地瞪我一眼,却给了李藏风一个暖丝丝的笑,说:“久闻大名,如今才见着你……”
他没说完,自拔一剑,剑震如风波,是条白鱼在阳光下起跳震鳞,银光下刺出一道急厉杀意!
刺李藏风!刺他双目!刺出两个血窟窿才能证明老八的排名!
但李藏风这个人,证明了组织的排名就是个屁。
他翻袖搠刀,大刀似弯弓搭重矢,一生之力系于一发。
千钧聚此,万道神光炼就一点!
截浪破冰?斩日切月?何止啊,次元壁都得被这一刀砍穿了!
我在一旁看得脸庞肌肉都在抽了,我再不出手,李藏风这刀下一秒就得砍到老八脖子上了!
还等啥啊方即云?全交给老七(的本能)吧!
我马上滚过去,翻身到他俩中间,低个头让老八那剑擦过我脸,侧个肘撞开那三尺刀,但刀不是刀,冷到反光的刃擦过我臂膀,哗啦啦划了一道口,刀一个斜角继续贯穿上移,撞开了老八的刺剑。那我也不敢停,匕首从右手到了左手,在半空中划了个弧。
真正的快,不是别人意识不到有多快,是你自己都想不到有多快。
你问这个弧,我也不清楚怎么画的,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画它。
反正等我意识过来,我才发现这个弧度是划在了李藏风身上。
更精确点,是他的脖子。
这位仁兄的脖子上多了一抹细细长长的红,先是肉眼不可见,后来越来越清晰,血珠子慢慢渗出来,我就愣了。
要不是李藏风刚刚退开一步,他铁脖就飞了!
老八愣了,我惊得全身上下都凉了。李藏风摸了摸伤口,脸上和幻灯片似的闪过困惑、惊讶等凡人情绪。神佛般的李藏风,如今就活生生脆弱弱地站在那儿,脸部表情展示着什么叫深受背叛。
过了一秒还是两秒,他垂下眼,阴影将脸部轮廓打得死沉死冷,他似悟到了秘密似的。
“原来……你并非不能杀人。”
他细觑了老八一眼,又回头看我:“你只不过从未被人碰到过命门……如今我碰到了。”
我:“……!?”
……你说啥?
……啥命门?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啊!!??
第23章 谁来攻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各人有各人的擅长,比如老八擅长被人打败,李藏风擅长被我感动,而我擅长被李藏风给噎死。
自从李藏风说出了他那灵气四溢的领悟,我一口气噎在喉咙,咽下很难的,吐也吐不了,它就卡得我很难受了。
命门?大哥你不会说的是老八吧?
你以为我和老八是啥关系?我和他比你和我还纯洁呢!
我解释说:“你想多了……”
李藏风的语气更凉了:“不错,一直以来都是我多思多想,该谢谢你给我当头一喝。”
咋越说越歪了,听得我脖子都凉飕飕的。
我想再讲几句,结果老八这个不安分的跳出来问了:“什么叫想多了?你俩现在什么关系了?”
李藏风怒道:“没关系!”
老八被他怒懵了:“我又没问你!”
他本来想问问我,结果不小心看到了我后面,果断一下卡住了,像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了左边又右边,劈成块儿轴对称的焦木了。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指着我问:“你,你后面那么多血咋来的!?”
别问,再问你也是一朵六瓣开,每瓣都分叉。
我就瞎说了:“这个是摔出来的。”
老八瞪直了眼,那眼眶里的大黑珠子咔叽咔叽地转不动,这很明显是想理智上想装瞎,情感上想自戳双目的神态。
“你摔能摔出这么多血?”
李藏风插嘴道:“自然不是摔的。”
……大哥你可闭嘴吧。
老八凑近看,越看越窝火,头发根根竖起,像炸了个窜天猴在里面,额头青筋盘绕,似几条毛毛虫在比心。
“这有划伤还有戳伤!哪个王八蛋戳的!”
是老七的手指戳的,方即云不是王八蛋。
我在心里说过这句话了,我就权当我已经说了。但老八没有读心术,他听不见我心里话,他就只好去瞪李藏风,这个崽的脸似乎被一个个可怕的念头烧得瓦亮火热。想到忍无可忍之处,他便剑指李藏风,两片小薄唇喷出一句颇有厚度的骂。
“你竟敢……?你居然……!你……禽兽!”
李藏风这个天才插嘴师,这个时候他就不插嘴了,我不得不替他插嘴道:“他并无此意,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老八这就全方面凝固了,他从1个GIF跌落成了JPG。
他还死盯我,盯成了一块儿枯骨朽木,他仍不甘地哑声问:“你……真是自己上去的?”
我硬着头皮答:“他以刀相逼,我不得不上。”
当时他刀都逼到我腰上了,再不撞上去我就丢一个肾了,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同你说话么?
老八的毛发本来是倔强地分叉着,呈从头顶中心向外爆炸状,结果听完这话他都气得飘柔了,从好好的一个JPG升格成了GIF,他再次剑指李藏风,破口大骂道:“李藏风你个不要脸的畜生——!”
他骂李藏风,李藏风瞪我,我瞅老八,老八再骂,李藏风再瞪我,我再瞅老八,眼看要成一个无限等边三角循环了,李藏风忽然插嘴说:“你攻不攻?”
我懵了:“谁攻?”
李藏风见我还有胆子问他,杀气一下饱满挺胀起来,脸上覆盖了三百六十度寒气,道:“你刚刚对我出了杀招,就已经对我表明了立场。你既已选了他,就该早早攻过来!”
你真要我攻?
大家都混得这么熟了,我不好意思主动啊。
李藏风见我沉默,烈火浇油般的眼神甩在了我身上:“你再不攻来,莫怪我先出手杀了他!”
完了完了,他这是想不死不休了。
我正为他这惊天的敌意而心凉呢,结果老八这个崽又想冲过去送人头,我“蹭”地一下就把他按住了,我怒声厉色地叱道:“你不是他对手,还不退下!”
老八喷我一脸唾沫:“他都骑你身上了!这你也能忍?你到底还算不算老七!?”
我冷漠地擦了溅到脸上的唾沫,熟练地把唾沫刮在了他脸上,问:“你以为只有我能忍?”
老八这个人不愧排第八,他八卦小天线“蹭”地一下竖起来,整个人兴奋得发光发亮,贼眉鼠眼地偷问我:“难道他也被……?”
这一看就是想歪了,我得赶紧澄清误会。
我正色道:“他差点断子绝孙,吃的亏并不小。”
这个澄清就很和平主义了,你想大家都吃亏,就不用分哪个是血亏哪个是肾亏了。老八你也别气,送人头不值得的。
老八似乎被断子绝孙这个形容吓到,他瞅了瞅我屁股,失神地问:“你……你做得那么紧吗?”
哈?
李藏风听见这话,好像又酝酿了什么鬼斧神工的脑回路,又似乎在内心做了一件伟大的决定,他严肃地插嘴说:“当时的情况,我不怪你。”
大哥你真的别插嘴了。
老八瞅我,又瞅李藏风,我感觉他好像在瞅一个黑洞,这个洞把他有限的脑容量都吸进去了。他就很茫然,还很困惑地看了我半天。
忽然,他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我明白了!”
老八跨出历史性的一步,他站在我和李藏风中间,说:“就算一开始有强迫,做到后来也是你情我愿,这种事儿我看多了。你要是不舍得杀他,那就换我来杀。”
强迫啥?
你拍脑袋拍傻了吧?
李藏风这才用正眼瞧了老八:“你想替他杀人?”
老八张狂一笑,显得斗志更旺。我赶紧把他给摁回去,转个头对李藏风说:“老八能出现在这儿,证明火势已灭,大紫霄宫的人一会儿就来。你现在就走,莫要死在这些鼠辈手里!”
李藏风却摇了摇头:“死和死不一样,死之前杀了谁,决定了这人的一生是不是白费。”
我反驳:“死起来谁都一样难看,死后埋了土,虫子能分出你是高手还是废物?”
李藏风瞥了我和老八的站位,道:“你可以和他联手,二比一,你胜算大。”
我正色道:“可我眼里瞧不见胜负,只想看着朋友活着离开。”
李藏风身上的杀气忽然减了半。
朋友这个词儿真是有毒,对他来说杀伤力尤其大。
但这人思忖片刻,还是说道:“从你忽然出手那一刻起,我便不再当你是朋友。”
他说“忽然”,因为他对我几乎毫无防备,我那一匕首才得手。
我说不能杀人,李藏风信了。信任使人天真,他天真地把空隙露给我。可我为了救老八,只能利用这空隙。
愧疚使人嘴里抹蜜,我就软乎乎地讲了:“你当不当我是朋友,我都当你是。”
李藏风不信:“凭什么?”
我不假思索:“凭你是李藏风,你在密室里为我做的一切。”
我现在发现了,对李藏风,一定要说真话。假话越瓷实,咱俩的关系越僵持,像密室锁死了。这时就得说真话,真心才是钥匙。
我掏心掏肺说,李藏风这脸就不臭了,本来切得一块儿一块儿的像黑的马赛克,如今连影子都在他脸上轻快地流动,这便是冰川融了。
他盯我良久,眼中刺骨松融,转动了口风。
“好,我走。”
总算是要走了,我这正想松口气呢,结果李藏风走了半步便站定。他回头看我,似乎坚定了某种决心,斩钉截铁地说了两句话。
“无论杀人还是比斗,你都得学着拼尽全力。下次我见到你,绝不会再有什么手下留情!”
他提刀便走,这背影倒如一株奇峰孤松,寂寥中显出坚毅决绝,仿佛预示着我与他的下一次见面,绝不会重现地牢那种听心跳趴胸口的柔情脉脉。
可我看着他的背影,除了感慨心酸,更多的是困惑不解。
他说的手下留情是什么?
老八见我还在当场发愣,忽然感慨说:“这人虽说狂傲孤冷,对你倒有几分真心。”
我疑惑道:“你看出什么了?”
老八诧异说:“你没看出来?你刚刚冲到我们中间,那是以命搏命,是最最危险的一举。他若不是在刀上收了三分力,你怎会只受些皮外伤?你这手臂肯定整只都没了。”
他无心道出一个细节,却叫我震惊伤感到无言以对。
李藏风见我冲来,最后一刻他收了力,可我却没有。
在我冲进战场的一瞬间,他还记着我趴在他胸口的暖,记得朋友两个字他在心里的分量,他坚信我对他并无恶意,他心心念念的还是保住我这一条手臂。
而我却险些杀了他。
第24章 两个朋友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我又一次辜负了一个正直的决斗佬。
在愧疚把我淹没沉底之前,我得先问老八。
“接引阁距此处不下千里,你怎么来的?”
老八道:“你出发后我就得了消息,李藏风刺杀苍双双是假。副阁主派我来大紫霄宫,要我先杀苍双双,再去助你。”
他晚一天出发,却比我先到,由于苍双双和李藏风可能已潜入大紫霄宫,老八想先按下消息,等我到了再说。
但姓苍的一刀斩杀江管事,又纵火烧了大粮仓,使宫人东奔西跑忙于救火。老八在混乱中遇上金阙儿,知道我去了茅厕,又在厕墙边看到了铁臀的抛物线,就猜出我快凉了。
这个崽沿着血走,碰上两个熟悉的路人,一问就到药房,一眼就看出机关,最后敲砖动瓦,把板掀了。
我问:“苍双双呢?”
老八:“死透了。”
我惊了,擅长被人打败的老八居然把人打败了!
老八却不开心,一张脸黑里透亮地讲:“不是我,苏未白杀的。”
我知道苏未白不弱,没想到他竟这么强,苍双双再不济也是隔壁组织的头牌,苏未白说杀就杀?这么□□的?那他还当我助手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