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藏风冷冷道:“若我猜的不错,你的毒就是你的好表哥下的,是也不是?”
哈?
“他刚刚那么自然地说出几个男/妓馆的位置,显然对这一行很熟悉,甚至可能是行内人。”
你什么意思?
“他见我时第一个就想到那行,还能把话说的如此顺畅,理由只有一个。他一直拿这毒控制你,胁迫你,将你视作掌中禁/脔!是也不是!?”
……
……
啥禁/脔!?
你再给我杠一遍!?
你再说一个字老子切了你胸上的两个瘤子!
第68章 李藏风番外之(二)
李藏风看着眼前的老七,把他眼底的惊讶尽收眼底,于是起了好奇,把那擦了脸的丝帕随手一扔,问:“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他等着老七的答案,可老七的眼还一直落在那丝帕上,仿佛李藏风刚刚扔掉的不是一叠柔软织物,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尊严,如今委顿于地,无处可立。
莫非他没有看出自己刚刚展示的诚意?
于是李藏风怀着疑惑,重新申明了一下。
“我的鼻症鲜为人知,这是你致胜的良机。”
老七:“这个我知道。”
他果然看得懂这心意,李藏风又道:“你把这机会在我面前一一摆出,又全部毁掉。”
老七:“不错。”
“我不瞎,看得出你在干什么。你不屑用鬼蜮伎俩,证明我没看错人。”
李藏风见老七神色不变,决定再表明一层诚意。
“与君一战,我之大幸。”
如此郑重的话似打开了老七的心房,他似乎明白了李藏风来此一战的诚意,他那淡之又淡的神色里忽显松融,抬头道:“你言重了。”
李藏风掩去一笑,决定把来意大大方方地说出。
“杀你,我定全力以赴!绝不拿剃头来羞辱你!“
我来找你不是刺杀,不使手段,只是一场天公地道的决斗。
这是世上最为公平的杀戮,想必你也是如此期盼。
老七似乎真的有所领悟,但他的神情呆了足足一两秒,似是没想到李藏风会与他一个以收钱刺杀而著称的杀手谈论决斗。
决斗常出现于名门正派,发生在相似的武者之间。
而李藏风和他,走的不同路,用的不同兵刃,谈及决斗确是过于突然。
但他相信经过这一层层诚意的展示与铺垫,像老七这样的人,一定能明白他拼死一斗、公平对战的决心。
但老七大概是觉得李藏风的行为与杀手一道不符,他站起来,指着那踩成一坨的柳絮:“我的确打算用这些东西对付你。”
李藏风指出:“但你很快就扔了。”
他若真想那样做,不可能把东西摆出来。
能摆出来,就说明这些东西的作用是警告与提醒。就算有过那么一个念头,也和三个香包的下场一样,很快就被踩灭了、吃掉了,以及扔的远远的了。
他相信老七的品格,于是感慨。
“清者立于浊世,何苦自污?”
老七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以形容。即便隔着污泥,他仍旧能瞅见对付脸上的细微变化,似乎这个人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是不信他的诚意?怀疑他的用心?
还是铁石心肠中裂了条缝,受了震动?
这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坦率真诚的话,想必没有任何人会对老七说。
对于这样一个不擅说话,只会聆听的男人,李藏风决定发挥长处。
处处直接、句句用心,对方才能感受到你的诚意,由此变得坦率。
但接下来一群黑衣人来袭,稍微打乱了李藏风的计划。
这群人打的是为尹教主复仇的名义,手上有刀,个个闪烁,招招要命,而老七只是用擒拿法卸了他们的刀,踢飞了人,竟没有杀死其中任何一个。
他掩藏杀性,克制本能,压抑自己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够,还任由其中一个人把他撞飞、落水。
老七怎能落水?
老七怎能随随便便就被人撞飞?
李藏风再不能忍,必须出手。
逼退剩下二人,杀了那耍诈偷袭老七的人,李藏风一个猛扎,跳入河中,将被水草缠住的老七捞起。
老七靠在他肩上,一身坚硬化作彻骨柔,竟手足俱松,仰头微靠,毫无反抗,任人处置,仿佛是真昏了过去。
几番查探后,李藏风不再犹豫,一掌打醒了他。
然而老七醒来后,眼神却异常可怕。
像一点火星入了油锅,炸得油火四溅,可直刺人心、狠插肺腑。
这是恨极了的眼神。
这是想要李藏风现在就死的眼神。
李藏风从未在老七身上看见过如此明显的情绪外露,他一来不明白,二来有疑惑,于是先发问。
“天下第一的杀手,不会游水?”
这句明显像是挑衅,似让老七眼中的怒火冷了些,他沉下表情,鼓着腮帮歪过头,狠狠吐了一口水。这动作倒更像一个鲜活的人,而不是一个回荡在街头巷尾的传说。
李藏风由此目光闪了一闪,他想多看看这样的老七。
老七目光一转,刀子般落在李藏风身上,问:“为什么救我?”
如此明显的答案,他竟然还问的出来?
看来是真有隐瞒,深藏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藏风答:“你的生死该在刀下。”
这回答是中规中矩,十分正常,但老七似乎不这么觉得。
他的愤怒重又回返,在眼里流光四射,脸上如烈火烧燃了冷冰,李藏风看见这一瞥,这一怒,自然明白了七分。
李藏风问:“你不想我救你?”
“你本就不该下水。”
一个“不该”,道明了一切。
这竟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被打扰了自杀过程,因而生恨、因而嗔怒。
李藏风问:“你宁死也不要我救?”
老七梗住怒,脸上冷凝了一层灰。
他竟恨上了李藏风,只是因为李藏风救了他。
“那些打手呢?”
“我放了十一个。”
“可他们有十二人。”
李藏风:“那个使诈偷袭你的,我杀了。”
本是随手一做,随口一提,不想老七似有所触动,僵硬的身体柔软了半分,刀子一般的眼眨了几下,那怒意就跟着松了。
李藏风看在眼里,心中只觉得好笑。
怎么,你认为我不会为了你去杀人?
我既想公平光明地与你决斗,为何不能为你解决麻烦?帮你铺平这一条路?
只是看老七的样子,对尹教主的刺杀给了他不小的影响,以至于一改作风,收敛杀性,甚至连性命都可以舍弃。
可一个人再怎么受影响,也不该自轻自贱至此。
定是有人从中逼迫,逼他不得不死在金仙河畔。
最有可能是接星引月阁的上层斗争,牵连到了老七。
这中间一定有一系列的波澜转折,他李藏风可以窥不透,但他一定要管到底。
直抒胸臆不能够,那就用个激将法。
“若你真想杀我,就该节约体力,不该与打手多费精神。”
“你至少有十二次机会可以一刀毙命,可你没有。”
“老七是最好的杀手,可你连杀人都不愿,你到底是什么人?”
近乎侮辱的狠话果然起了作用,老七似下定了决心,直身坐起,捋了湿漉漉的发,抹了脸上黑泥,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李藏风这一看,再看。
他竟是有些挪不开眼。
与老七那刀锋般的性子不同,他两颊圆润,额头饱满,冷而硬的气质被一层柔和外貌削了大半。黑泥退去后,白皙皮肤于阳光下一显,如雪山白云,又似一段切的细细碎碎的玉石屑子铺在上头,莹亮到几乎透明。
倘若这不是老七,他甚至会用“可爱”这个词去形容。
但这是老七,用这词就显得过分轻佻,玷污了对方刀子般的特质。
老七微微仰头,似乎在有意让他打量着自己,不知是否是李藏风的错觉,这个男人的眼神微妙地显出了一些期待。
老七问:“你看清我是谁了?”
李藏风收了神:“我看过你画像,你确是老七。”
老七忽的沉下表情:“我本就是老七。养我很贵,杀人更贵。”
养他,很贵?
这个说法本身没有太多含义,只是他在这个要命的地方,在如此敏感的一刻说出,就显得话中有话。
李藏风微微一想,心中忽然顿悟,身上一顿震动。
原来他先前所想、条条状状,竟都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没有一条猜对。
他本以为老七还是一心跟着阁主副阁主,所以在刺杀时拼尽全力,才累了自己受伤。甚至因为这对阁主的忠心,他受到了副阁主的排挤与其他杀手的孤立。
如今看来,情形与他设想的大大不同。
老七应当是在之前刺杀尹教主时,就已萌生退意,心向自由。
他不愿继续为人做刀,更不愿替那正阁主与副阁主做事,因此刺杀尹教主那一次,他的锐气消磨,实力受限,结果自然不如预期。
但这一件天大的好事。
说明这个男人只想为了自己而杀人。
也只想凭自己的意志去结束别人的性命。
而不是为了愚昧的金钱,或者是可笑的忠心。
所以他说“养我”,绝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如此明显的一个暗示,李藏风不瞎不聋,他又怎会不明白?不懂得其中蕴含的深意?
一个想要自由的老七,自然得先脱离组织。可是脱离组织后去哪里,如何安顿,怎样继续战斗,答案就没有那么容易得到。
他能在李藏风面前这么说,想必已有了想法。
这或许是一种暗示,一种提议,一种暗流涌动下的示好。
他或许想靠着李藏风的力量去脱离组织,又或许只是单纯让李藏风知道自己的心意,了解他的志向,叫李藏风看清眼前这个灵魂已渴望自由,不再甘心做一把刀,不想再当一个牵线傀儡。
对方既诚心相待,他也该诚意回应。
第一点,他得知道自己该如何帮助老七脱离组织。
第二点,他得知道老七脱离组织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李藏风认为他不能问的太轻率。
对方谨慎暗示,他也该谨慎些。
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完美的问法。
“养你,多贵?”
第69章 我想替身他想脱马甲
我叫方即云,我是真的怒了。
他怀疑我是老七,我既心酸又难受。
他怀疑梁挽是梁挽,我既害怕又难受。
但他怀疑我与梁挽之间有着扭曲的关系,疑心梁挽以卑劣手段控制我,甚至认为我是梁挽的禁脔,那我就不止是自己难受了,我还想让他难受。
因为李藏风这猜测实在也太离谱了。
离谱得简直像是他故意在气我似的。
李藏风见我沉下脸,冷了声道:“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他还攥着我的手,五根手指像审问的刑具似的扒在我的腕部,那我也不挣,我也不退,我就拱身向前,拉近咱俩的距离,近到几乎我的鼻尖对着他的鼻尖,然后我就看见了他惊愕的脸。我冷下一张脸,知道这距离已拉近咱俩精神上的气势,是时候说点什么了。
“就算我和他有不正当关系,与你又有何干呢,李大侠?”
李藏风听完先是一愣,接着整个人随之一变。
他呼的气是雪原上的野火,眼神是烈日下不融的寒冰,仿佛连两颊的面肌都跳动着勃勃战意,只嘴角一丝笑挂上去,冷凝成了讽刺与怒。
“我看见的事,就与我有关。”
“我不管你是谁,只要你受人所害,为人所迫,我都不会不管。”
“不管你愿不愿意,无论你想不想我介入,我都一定会插手!”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理由呢?”
“需要什么理由?”
“做人做事都有理由,你如此心急,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故人?你对老七有愧,就想在我身上施展一番,你心里会因此好受些。我说的是也不是?”
李藏风沉默良久,忽问了我三句。
“是如何?不是如何?你可会觉得不同?”
他好像在问我,又好像在透过我这双异域的瞳孔看一双中原人的眼。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看见他盯着我面颊上每一寸肌肉的颤抖,他瞧着我唇角的开合张闭,他眼里映着我的眼神波动,那里本是有波有澜,如今已是死水一片。
因为我已不再恼,不能怒,不会气。
我已经知道他心里念着什么,想着什么,又怎能再生他的气?
这个姓李的二傻子,这个心思纯粹的决斗佬,他一心想在我身上找到老七,可我一不能拖累他,二不想再骗他。
我若承认自己是谁,他一定会和我一起去杀曹几何。这是拖累。
我若说自己是老七,他和我或许会回到从前,可这是骗。
因为我从来就不是老七。
我只是一个演过老七的人。
是他留在人世的一道影子。
如今我做的才是自己,如今我演的才是方即云。
又何必相认,让他误以为自己多了一个灵魂知己?
又何必拖他下水,让他为了一道影子去拼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