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三思,太子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建功立业,哪里有这般不堪!陛下,千万不要被小人蒙蔽了双眼啊!”
太子一党的人与首辅派战得不可开交,御座上的帝王只是面沉如水地看着底下的乱态。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忧心如焚的安国公抬头往上望去,只见御前的红衣太监噙着笑。下一瞬间,太子撞开了大殿的门,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谁在说孤的不是!父皇,您不要听信谗言,我——”
太子急着为自己争辩的话语还没出口,朱志南抄起刘思礼准备好的新镇纸,向朱长泰的面门掷去。他这是气得狠了,这一下丢出去,玉石的镇纸结结实实砸在了朱长泰的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满脸殷红鲜血的朱长泰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呆滞地看着目眦欲裂的朱志南站起身来,一抬手,御前侍卫将他团团包围了起来。
“将这孽子给朕拖下去!!!大皇子朱长泰失德,不配为君!”
这句话一出,相当于剥夺了朱长泰继位的可能性,变相宣布了废太子。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只剩朱长泰的哀求声。朱志南听了心烦,转过身去:“刘思礼,拿圣旨来!”
首辅派的说辞他可以不在乎,他做下这个决定还是因为太子一党的人。他朱志南尚还在壮年,太子竟然已经已经笼络了这么一大批官员为他站队!他还没死,太子怕是已经在琢磨着怎么叫他退位让贤了吧!狼子野心,其心可诛!更何况他这个儿子,确实不是个称帝的料子,陈乡案仍历历在目,他竟然还敢纵容手下屠第二个城?!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太子恃宠而骄,竟敢闯进金銮殿打断朝会。再给他一段时间,他是不是就敢带着羽林力士逼宫,拿下他这个爹了?
完了!
童秋恒眼前一黑,直直向后栽去。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殿前的刘思礼对着钱朝阳,微微点了点头。
还有娘娘,娘娘不会见死不救的……
当天下午,安国公夫人拜访皇后,却意外吃了个闭门羹。皇后只冷冰冰丢下两个字——“不见”。通传的大宫女皮笑肉不笑道:“安国公夫人,后宫可不得干政。咱们娘娘被太子殿下伤透了心,实在不宜见客。”安国公夫人哪里甘心就这么回去,高声地向里喊着“娘娘救命”,被皇后的宫人直接赶了下去。
翌日,太子一脉的官员几乎被连根拔起,安国公府首当其冲。这些年他们跟着太子捞了不少油水,负责调查的官员个个摩拳擦掌,人人都恨不得在这摇摇欲坠的大厦上踹上一脚。永朝的朝堂,转瞬间便是天翻地覆!所有人都知道,太子这是彻底失了恩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首辅派为什么发了疯弹劾起了储君,但其他人夹起尾巴做人总是没错的。一时间,乌烟瘴气的永朝官场竟是清静了不少。
与此同时,西北贪狼城的第一场战役打响,新上任的镇西将军带着他麾下的白狮军跟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策士打了羌人一个措手不及,把羌人的先头军队包了饺子。但未等贪狼城的百姓开始庆祝,羌人的第二波攻势已然到达。贪狼城的百姓在睡梦中,听到地动山摇的巨响,他们披着衣服翻身起来看,坚固的城墙另一边已经燃起了熊熊硝烟。
令人闻风丧胆的北原的重骑兵来了。这群力大无穷的兵士骑着高大的铁甲战马,全身全都裹着精铁打造的厚铠甲,手持极沉的长戟长枪,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当年的三千名丐帮弟子正是被他们纵马屠戮,撕碎在天关外。哪怕是昔年的沈琼,也是被这支无坚不摧的羌人铁矛打得节节败退,身上留下大大小小无数伤痕。后来沈家训练了步兵操长柄斧专砍重骑兵的马腿,但也只能打个险胜,每次交手都两败俱伤。
如今北原重骑兵再现,沈琼的旧部再次开始人心惶惶,军营里出现了躁动不安的情绪。说实话,沈菡池本来也没有打胜仗的把握,但这次连山庄支援的物资里送上了大批火器,包括一种叫做霹雳雷火的威力不大不小的爆弹,这倒是让他有了个主意。
是夜,北原重骑兵兵临城下,逼近了贪狼城百年屹立不倒的城门。领头的大将呼呼尔正在疑惑为何永朝人不从他们在远处开始就派兵拦截,还在想着莫非沈琼的儿子是个草包的时候,下一刻贪狼城墙上出现了一排持弓兵士——
嗖!嘭!
伴随着响箭射出,许多巴掌大小的东西落在他们中间。下一刻,这些泥丸子伴随着响声猛地炸开,惊了身披重甲的马匹。马匹还来不及四处逃窜,炸开的霹雳雷火点燃了埋在泥土下,蜿蜒数里的火油!熊地一声,重骑兵被无数道猛地窜起的火焰分开,冲散了阵型。呼呼尔惊骇异常,勒紧缰绳,正要指挥重骑兵冲出包围之时,冲杀声响起,贪狼城城门拉开,夏筹、金虎二员猛将率领着兵士冲杀出来!
夏筹望着呼呼尔的目光就像在看杀父仇人。他们二人数年前就交手数次,有胜有败。但夏筹永远忘不了的是,当年的呼呼尔砍下义士丹宵的头颅,用枪挑了,骑在高头大马上对着他不停狂笑的模样。午夜梦回,夏筹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放!”
沈菡池挥下手中军旗,城墙上弓箭手再次发射了一轮爆弹,重骑兵的马儿慌乱不堪,阵型越来越散,整个队伍直接被夏筹带兵从中间撕开了一个口子。呼呼尔怒喝了一声,操着长枪迎上夏筹手中的长刀!锵地一声,兵器相交溅射出火花,夏筹的兵器险些脱手,他不禁向后仰去,整条胳膊被呼呼尔的蛮力震得发麻。
呼呼尔大笑道:“你们费尽心机又如何?!就算没了马,你们也没人是我的对手!永朝人,太弱了!”
“少猖狂,老子来会会你!”金虎轮着巨斧迎上来,他的攻击毫无章法,但胜在他同呼呼尔一样是天生神力,招招逼近,丝毫不落下风。加上夏筹从旁帮忙,呼呼尔竟逐渐落了下风。
姬隋抬起手,望着火墙,沉声道:“必须速战速决,等火势小些,呼呼尔整了队冲出来,我们依旧要落下风。”
话音落地,一身银甲的沈菡池提了剑,便向下走去。凛冽寒风将他肩上的绣着白狮旗帜的黑色披风吹起,在夜色中不停鼓动。姬隋惊道:“你要去哪儿?不行,你是主将,你现在不能上!”
沈菡池一双墨色眼眸里沉静如水,火光倒映在他眼底,他压低声音道:“夏将军、金副将打不过呼呼尔。”
姬隋拧紧眉头:“我不懂武艺,但他们两人对一人也不行?”
“不行。”沈菡池干脆地给了结论,“被打败只是时间问题。这第一场正式交战,贪狼城不能输。”
姬隋不知说些什么来拦他,嘴唇翕动着。沈菡池的脚已经向前迈了一步,结果却被一只纤细的少年手臂拦住了。
一名看着十三四岁的蓝衣小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城墙上。他一只手拿着只啃了一半的苹果,嘴里还嚼着,脸上的表情漫不经心:“你不用去。”
沈菡池心里一动,把目光再次投向战局中。从贪狼城再次涌出了一批人,在那群兵士的后面还有一位白衣的女侠。她面容姣好若桂宫仙子,飘飘若九天玄女,气质清冷不似人间之人。这女侠身后跟了一批着灰衣的高壮汉子,可不正是连山庄赶来弛缓的江湖侠士!
沈菡池不知说些什么好,愣了片刻才道:“太危险了!传令官,快去把阮女侠叫回来!”
“我姐会搞定他的,”小少年一边摇头一边打了个嗝,语气懒洋洋地说道,“她知道就是那个人杀了丹宵。虽然我们现在名义上是来帮你的,但我们连山庄向来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不会听你指挥的。”
第59章
永朝这边有了沈菡池这个主将,羌人那边也有,正是传言中三头六臂、青面獠牙、茹毛饮血,可止小儿夜啼狼王阿尔图。此刻前方两军交战,阿尔图却坐在军帐里,两条长腿搭在书案上,一边肩膀上停着他的苍鹰,另一只手捧着一卷竹简在看。一盏黑铁油灯在他脚边静静燃烧着,衬得他坚毅的面庞柔软下来。阿尔图碧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惬意,似乎完全不在意战事的情况。
“王,公主来了。”
一名士兵通传了这个消息,阿尔图“嗯”了一声,把竹简随手丢在一边。头戴繁复银饰,肩上披着红纱巾的黛丽雅走进军帐里,身后还跟着一名羌人侍女。
“哥哥,前方战况不妙。”黛丽雅操着一口羌语开门见山道,“不知贪狼城从哪里弄来了一批神奇的火器,打了重骑兵一个措手不及。你是不是该出去主持一下了?”
“嗯,我知道了。”阿尔图道,“你来便是要说这事?”
“你心里有数就好。”黛丽雅看他表情仍旧波澜不惊,心里有了个猜测,便不再说些多余的话,“我便先回去了。”
阿尔图抬手向下虚按,沉声问道:“总跟在你身边的那个永朝女人呢?”
“宝珠?”黛丽雅道,“她去给战俘送断头饭了。今夜不是要处死他们了?”
阿尔图微不可查地勾起一边嘴角,道:“先前你同她说的,不是要放她回家么?”
“是的,放她回家。”黛丽雅贝齿轻叩,咬重了“她”这个词,“只是她。”
“你心里有数就好。”
阿尔图把这句话原样回给了黛丽雅后,重新倚靠在了他的椅子上。黛丽雅余光瞥到书案上有一封烧了一半的信,上面写满了永朝的文字。她把目光收回来,接着将手拂在心口,向阿尔图行了一礼后缓缓退下,动作轻柔得像一只百灵鸟。
她永朝话学的不错,文字倒是学的不精。若是她能看懂,便能明白最上面一行写的是——
“狼王陛下,谢某伤势已大好,随时可以进行下一阶段。”
……
十二年前的华京城,正逢帝王诞辰,举国欢庆。周边的数个小国纷纷来贺,包括海上的江启、贡冈国,西部的固椒国、濮龙国,南面的谷阳国等等。羌人虽然不成一国,但上一任的狼王巫塔亦然带着儿女与不算丰厚的贺礼来为朱志南祝寿。
当然,各位君主各怀鬼胎,巫塔也不是那个例外。羌人与永朝一向不睦,他此番又是带了示威的心思来的,带着来势汹汹的护卫队就进入了华京城。按理说,入华京城应当下马,但是巫塔刻意要求卫兵骑马入城,险些跟华京的巡城队大打出手。
朱志南生气吗?当然不爽,但是以当时永朝的兵力来看,打固椒国跟玩儿似的,但是对上羌人确是完全没有底气。哪怕羌人明晃晃地开始挑衅,但是朱志南依旧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得不为他们安排最好的住处。
所以,当巫塔提出要参观永朝的宫殿时,朱志南心里气得发疯,面上却只能装成宽容大度,大手一挥同意了这件事。
尚还年幼的阿尔图还记得,他骑着马进入宫门时,两侧的所有人都用敬畏、混着憎恨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一行人。他觉得很有趣,所以他忍不住笑了。当朱志南带着巫塔参观他的寝宫时,他被准许在御花园玩。跟在宦官跟侍女身后的阿尔图漫不经心地穿过一条又一条华美的回廊,看着精巧美丽的琉璃灯跟上好的雕花木栏杆,心里毫无惊叹,倒是坚定了总有一天要攻占了永朝的决心。
无趣的是,永朝的这群皇子皇女早就被嘱咐过不要在这个时间靠近御花园,一路上他清闲的很,都没有碰到不长眼睛的人来挑衅他。阿尔图百无聊赖地向锦鲤池里丢了块石头,看着一池鲜红色的鲤鱼惊慌地四下奔逃,觉得这场面像极了如今的永朝。永朝有这样窝囊废的朝廷跟这样没有志气的王,却坐拥着丰饶的物资跟广袤的土地……还不如早点叫他羌族称王算了。
“你们永朝的王都没有子女么?这花园太过冷清了。”阿尔图明知故问道,“本王子倒是想同年纪差不多的人亲近亲近。”
他的眼神锐利,被点名问话的宦官瑟缩了一下,咽了口唾沫,颤巍巍道:“这……这个时辰,皇子们应当不在的。”
“哦?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阿尔图冰冷的声音带上几分隐秘的怒火。他虽然年纪不大,但身上隐隐已经有了属于王者的气势,他这句话说出来,宦官登时两股战战、牙齿打颤,差点跪倒在地高呼饶命。若不是后面胆大的侍女扶了他一把,他就真的跪下了。
侍女额上也冒着冷汗,但是却没有宦官这样不堪。她强作镇静,向前一步,微微福了福身子:“王子消气,今日是皇子们去翰林院点卯的日子,诸位贵人都不在宫中。但奴婢记得有位皇子正留在宫中养伤,若是王子有意结识,奴婢这便代为通传。”
阿尔图点点头,坐到长亭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侍女匆忙离去。过了半晌后,她牵着一个看起来年龄同他差不多的少年走了回来。这少年瘦骨嶙峋,背还有些陀着,走路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是不是个跛子。但他相貌还算清秀,阿尔图有些怀疑这胆大的宫女是不是找了个小太监太蒙骗他。
结果还真不是。宫女带来的这位竟然真的是皇子……不过却是宫里最不受宠的皇子,不受宠到随便一个宫女都可以把他拉过来,拿来讨一个异国王子的欢心。
阿尔图坐在石阶之上的长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名瘦弱的皇子。没料到的是,这皇子竟然不卑不亢地抬起头同他对视,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乌黑的眼睛冷漠地盯着他的双眼,就像是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阿尔图知道自己有些时候看起来是令人恐惧的,尤其是他那双不怒自威的翠绿眼睛,有时候连羌族的勇士都会怕他。他觉得来了些兴味,从长凳上跳下来,开口道:“幸会,我是阿尔图。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