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为厉长青的阴沉男子站在台上,一手昆仑剑法颇为凌厉,比赛开始不过半刻,他的对手认清现实,打算认输,然而认输二字根本没来得及喊出来,便被厉长青一剑擦过脖颈,吓得直接失声。
最后那人是被抬着离开的。
五名评委对视一眼,只有三人给了分,闻人客与方纳大师没给分,他们均认为此子心思太过深沉,手段略显狠毒,不讲情面。
厉长青全无顾虑,环顾四周,在左下方找到了凌绝派的队伍,然后做了个大家意料之外的动作。
台上青年长身玉立,剑指台下,目光睥睨,暗含凶狠。
被剑指着的白衣青年抬头,因为刺目日光眯了眯眼,视线中厉长青的身影反倒虚化模糊起来。
沈非玉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是什么表情,不过看厉长青收剑走人的架势,估计不会是什么好脸色。
沈明朗坐得较高,没能看清白衣青年的模样,不过却本能的眉头一跳,侧首看向沈虞的位置,才发现夫人不知何时离开了位置,再一看沈明玉,竟也起身要走。
“去哪儿?坐下。”沈明朗不悦道。
“爹,我去看看娘。”沈明玉回道,方才沈虞离开时的表情,让他不得不在意。
沈明朗见这小崽子不听话,提了口气,打算好好教育他,不料下一场比试的敲鼓声又响了起来,淹没了他的声音,沈明玉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装作听不见,离开的步伐没有一点停顿。
沈明朗心中微叹,把注意力放到接下来的比试上。
第五场比试开始前,评委依次离席,众人没有在意。
不多时,第五场比试开始了,沈明玉和沈虞前后脚回来,母子俩视线交汇的刹那,沈虞心中腾起一丝不安。
沈明朗无暇关注夫人与儿子的异样,他的目光牢牢黏在台上青年身上,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像是在确认对方是否安然。
最后,沈明朗死死的盯着青年的脸,眼眶微红,双拳握紧,几乎就要克制不住情绪冲下场。
“咳,”沈虞淡淡地开口,“庄主,你可是东道主,外人面前,多少顾虑下形象。”
沈明朗怅然若失,“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沈虞不答。
“为什么瞒着我?”
沈明玉捏捏手指,试着唤了声:“爹?”
沈明朗充耳不闻,最初的晃神过去,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名单经过沈虞之手,他因为信任,并未过问,三年前的那场意外他追问无果,暗中派出人手查探沈非玉的下落,却被三番五次阻挠。
思及此,沈明朗自嘲一声,再不多言,专注的看向台上。
沈虞见状,默默绞紧了袖口,眼神愈发怨毒。
第四十五章
“第五场,凌绝派沈非玉,对战,正一门徐江年。”
鼓声落下,台上多了两道身影。
本次大会,正一门只这一名弟子前来,他的师门现如今情况如何,外人并不清楚,但看他颓废的目光与恹恹的神色,多少也能猜出一二。
更多的目光放在徐江年对面,那个白衣青年上。
观众席直接炸开了锅。
“我没听错吧?沈非玉?当真是沈大公子?不是重名?”
“哎呀前面的别站起来,挡着后面的了,坐下!快坐下!”
如果说方才是柳州城的女子在惊呼,现在整个观众席的人都惊诧不已。
“呀,真的是大公子,长得更俊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这沈非玉失踪了吗?怎么拜入凌绝派了?凌绝派的门槛那么高,他怎么进去的?难不成一直对外隐瞒了会武的事情吗?”
还有人认出他是那天飞花楼选美大赛的选手之一,“我说呢,怎么瞧着这么面熟,敢情是沈大公子。”
“……”
外界的纷扰无法惊动台上两人。
徐江年神色平静:“出剑吧。”
沈非玉持剑颔首,下一秒揉身向前,剑锋疾驰,徐江年早有预料,不慌不忙的避开一击,出剑上挑,化解了对方攻势。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很有君子之风,谁也没有出暗招,一板一眼,难免叫人看得无趣。
方才群情激愤的观众逐渐冷静下来,见台上胶着,便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分析:“三年前沈大公子失踪一事可当真是给人心里蒙了层阴影。现在他不仅拜入凌绝派,还武功有成,我怀疑三年前那所谓的流民作乱,必有蹊跷。”
“可不是——老兄,我实话实说吧,我也是那数万流民中的一人,沈公子的好我们可都时时记在心中,怎么还会有人……”
“此言差矣,人有善恶之分,兄台你知恩感念,但同样也有恩将仇报的小人,说不准是那群流民见沈家家大业大,起了歹念,也不好说。”
“这固然有理,可我们不妨从另一个角度看待问题。沈公子失踪后,沈夫人与二公子,以及多名沈庄下人安全回来,沈夫人亲自去官府请牧守大人搜山搜寻沈大公子的踪迹,然而只搜出了一具面容模糊的尸体。”
“还是穿着沈大公子衣服的尸体。”有人补充。
“当时情形究竟如何,诸位不妨试着推测一下。”挑起话头的人冲周围同伴挤眉弄眼,“我先说一种情况——沈公子智斗歹徒,与之对换身份,逃了出来。”
当即有人质问:“那沈公子既然逃出来了,为何不回沈庄?”
“或许,”有人受到启发,面色凝重,“是他不能回来。”
“为何?”
那人摇摇头:“不知。”
众人露出失望的神色。
坐在几人附近的黑衣剑客却起了心思,他与身旁人交换了一个目光,对方点点头,抽身离去。
台上,原本胶着的双方,由于沈非玉露出一个破绽,徐江年步步紧逼,导致局势一度陷入一边倒的情形。
沈非玉多次被逼至论剑台边,大半身体都探出场外,下方凌绝派众人个个握紧长剑,恨不能亲自上场替下小师弟。
“小师弟再被压制,估计离认输不远了。”
“你放什么屁!”左二茂喝道,“小师弟是我凌绝派上场第一人,代表门派的脸面,第一个人就认输?你怕是没睡醒。”
论资历,这话轮不到左二茂来说,但他平日里与小师弟沈非玉走得很近,林三全变相脱离门派后,派中弟子肯出声维护沈非玉的,也就他一人。
是以,洛闻初与贺知萧都没有出声阻止。
贺知萧一眼扫来,见洛闻初神色淡然,奇道:“你难道一点不担心?”
“我作何要担心?”
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贺知萧心说还好没有告知门派,沈非玉已成掌门亲传一事,否则真要输了,面子得丢到魔教去。
还没想完,场上局势骤然生变。
白衣青年一改被迫应敌的劣势,剑招繁杂起来,如包容万物的水,容纳并化解了对手一次又一次的攻击,防守做得滴水不漏。
徐江年不由心神俱震,一次是偶然,那么两次,三次……无数次呢?他的攻击好像打在棉花上,被吸收蚕食。
对方似乎提了点速,剑招晃得快要看不清。
不,不对。
不是对方快了,而是他的出剑速度与步伐变慢了。
这一场比试足足比了一个时辰,比前面四场都要久,没有惊心动魄的绝技,没有绚丽的剑招,仅仅是一次体力的较量。
到最后,徐江年每一步都像踩在软乎乎的云朵上,倒下去之前,是双膝无声的抽痛。
碰——
一声闷响过后,是震耳欲聋的击鼓声。
“第五场比试,胜者,沈非玉!”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人们脸上带着终于比完的庆幸。
然而紧接着,众人的心提了起来。
“下面,请评委为沈非玉打分。”
无疑,胜者沈非玉,可要大家说这是一场精彩的比试,很多人都做不到,毒君子甚至在比试中途就打起瞌睡,还是方纳大师的一声咳嗽唤醒了他。
面对眼前白衣胜雪的俊俏青年,毒君子没什么节操的说,“我给你分,你得感谢自己长了张漂亮的脸。”
沈非玉颔首:“多谢。”
方纳大师没发言,默默举起代表一分的牌子。
沈非玉再次道谢。
轮到另外三名评委时,沈非玉久久没有等到打分。
良久,柳垂风嗤了一声:“糟糕至极的比试,毫无亮眼之处。”
意思显而易见。
沈非玉也不多纠结,将目光放到剩下两位老者身上。
剑圣闻人客,以及,神机子许翁。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方才沈虞同他们说的话。
沈虞知道劝说方纳大师这种心性正直的人无果,毒君子又是个偏爱美少年的,索性只找了闻人客、许翁和柳垂风三人。
柳垂风已经表过态,暂且不说。
闻人客是个没什么节操的人,从他只要钱到位什么都肯干的态度就能看出。
许翁则不同,他并非因剑术闻名,而是因为他的各种奇巧机关与傀儡,浸淫此道多年,许翁明白独自探索一项尚未有人走过的道路当中的辛酸,眼前的青年虽然习的是剑术,但不骄不躁,眼中光华却与他当年极为类似。
那是一种渴望向上,渴望认同的目光。
终究不愿因为旁人的一己之私而阻挠一名有志青年的发展道路。
许翁举起了牌子:“孩子,永远不要放弃你追寻的,且坚守本心。”当年他收过一名悟性极高的弟子,本以为机关之道能够发扬光大,奈何对方钻了牛角尖,将心思放到旁门左道上,后来被他发现,逐出师门。
至此,沈非玉已拿到三分,闻人客表不表态都不再重要。
沈非玉朝五人深深鞠了一躬,利落下台。
看着他从容的身影,沈虞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趁着下一场比试开始,闻人客轻声问许翁:“这么做,就不怕沈庄出尔反尔?”
许翁老神在在的捋了下胡子:“反正也是我先出尔反尔。”
闻人客笑骂:“越老越不要脸。”
“你后来不也没表态?”许翁啐了他一口,“何况,我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闻人客目光微凝,扫向高台之上的沈家三人。
许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恰与沈明玉对视上,那青年冲他礼节性一笑。许翁叹道:“后生可畏啊。”
闻人客哼了一声,不再作答,却不由自主回忆起一个时辰前,沈虞前脚刚走,沈明玉后脚出现的场景。
那青年活脱脱一个世家子弟的倨傲模样,“不管我娘说了什么,都请跟她反着来。”
命令的语气,颇令人反感。
闻人客当即怒骂:“我肯来此处便是给了沈庄当家面子,岂有你这小辈叽里呱啦的份儿?”
青年不羞不恼:“前辈自然可以不给晚辈面子,但不会不给未来沈庄庄主面子。”
年纪轻轻,却已有了当家人的自信与把控力。
着实是,后生可畏。
.
第一天的比试一直到傍晚时分才结束。除了沈非玉,后面没人用如此龟速的方式,上场便是杀招,一击不中就认输,观众眼中跟走过场似的,一场接一场的看,到最后印象深刻的反而是沈非玉和徐江年那一场。
在那一场当中,有不少人提前退场,黑衣剑客便是其中一员。
剑客背着剑,往一条偏僻小巷走,来到一间破旧的屋子前,抬手有节奏的敲了三下,又三下。
隔了数分钟门才被拉开。
陆纪明的脸隐匿在门扉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侧开身子让剑客进门,陆纪明关好门,进屋取出一封信件,交到剑客手中。
“这是什么?”
“盟友书。”
吴鸣愣了好半晌才打开信件,看完后,神情古怪:“此人这么好心?”
陆纪明提了句:“私仇。”
吴鸣了然,“沈非玉的身份?”
“莲去查了,他比我们更容易在柳州城活动开。”
方才混进沈庄的正是他们二人,一如洛闻初先前所想,问剑大会是整个江湖的盛世,人们的目光聚焦此处,在此时扔下任何一颗石子,都足以搅乱这场盛会。
而今日,他们找到了一颗绝好的“石子”。
第四十六章
问剑大会第一日过去,凌绝派晋级下一轮人数有十五人之多,这大大出乎了其他门派的预料,在他们看来,洛闻初龟缩飞屏山不问世事,心性早不知被打磨成何等模样,经他调|教的弟子应当与他类似,殊不知正是凌绝派的有意孤立于世,造就了门派弟子耐得住寂寞与枯燥生活的性格。
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就只能练剑、练剑、练剑。
鲜有机会与外界高手切磋,那就门派内部互揍,每月一次的派内比试,都是诸位弟子进步的最好阶梯。
洛闻初作为一派掌门,是有失职之处,然而贺知萧的存在,填平了门派内可能出现的各种漏洞。是以派中弟子大都害怕贺知萧超过洛闻初。
今夜,本是凌绝派弟子的庆贺之夜,他们在山中闷了太长的年岁,都快忘了加入门派的初心是练就一身绝世武功,扬名天下,今日骤然出了一把风头,见其他掌门铁青的脸色,心中别提有多畅快,酒过三巡,正是酒兴上头之时,贺知萧一声冷冷的“明日不比了”唤回众弟子的神志。
问剑大会的残酷性不在于它的淘汰制,而是一轮接一轮,当中完全没有休息可言,若是在第一场比试中拼尽全力,即便赢了,后面几场比试恐怕难以发挥应有水平。在这一点上,反倒是沈非玉稳扎稳打,既没有出杀招,也没有累过头,比试时间比起平日练剑时间少了不知多少,对手稍逊一筹,所以体力也节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