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夜雪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芳菲袭予

作者:芳菲袭予  录入:06-26

  狗又一阵尖吠,郭偕皱眉拎起之扔到院中,荀渺急忙关上门。回身打量了眼凌乱的桌子,叹息着走去捡起桌下的几个碗,凑到灯下仔细看过发现未坏,才松口气,又捡起地上的骨头倒进门后的一个木碗中,回头弱弱:“一阵你走时,可否替我将这木碗拿到院中?”
  郭偕无奈:“你既怕那畜生,却养了作甚?”
  “实则它也并非总这般凶……”那人绞着手指略颓唐:“抱回来半月,我骂它八次,它追咬我不过七回!思来吾也有不对之处,白日总忘记将它放出去,骨头啃得一丝肉不剩才与它,半夜起身不经意踩它身上……”
  郭偕嗤笑:“如此说,你家这小郎倒不甚好伺候,动辄与你反目。”透过半开的窗牖望了眼月光下正夹尾绕水井转圈的黑狗:“话说回来,此处偏僻,实也须有条狗看家护院。”
  那人点头:“看家只是其一,这狗原是邻家见我一人度日冷清,送与我作伴的,本是三月前便应抱回来,只彼时吾忧心养狗花销大……”
  郭偕一时未忍住:“养条狗能有甚么花销?无非与它些剩饭剩菜而已!”
  “我……”那人耳根一红,转过眸光去:“我寻常哪来剩食……”
  此倒是实!郭偕一时竟无言以驳。忖了忖,转过话去:“你既还想留下这畜生,吾倒有个办法,吾军中有专司训犬之人,待我将之送去驯养一段时日,调|教好与你送回,如何?”
  确认了此举无需花钱,那人自无不可。
  主意定下,郭偕便言归正传,道出来意。
  荀渺自知编纂小报必然开罪许多人,然圣谕已下,推脱不得,况且着实有利可图,遂也安心领受了。
  事说罢,天色不早,郭偕依言带黑狗归返。途经朱雀门那处妓馆时,不知穆昀祈三人是否已离去,一时好奇驻马张望,岂料那黑狗竟趁隙由他怀中挣脱,一溜烟向馆中跑去。郭偕忙自下马去追,入内却不见狗影,倒是有仆役称似见一黑狗向内跑了,郭偕只得继续向里去寻。
  这外看三层的小楼,入内才知别有洞天。出前楼后门,便置身天井中,南北两廊中皆小阁子,看去是仅供三五人小酌的雅间,楼上亦如是。
  郭偕在天井各处搜遍无果,只得进去内院。此中三面楼阁环抱,中庭满植花木,唯一小径通向北楼。忖来若是那畜生觅得吃食,多半是躲进花木丛中慢自享用,郭偕因是提灯沿那小径一寸寸搜寻。
  摸索至北楼下,仍旧无所获,正懊丧,忽闻头顶人声,竟是熟稔!
  “……霍阑显正在兴头,恐要夜深才走,郎君无须管他,早些回去罢……烟花柳巷藏污纳垢之地,不宜久留……”邵景珩的声音。
  哼了声,穆昀祈出言带讽:“藏污纳垢?同是出自淤泥,缘何邵殿帅独对那顾怜幽另眼相看?”一顿,“乃因——情有独钟?”
  片刻静寂。
  郭偕倏忽瞥见北楼屋檐下一物闪过,大小形态似只狗。凝眸细看,那畜生已停在小径前,嘴里尚叼着一物,或是吃食。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郭偕心中一喜,方欲扑去,却闻楼上人声再起,令他屏息止步。
  那声音较之方才含糊了些,然能辨别是邵景珩,言中提及霍阑显,又提到顾怜幽,道什么“忠良之后……沦落污沼已是不幸……受此不白之冤……”云云,显为那顾行首开脱。
  心起好奇,郭偕小心向屋檐下挪去,人声果渐清晰。
  穆昀祈似怀忿:“……霍阑显定要活人……顾怜幽乃唯一知情者……一面之词如何采信?……”
  腿上似有何物剐蹭,郭偕低头见两只狗爪正起劲抓挠自己小腿!当下抬脚要踢,好在头上的人声令他及时醒悟,便收脚弯腰将那畜生抱起在怀中安抚,防之出声。
  “吾已有婚约在身,绝不存那念头……只不欲令无辜者获罪而已!”上头说话的换做了邵景珩。
  郭偕暗嗤:这等谎话,他怀里这畜生若知人言,恐亦忍不住啐其一脸。
  穆昀祈的声音愈发模糊了,或是到了屋子里侧,任郭偕再侧耳也难听清只言片字,一时对着怀里那双抖擞的狗耳虎视眈眈,恨不得揪下换自己头上。好在片刻后,终又能听清些,当是其人又踱回来了。
  “……定要保之,唯有一法,令之入宫,则霍阑显……”怀里那物忽而呜咽出声,盖住了楼上的人声。郭偕一恼,狠狠拧了把竖立的狗耳……
  总算逃出那“藏污纳垢”处,郭偕晃晃方才绊在门槛上摔痛的脚踝,确认无碍,便上马扬鞭,一气跑出几条街才缓下,垂眸瞪向怀里目露委屈不时低声呜咽的畜生——方才那数声犬吠,也不知引楼上二人疑心否?好在今夜天子微服出行,只带三四护卫,才令他逃过一劫。暗自侥幸之余,才留意到狗嘴里叼着的藕色布条,抢下一看,脖颈耳根倏热,甩手将之远远扔出。
  “何人与老儿寻晦气??”身后霎来一声怒喝。
  郭偕一怔,转头见一老汉立在道边挥舞手中的藕色抹胸叫嚷,那音容似曾相识。目光上抬,落在其人头顶那招牌上,“吴家肉饼”几字,在灯火映衬下,极是刺眼。
  情急回头,似教抽了一耳光般脸面热痛,一人一马一狗落荒而走。
  呜呼,看来这朱雀门,着实非他郭偕的福地。所谓侥幸之心不可存,今后但可绕路,还是尽量绕开为好。

  第二十一章

  大暑时令。
  历经整夜积下的几丝清凉气,太阳升起即消散。时不过巳正,整个晏京城又落入滚滚热潮中。
  景宁殿中。
  穆昀祈啜了口茶,一清因夜眠不佳而略微混沌的神志,抬眸却见对面人的目光正投落案上某处似有所思。心下会意,拿起那双鱼抱莲镇纸,果见彼者目光追随来,便自一哂:“这镇纸是有何特殊之处,教景珩看得入神?”
  闻者收回目光,口气诧异:“这双鱼抱莲镇纸,陛下却有两个?”
  穆昀祈轻笑:“这镇纸本是一对,当日你出西北,先皇命吾为你践行,吾便将其一相赠……然你一去多年,历经战乱,此物,恐早已不存了罢?”
  “这……”那人稍沉吟:“陛下下赐之物,臣怕磕碰伤到,当初并未带去西北,而是好生存放于内室匣中。”
  穆昀祈闻听似惋惜:“然朕赠你此物并非令你收藏……”眸中一抹黠光闪过,似好奇追问:“你却从不曾用过?”
  那人此回倒果断:“不曾!臣只是偶尔拿出一瞧,用以感怀圣恩!”旋即似怕再遭追问,便话锋一转,禀道:“昨夜之事,臣已令人仔细盘问过,那狗并非馆中所养,而是趁人不备闯入,进后院叼走了一件女子的贴身小裳,而据馆中仆役证言,那狗主是待狗入馆后一阵方来找寻,后趁人不备一道将小裳带走,由此推测,此不过一桩龌龊事而已。”
  穆昀祈失笑:“养狗用在此处,倒也是奇想了!”既此事已无悬念,便转回正题:“朕今日召你来,是欲议一议顾怜幽……”
  邵景珩眉心缩进半寸:“陛下三思,顾怜幽虽出身清白,却毕竟沦落风尘,不宜入宫伴驾。”
  穆昀祈讪笑:“此乃戏言,朕并非果真存那意。”言罢看彼者绷紧的嘴角顿然一松,自又打趣:“看汝情急,却是怕朕抢了你心仪之人?”
  “绝非如此!”那人一惊抬头:“臣对顾怜幽绝不存男女私情,所以不赞同将之交予猷国,一则乞伏哲利遇刺一案已水落石出、人赃俱获,臣不能任无辜之人蒙受不白之冤;二是因,顾怜幽之父顾朝山一代良将,早年捐躯西北,膝下唯此一女,忠烈之后遭此无妄之灾,臣实不能熟视无睹!”
  穆昀祈盯着他,口气转严:“景珩,你可否与我道句实话,究竟为何要保定此女?”
  其人但见踌躇,半晌,终是一叹:“此,说来话长。当年吾等北伐羌胡,莫梁寨一役,吾因一己之失令三千精锐陷入危境,顾朝山领命来救,却不幸中箭,重伤不治,临终托我照望其妻女。后吾命人去他家乡寻人,岂料其妻已病故,留下个七八岁的孤女教舅父接走抚育,岂料那舅父家贫,又非良善,竟将外甥女卖与了人牙子,自此下落不明。吾虽多年找寻,却不得果,直到数月前,偶然在叔父家中结识这顾怜幽,得知其原名与顾朝山之女一样唤作顾娥,再细问身世,竟也如出一辙!”言至此,已是懊丧:“她当初教人牙子带走,几经辗转到了京中,便教送进了烟花巷……”
  穆昀祈闻罢倒也替之惋惜,却又露难:“若果真如是,顾怜幽倒着实不应交与猷国,只当下欲说服霍阑显,乃是一难。”
  此是实情,邵景珩一时也陷入苦思。正缄默,忽闻黄门来禀,道霍阑显求见。心知其人对他邵家疑心未去,当下若他在场,恐还多心,邵景珩遂先告退。
  天气虽热,霍阑显却是满面春风。
  “陛下一早召爱臣前来,想必是商榷退我之法?”无须察言观色,便是一言中的。
  穆昀祈轻哼一声:“朕倒是存此想!忖来首当应对汝刑讯威吓,不成,便改行羞辱,办法都想好了,将你灌醉剥了衣裳弃于闹市,受尽世人指点,如此令汝知耻而俯首!然再忖来对手是齐王这等宠辱不惊之辈,此法恐也无甚成效。”
  霍阑显大笑:“终究多年至交,陛下知我甚深。”
  叹了气屏退左右,穆昀祈看似沮丧:“顾怜幽确不能交你带走,然于说服你,朕已黔驴技穷,遂你要如何才肯退此一步,便就直言罢。”
  那人随他故作愁眉:“陛下此是为难我!乞伏哲利已死,本是死无对证,然此案疑点诸多,吾本想带个活人回去,好歹息事宁人,然若此陛下也不肯应允,吾却着实不知如何向我主交待了。”
  穆昀祈不耐烦:“你我之间,不必出这等敷衍之词。北主对汝倚重,素来言听计从,当初你三言两语便能劝说父兄舍弃联姻之想,遂此事,于你自更不为难。”
  言罢便见彼者狡黠一笑:“陛下看来不仅知我甚甚,且对我朝中之事也颇多上心啊!也罢,既敷衍不得,便开门见山,要吾让一步也可,但陛下须应我一求。”前踱两步:“吾早听闻晏京城南有一处奇景圣地,名曰归云谷,谷中风景奇丽,置身其中乃似临仙境,因是尝向往之。可惜此谷常年云雾遮绕,唯有三伏热天日光最烈之时,才可拨云见路。凑巧吾此回南下,是在盛夏时节,遂求陛下……”
  “此好办,朕与你寻个向导,再派护卫数十人,随你往归云谷一游!”不待他说完,穆昀祈便先允诺。
  孰料那人竟不急谢恩:“吾之请尚不止如此,还望陛下与我一道前去一览胜景。”
  “朕?!”穆昀祈一怔:这般热天,行路已是苦事,何况山中蛇虫鼠蚁出没,历经跋涉只为一赏那莫须有的胜景,着实非他所欲。然霍阑显的性情他亦清楚,一言既出必是心意坚定,且说当下也着实须与这胡人几分薄面……如此一忖,也只得勉为其难应了。
  霍阑显终去。
  起身踱了两步,穆昀祈转头令左右:“传旨!令邵景珩明日一早宣德门前待候,伴驾出行!”
  哼,一朝天子因他邵景珩而吃苦,身为始作俑者,他却还想置身事外?做梦!

  第二十二章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入了归云谷,穆昀祈才果信世间还存这等桃源胜地!
  一路樵径蛇曲。抬首青山葱茏,鸟雀颉颃,鸣声破云。山腰以上白云缭绕,混芒一派。两面峭崖飞瀑奔泻,雪翻珠溅,在谷之中劈开水道数股,分流出山。夹道奇花珍木,团团簇簇,引蝶舞蜂喧,乱冲人面。策马徐行,风生袖底,似沐春光,令俗虑尘怀,爽然顿释。
  醉心于这水光山色,一行人流连忘返。却岂料天有不测风云。
  晌午时分,日光忽匿,谷顶乌云堆聚,不出半个时辰,滂沱大雨倾盆而下。众人措手不及,只得寻山洞躲避。
  雨虽扫兴,穆昀祈初时却并未在意:夏日暴雨本常见,多转瞬即止,一时之象而已。然岂料这暴雨一下数个时辰,丝毫不见收势。傍晚时,谷上依旧黑云覆拢,四处雨烟缭绕,数丈之外的景象皆是模糊,便莫说辨道行路了。看来今日出谷已成奢望,众人只好栖身洞中静待雨收。也好在这谷中多乃雀鸟鹿兔,无甚猛兽与毒虫蛇蚁,因是只要雨不至下到令溪流涨至湮没山谷,一时便也无性命之忧。
  及至深夜,洞外雨声渐小,众人悬着的心才渐落下。跋涉了整日,穆昀祈此刻着实疲累,看随众显也如是,想来明日还须赶路,便也顾不得尊卑体统,各自在火边寻处躺下,酣然入梦。
  醒时天微亮。洞外不闻雨声,穆昀祈心下自安,见霍阑显仍在火边熟睡,邵景珩却不见了踪影,倒是洞口传来人声,隐约闻得“涨水”、“凶险”等字眼,心中顿觉不祥。起身欲去探问究竟,不料情急踩上一处湿滑,一个趔趄撞上一侧石壁,左臂当即传来一阵锐痛。
  洞前人闻声回头,忙来搀扶。穆昀祈自撩起衣袖一瞧,臂上赫然一片红紫相间的淤痕!
  “怎如此大意?”邵景珩抬手要触碰他伤处,却教彼者下意识一个抽手与眼中一闪而过的惶恐制止,略一忖,且替他拉回衣袖,一面宽慰:“此为淤血所致,即刻拿药擦一擦,一两日可祛瘀消肿。”
  穆昀祈轻嘟囔:“那药极不好闻……”旋即似怕那人反驳,话锋一转,问道:“方才汝等在说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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