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大佬不好当[古代架空]——BY:璞石

作者:璞石  录入:01-26

  听到这一声惊呼,徐谦急忙转身去看。婢女已将李氏扶了起来,徐谦跟着照顾母亲,虽然不言语,心中却是绝望到了极处。父亲的丧礼没有办妥,母亲仍在重病之中,老师年迈不堪,舅舅出战未归,凌儿还没有行冠礼,整整二十九年,他从没觉得人生可以如此艰难。
  李氏重病已有半年,这一昏,再没有醒过来,徐谦手中握着刚打湿的手帕,正要给母亲擦拭双手,可是他一转身,就发现母亲的状态不一样了,她的胸膛不再起伏,鼻翼也没有气息的流动了。
  七月盛夏,安南外城荷花开遍了整个大湖,而大楚奉常的府邸,却要办两个人的丧事。
  外人看来,再添一副棺椁罢了,但那对于徐谦而言,却是剜心的痛,双双离世的是他的至亲,此后,他便再无来处了。
  三国仍在攻城,前线的士兵随时有丧命受伤挨饿的可能,徐谦没有大张旗鼓,能省的都省了,丧礼十分简洁,甚至连李氏停尸的三日都省了,让父亲母亲一同入棺。
  齐方瑾怪他不遵礼节,但徐谦却说:“停尸三日,是为了断绝谦儿望母亲醒来的念想,可谦儿知道,父亲逝去的那日,母亲也早跟着走了,这三日,有没有都是一样的,何况,母亲定然更愿意跟着父亲一同走的。”
  他想,老师一定很失望吧,自己离他的期望越来越远了。
  屋顶上传来的凄厉招魂之声没把父母的魂招回来,却把徐谦的魂给带走了。几日哭丧,徐谦几乎未曾合眼,只进了极少粗米粥,日日在堂前祭拜,接待来吊唁的宾客,双眼深深地凹陷下去,面上不见一丝血色,好似随时会断掉最后一口气。
  因着齐方瑾不愿意回齐宅去,他便派人叫冯凌过来照顾齐方瑾,这几日齐方瑾食不下咽,夜不安眠,一睡便做噩梦,醒来时总要哭上一阵,冯凌只得多加劝慰。
  “兄长。”这日,冯凌伺候齐方瑾睡下后,便端了碗粥到堂前来看徐谦,齐方瑾已经倒了,徐谦不能也倒下。
  “老师休息了?”徐谦抬起红肿的双眼问。他虽未大哭,但是掉了几日泪,眼睛想不肿都难。
  冯凌点点头,把粥放在一边:“兄长不要太过伤心,徐奉常若有灵,定然不会愿意看到兄长这般的。”
  “有灵?”徐谦低低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语怪力乱神。”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真正能让他心里好过一点的,也只有怪力乱神了。
  冯凌看兄长这个样子,心中实在是慌,虽则他天天想着要到外面一展才华,但毕竟没经过大事,从前是颜俞护着他,后来换了徐谦,很多事情他还不明白。
  沉默了一晌,冯凌端来粥:“兄长吃一点吧,兄长再这样下去,熬不住的。”看着徐谦这般,冯凌不由自主红了眼眶。
  徐谦摇摇头,干裂的嘴唇微启:“我吃不下。”
  冯凌不知怎么的,一瞬间竟以为他的兄长也是要跟着去的,慌慌张张地掉了几颗泪:“兄长,别这样,凌儿害怕。”
  徐谦僵硬地转过头,替他擦了擦眼泪,他想,他还没听过冯凌说害怕呢,他一腔的热血和抱负,该是什么也不怕的。“放心,兄长不会死的。”兄长还要去报仇。
  得了徐谦这句话,冯凌才稍稍回过神来,硬逼着徐谦喝了小半碗粥。冯凌看他六神无主的样子,终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兄长,怪定安兄长吗?”
  徐谦突然轻笑一声,说不上是冷漠还是轻蔑:“我怪他什么?”
  “定安兄长合纵三国,围攻大楚,如果不是这样,兄长的父亲······”
  “如果不是他,”徐谦打断他,“也会是别人。如果是别人,我宁愿是他。”
  盛夏的晚风吹过院落,庭院中的树木枝条在风中摇晃,始终郁郁无力,像极了徐谦这一颗再无处安放的心。
  三十万楚军说少不少,出兵的时候踌躇满志,以为必定能赢,但说多也不多,春日出兵,盛夏还未过去,被斩杀和俘虏的已过半,军情传回安南,李道恒恼怒异常,但整个大楚,除了李定捷实在没有能打仗的人了,从前仗着那三国不过割据一方,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不想却是留了个大祸患。
  李道恒无奈之下,主动割去三城求和,项起打在兴头上,心想割三城还便宜了南楚,但是颜俞却答应了,一来再往南下便接近安南,攻城必然不会简单;二来三国的实力还不够强,不论是人力还是粮草,都未必能支撑他们长久作战,不如收了这三城,养精蓄锐。
  这三城一割,大楚就是名副其实的南楚了。
  颜俞并未多开心,只安静地在营帐中看着地图,这三城一割,之后跟蜀中接壤的就是秋澜郡。那回关仲阔带他逃离南楚,曾提到过这个地方,后来他回去翻找过,确实找到了跟秋澜郡有关的东西。
  他和徐谦在一起的那几年,徐谦给他分析过四境内所有重要城池,秋澜是绕不过去的一笔。
  徐谦说过,秋澜郡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卫岚年轻的时候在秋澜做过一段时间的郡守,秋澜郡目前的城防,即使是个普通将领,也能扛上好长一段时间。
  如果蜀中真要一统天下,秋澜将会是他们的第一场硬仗。颜俞的手重重地在地图上一拍,把薛青竹叫了来:“青竹,你去替我安排一件事,别让别人知道。”
  “颜相请吩咐。”
  从出兵至今,加上李道恒求和的三城,三国连取十五城,东晋分去八城,蜀中接管七城,出兵前颜俞已同魏方说过,越过蜀晋的城池恐怕不好管理,不如将获得的东西折合成财物给北魏,魏方自是没有意见的,如今便也这么办了。
  秦正武欣喜过望,从前狄行为相,偶有小胜,却实在比不上颜俞这一出手,当即夸下海口:“颜卿想要何赏赐,尽管开口便是,寡人有的,必然许你!”
  颜俞高兴不到哪里去,徐贞的事情压在他心头,这段时间都都郁郁寡欢,此时只勉强笑了笑,说:“待哪日臣有想要的东西再与王上说吧。”
  史书记载,大楚天清七年始,颜俞一出,存蜀,保魏,强晋,破楚,三年之内,四境皆变。
  徐贞的丧礼结束,徐贞还留在家里,齐方瑾和冯凌先回了齐宅。一日,童子将齐方瑾早为冯凌准备好的冠呈上来,齐方瑾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朝冯凌招了招手。
  冯凌好似有预感,乖乖走过去跪下,齐方瑾缓缓开口,话语里尽是愧疚:“凌儿,老师欠你一个冠礼,但是老师实在有心无力,我也不知哪一天就要走了,便只剩你一个人,你今年正是二十岁,便将就着加冠吧。”说着,取过放在旁边的黑色缁衣布,替他将头发包好。虽说颜俞和冯凌都是没有家的孩子,但是齐方瑾是绝不在冠礼上随便的,当年给颜俞行冠礼的时候,那阵势比魏渊只大不小,颜俞都不情愿了,齐方瑾却一定要把这些礼数一一完成。
  如今,若不是他害怕自己走了,没有人为冯凌取字,也不至于这样委屈他。
  一重一重的冠往上加,齐方瑾好似看着这孩子又从小长大了一遍。冯凌自小学习便刻苦,在课业上从来没让他担心过,后来跟几个兄长一起治学,也常有高论,他的几个兄长都是不凡之辈,可对他从不少溢美之词,可见冯凌才学过人。
  “凌儿自小胸怀天下,有凌云之志,”齐方瑾说着说着,眼睛便红了,“便取字云中。”
  他一晃,眼前的人好像变成了颜俞,那双丹凤眼满是好奇和兴奋,又有点不耐烦,还要伸手摸摸头上的冠。
  “俞有安定之意,正如俞儿平定乱世之想,便取定安二字。”
  “老师也觉得俞儿可以吗?”
  “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关于足。俞儿行正道,分上下,尊帝君,正言匡过,自然可以。”那是期望,也是告诫,但是颜俞没有听。
  他只是欢欢喜喜地扭过头去,冲着徐谦和魏渊喊:“兄长,我长大了!”一边说自己长大了,一边仍像个孩子。
  齐方瑾双手颤抖着抚摸了一下冯凌的头,他突然很想念颜俞小时候,一天到晚在院子里闹,把整个宅院吵得生机勃勃。
  但他只看见冯凌端端正正朝他磕了一个头,缓缓开口:“凌儿谢过老师。”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顾贞观)

  冯凌也害怕齐方瑾说不准哪一日就会仙逝,自己又处理不了,只得把徐谦叫了回来。徐谦要为父母服三年丧期,只穿着不缝边的粗麻衣服,睡草席,不食荤,不饮酒,还要担心齐方瑾的身体,当年鹤立鸡群的翩翩君子很快憔悴不已,连冯凌都不忍心看了。
  齐方瑾终日躺在床上,与他们说些过去的事情:“你们几个都聪慧,但是只有渊儿最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来日渊儿出仕,必不可小觑,只是他避世太过,如果当初,让俞儿跟着渊儿,可能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冯凌没听明白老师话语里那些责怪,虽然迷惑却也不敢发问,徐谦则一直低着头,仿佛这样他就可以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谦儿,”齐方瑾叫他,“你到现在,还是那样想的吗?”
  徐谦想,他无路可逃了,老师现在的身体情况,说一句以死相逼也不为过。其实他知道的,他一定要去报父仇,但是这跟对方是不是颜俞没有关系,即使那是魏渊或者冯凌,他也一样要去,但是他仍不怪颜俞。
  他从来,都是怪这乱世。
  “老师,谦儿愚钝。”
  “你若愚钝,世上便没有聪慧的人了。”
  齐方瑾知道,他时日无多,将近古稀之年,算长寿了,人生本应没有遗憾的,唯有颜俞,他不能接受他的学生在外面当一个乱臣贼子!
  “让他回来,谦儿,让他,回来······”
  徐谦的身体和精神都几近崩溃,但他不能在老师面前失态,他竭力维持住最后一点体面,平静道:“老师知道的,俞儿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的,我去,也是无用。”
  齐方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冯凌很怕,唤道:“老师······”
  “无事,你们出去吧。”
  冯凌和徐谦告退,放轻脚步踱出了房门,甫一离开,徐谦便毫无征兆地瘫倒下来,冯凌赶紧上前抱住他:“兄长!”
  徐谦累到极致,连话都不想说,又怕冯凌担心,便道:“没事,兄长只是,只是太累了。”
  八月下旬,徐贞丧礼的劲头刚下去,齐方瑾便在悲痛当中气绝身亡。
  徐谦本以为待得伤痛过去,齐方瑾还能有些时日,那日早晨去请安时,齐方瑾对他还算和蔼,甚至慢条斯理地问他要如何解决这天下的乱局。
  若是徐谦自己去做,当以兵法为主,战事不可避免,用最少的兵力和牺牲换取最快的统一。老师的法子纵然是对的,可见效太慢,于这乱世而言堪称无用。
  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让老师少耗费些心神比什么都重要,于是他说:“自然如老师所言,道之以德,齐之以礼。”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齐方瑾缓缓点头,这是他曾对赵肃说过的话,他记得,那是赵肃还是认可他的,可是如今,已经大变样了。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齐方瑾缓缓道,“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切记,切记呀,莫要像那逆臣!咳咳······”
  “老师!”徐谦急急叫了一声,赶紧替老师抚胸拍背,“老师莫要生气,身体要紧!”
  许是想起了颜俞,齐方瑾心中五味杂陈,他喜欢这个孩子,想念这个孩子,但对他所作所为,却又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无君无父,禽兽啊!”
  徐谦不敢劝,只默默听着,一抬头,却见齐方瑾老泪纵横,手指木然地颤抖着,好似颜俞就在跟前一样。
  可是眼前空空一片。
  徐谦不知怎么的想到人家说的半截入了土的话,现在的齐方瑾好似就是那样,没有生机,只有一腔至死也不能挽回的遗憾。
  齐方瑾安静了很久,徐谦还以为他累了,准备让他休息,可没想到,老师突然又出声了,仿佛刚刚都在积蓄这句话的力量,他一字一字,掷地有声:“颜俞竖子,乃我一生之耻!”
  徐谦一震,他又一次听见老师说这样的话,可他没有开口,他想,等到以后再找机会平复老师的心情吧,他曾经那般喜欢俞儿,将来或有机会改口。
  但他没想到,没有机会了。
  齐方瑾说完那句话,一时之间气血不畅,整个脖子被憋得通红,想咳都咳不出来,好似有一块石头堵住了他的气管。徐谦慌忙之下连喊几声“老师”,却没有把他喊回来。
  他的老师瞪着双眼,就像从前骂颜俞那样,直至气绝。
  他说过的,以颜俞为耻,至死不改。
  徐谦木然跪倒在齐方瑾床前,如木头般一动不动,窗外,刺眼的阳光已渐渐升高。
  大楚天清十年,徐谦至亲三人接连离世,魏渊远在北魏,颜俞大胜楚国,齐方瑾其他的学生包括齐晏平都在朝中脱不开身,能扶徐谦一把的,只有刚行完冠礼的冯凌而已。
  “凌儿,给玄卿写封信吧。”徐谦涩涩开口。
  现在说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的,冯凌想,自己只是失去了老师,但是兄长却什么也没有了。他应了一声,到书室写信去了。
  映游姐姐知道此事,定然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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