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啊!你不要跟他们走······”老妇人泪流满面,口齿不清地哭喊。
小孩无法,还想安慰一两句,可是话没出口,眼泪已是流了一脸。
“快!带走!磨磨蹭蹭做什么?”
小孩肋下被驾着拖离,泪眼朦胧中还是老人跪趴在地上的求饶姿态,最后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是放眼望去,便知整个大楚,几乎都是这样的惨状。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就虐完谦儿了。
俞儿:意思是…到我了?
☆、欲谈心里事,同上酒家楼(郑燮)
百姓哭闹,士兵们也没法往上交代,过了些时日,李定捷来一看,才知大楚已经孱弱到了如此地步。征来的新兵里好多是没到规定年龄的,就算把这些人全都算上,兵力还是不足。
无奈之下,李定捷只得大胆向李道恒提议从宫廷守卫中抽出一部分来补足兵力。
李道恒还没想呢,林广就耐不住了,这实际是在削他的权:“帝君,宫廷禁卫都是用来保护帝君安全,与行伍并不相同,即使抽调过去,也并不能打仗,更何况帝君安全岂容放松?”
“郎中令言重了,宫廷守卫向来人数众多,说冗余也不为过,如今只需要抽调一小部分,何须这么紧张?帝君的安全自然重要,但大楚边境不安,帝君又怎么能真正安全呢?至于守卫与行伍并不相同,稍加训练就是了。”
林广颇有些紧张,但是李道恒挥挥手,他便没再继续争执。
“林广说得是。”李道恒沉吟片刻,道。
“帝君三思!经此一役,我大楚兵力大为减损,若不及时补充,三国再次来犯,恐怕大楚抵挡不住啊!”
李道恒实在怕死,士兵上了战场未必能赢,但是守在他身边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说什么也不能放。但是那三国,要是再来犯也麻烦。“不如这样,李卿可到各个行宫去,看看有没有可抽调的兵力。”
李道恒的行宫不少,里头守着的人不用也是浪费,李定捷虽然不满,但也只能这样:“是。”
行宫之中的兵马自然比不上林广手底下的精良,但是筛选一番也有可用之才,之后再加训练,应当不成问题。
李定捷将此事布置下去,不少行宫中的侍卫愿意参军,李定捷连着十来日到处巡视,又是敦促又是鼓动的,马上马下奔波个不停。
同是这几日,赵飞衡和颜俞一同离开蜀中前往北魏。赵飞衡身上带着赵肃的诏令,要到高陵去见魏方,颜俞却在宁成就停下了。
“翼之,若是有事定要传信给我。”
赵飞衡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没有你想的这么笨,要是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可不是浪费了在你身边熏陶的几年?”
颜俞知道他,大事上是绝不含糊的,魏方不难处理,又早早跟魏南甫打好了关系,应当不成问题。
看着赵飞衡带人扬鞭离去,颜俞平缓了情绪,前往宁成君的府邸。
齐映游还住在这府邸里头,颜俞不好进去,只让人送了信给魏渊,说自己在一家酒馆等他。
北魏这两年倒没有什么变化,大约是战火还没有烧到本土,百姓们仍旧该吃吃该喝喝,没有一点危机意识,酒馆里谈论的大多还是吃喝玩乐的事,颜俞沉默听着,最后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俞儿何故叹气?”
颜俞一惊,抬头便见魏渊正在对面坐下;“兄长来得这么快。”
“收到你的信就出来了。”魏渊倒了酒,“俞儿怎么不进府里去?”
提到这个,颜俞方才的惊喜便消失殆尽:“俞儿,无颜见映游。”
“人生如逆旅,行人罢了,俞儿不必挂怀,映游未曾怪你,何况,老师仙去,俞儿悲伤不减他人,蜀中的国师礼天下皆知,是俞儿的功劳。”
魏渊语气平和,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可是颜俞听完,悲伤更甚,眼泪都要掉出来:“兄长······”
魏方此番所收财物甚多,欣喜异常,知道赵飞衡亲自前来,对他礼遇有加,摆上了丰盛的宴席:“不知赵将军不远万里前来,有何贵干?”
“贵干谈不上,”赵飞衡性子本就潇洒,礼仪周到也不显虚伪,一拱手便开门见山,“只是我王兄有些事情需要我转告王上,因着是大事,得有个人做见证,也就只好拘着魏将军了。”
魏南甫朝着他远远敬了个酒,赵飞衡这两年用尽心思和他打交道,应该说是完成了颜俞当初交代的任务,如今便是用人的时候了。
“王兄说,我蜀中与东晋借助北魏之力连拔南楚十五城,北魏既有魏将军在战场协助,又有王上在后方指挥,我们占了许多便宜,于情于理,王上都是我们的大恩人,今日,我便是代王兄来报恩的了。”
魏方一听,简直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说不上说不上,将军有何指教,直说便是。”
赵飞衡转头看了近侍一眼,那近侍便上前几步,在殿下正中跪下,朝魏方展开手中的地图,魏方不解:“将军这是何意?”
“我蜀中取得南楚七城,既得北魏相助,当与北魏共享战果,考虑到北魏与南楚相隔千里,为免去王上治理之劳,我蜀中愿将与北魏接壤的三城割让给王上,以报王上相助之恩。”
“这······”不止魏方,就连魏南甫也愣了,根本不敢相信这样的事。
“王上不必怀疑,这三城的郡守已得了命令,只要王上准备好,此刻派兵,他们会即刻撤出三城。”赵飞衡不好意思地笑笑,“当然,我王兄也是有私心的,我蜀中毕竟弱小,此举不过是为了三国合纵长长久久,与北魏长保兄弟之谊罢了。”
“哈哈哈······”魏方开怀大笑,“好说好说,蜀王既有诚意,寡人也就不推辞了,请将军转告蜀王,我北魏自不会与蜀中有为敌之日。”
“好,那就在此谢过王上了。”赵飞衡遥遥敬酒,将觚中酒一饮而尽。
魏渊知道颜俞特地叫他出来不会只为了诉说自己的悲伤之情,谈过老师和徐贞的事后,魏渊便问:“俞儿可是有事要告诉兄长?”
颜俞心事被猜透,却也不恼,魏渊是他的兄长,聪明才智绝不逊于他,自是一眼就能看穿天下局势。“俞儿恐怕,战火要烧到北魏了,还望兄长早日做好准备。”
“俞儿出手,不必恐怕了,更何况,天下纷争四起,到北魏不过迟早的事,至于做准备,”魏渊轻笑一声,仿佛面对的是一件荒唐无比的事,“天下人准备了这么久,终究逃不过一死,我又何必浪费时间?”
“兄长,你要总考虑映游和洋儿。”
周围声音嘈杂,嬉笑声喝彩声不绝,好似庆祝什么喜事,只有他们两个在讨论这些,显得格格不入。
“俞儿,你害怕了。”
觚中的酒隐隐约约倒映出他的模样,颜俞不语,好似周围也跟着沉默了,他就在这一片奇异的沉默中一点一点红了眼眶。
魏渊也不着急等他的回答,只连着喝了两觚酒,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酒客。
“是,”颜俞咬着后槽牙,话说得僵硬,仿佛是从齿缝中蹦出来一般,“我害怕了,但是,我不后悔。”
魏渊却笑了:“是了,俞儿必是这样的性子。”
“兄长······”
“俞儿,自己选的路,后退不得。”
宴席结束后,魏南甫便同魏方抱怨起来:“这蜀中能知恩图报,也没见东晋有什么表示。”
魏方原本就没想要城池,赵飞衡割的这三城对他来说就是天上砸下来的馅饼,有是最好,要是人家不给,他也没打算怎么样,听儿子这么一说,还反过来劝他:“话不是这么说,一开始就是约好了的,咱们北魏不收城池,反正也不亏,哪有人家不给反倒抱怨的道理?”
“父王,您心胸是宽广,可落在晋王眼里,那就是好欺负,如今南楚也活不了多久,到时候三国合纵失效,难道我们就任人宰割吗?”
魏方心大,还没想到这一层呢,他被这三城冲昏了头脑,笑呵呵地说:“不至于,颜相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再说了,我们北魏地大物博,他东晋一口也吃不下。”
“现在是一口吃不下,以后呢?”魏南甫跟着赵飞衡呆了一阵时间,性子竟微微有些急躁起来,遇事也知道要鸣不平了,“等到东晋收了南楚的土地,我们北魏还未必打得过人家。颜相如今是三国并相,可终究是蜀中的人,那东晋若是要闹得天下大乱,动不了蜀中,还不是我们首当其冲?”
倒也有理,魏方想了想:“那我们岂不是要先对蜀中下手?”
魏南甫一脑子疑惑,不知他父王哪里来的这想法,道:“父王,咱们刚收了蜀中的城池,又反过来打人家,合适么?”
不合适不合适,魏方傻傻地问:“那你觉得要怎么办?”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自然是先打东晋。”
这日李定捷巡视到安南郊外的猎宫,这处猎宫距离安南近,差事安逸,俸禄却不少,几日过去,却没征到几个愿意进行伍的,李定捷对着名册叹气,心想,若是再没人,他就只能强制拉人了。
“将军,这······”有眼色的看出来李定捷正为这事烦心,生怕李定捷把气撒到他们头上,想赶紧撇清关系,“咱们可每天都跟行宫里头的差役说了,可就是没人来······”
李定捷正想打断他,却听得不远处一阵呼闹,似乎是有人往这里来,闹出的动静还不小。
“来者何人?”
一个身体刚刚长开的男子站在面前,他是听说李定捷到了才跑来的,他要入伍,但是一定要李定捷看到他。
李定捷呼吸猛然一滞,他见到了故人。
“卫岚?”
年轻男子看着他,淡定回答:“我不是卫岚,我是卫益。”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底这两个月会很忙,所以把存稿放完了,如果涨收藏或者有新来的小天使留言,就双更哈!
☆、两地春风万余里,何时重谒圣明君(沈佺期)
两日后,赵飞衡离开高陵,在宁成与颜俞会合,两人再一同回蜀中去。
北魏的秋风带着萧瑟的凉意,冻得颜俞狠狠打了一个冷战,赵飞衡还笑他:“定安,你这也太虚弱了。”
颜俞懒得理他,策马慢悠悠前行,一路赏着火红的枫叶和金黄的麦浪回去,想起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但是他说过的,他不后悔。
赵飞衡不如颜俞放心,一路上问了好几次,闹得颜俞不得消停。
“你对魏南甫这么没有把握?”
赵飞衡把魏南甫带急躁了,但自己却跟着颜俞变得谨慎了:“不能确定,他肯定会有点想法,我想的是,实在不成,还得你出马。”
“这件事我最好不出手,否则之后晋王若是问责,三国合纵会马上分崩离析。”
赵飞衡都被他给绕晕了:“你想的不就是内乱吗?又担心合纵分崩,闹不懂你们这些人。”
“是要分崩,但不能这么快,最好等魏晋两败俱伤之后,这样,我们才有赢的机会。”
赵飞衡耸耸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听你的就是了。”
十月将至,魏南甫亲自带兵八万,兵发东晋北面与魏国接壤之处,三国合纵之后,东晋就减少了与蜀魏交界处的兵力布置。此次魏军来势,东晋未曾料到盟友突然戈矛相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魏南甫半月内连拔四城,消息传到永丰,秦正武震惊不已,立即发信质问魏方和颜俞,同时命狄行调查北魏出兵原因。
狄行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扳倒颜俞的大好机会,但是他不仅是要扳倒颜俞,只要那个人有命在,必有卷土重来的一日,他要颜俞死,死得透透的。这样,就再没有人跟他争夺东晋的相印了。
不过此事靠他一人之力是不行的,狄行深谙盟友的作用,立即修书一封送往蜀都,而后前往魏晋交战前线,他得自己去诓魏南甫。
就在魏晋乱成一锅粥之际,赵肃病倒了。
实则赵肃从四城被南楚强行收走之后一直心神不宁,思虑不停,颜俞到来虽然让他放宽了心,但时而高兴时而担忧,心情始终未曾平稳,身体更是没有休息过,而今也真是熬不住了。太医一个接一个地来,一个接一个地摇头,赵恭在赵肃的寝殿外大发脾气:“我父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屠了你们全族!”
赵肃在里头听着赵恭的话,却失望地摇了摇头,他自己大限将至,跟太医有什么关系?阿恭这般胡闹,将来如何在朝堂立足?赵肃眼前突然出现赵恭小时候胖嘟嘟地在他和卫氏之间跑来跑去的模样,小孩脸上挂着无邪的笑,春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把那清脆的笑声都照得透明。可是一转眼,孩子就长大了。
赵肃想,他太对不起阿恭了,他错过了阿恭的十几年时光。
若是可以,他也想做一个普通的丈夫和父亲,但是造化弄人,偏生让他降生在蜀都赵氏,从一开始就剥夺了他的选择。
他不仅要对得起赵恭,还要对得起蜀中万千百姓。
夜幕降临,蜀宫内寂静一片,赵肃把颜俞召到跟前,缓缓开口:“颜卿,你可以助我蜀中走到哪一步?”
赵肃躺在床上,侧着头与颜俞对视,他呼吸不畅,这个姿势维持得太艰难了。
颜俞突然想,这一年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就连他的明君也要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