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南甫听闻消息,急急忙忙就要带兵出征,却被魏方一把拦下:“你现在这么过去有什么用?不如守着高陵!”
“难道就任由别人长驱直入,兵临高陵吗?”
“你懂什么!你这样出去,半路就没命了,到时候连高陵都没人守!”魏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样,你去蜀都求援,魏渊在蜀都,你与赵将军和颜公子又是旧交,你去请,他们一定会来帮我们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但是魏南甫颇有些犹豫:“可是,儿臣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快去快回,晋军离高陵还有一段距离,我魏军也不是空着手让别人杀的!”
魏南甫无法,只得在父亲的催促下,骑上马,挥着鞭子赶往蜀都了。
李定捷心知自己命不久矣,该安排的事一件都不能落,在路上便已经把要做的事一一计划过,可到秋澜郡,见到郡守还是让他吃惊不已。
秋澜郡是防守重镇,历来郡守都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将士,可是这位郡守却是一副文人模样,李定捷都要怀疑他能不能守得住秋澜。
“下官见过将军。”这秋澜郡的郡守便是三年前在魏晋边境引起骚乱,调虎离山后又消失踪迹的杨斯。
“冒昧问一句,杨先生是怎么当上秋澜郡的郡守的?”
杨斯浅浅一笑:“下官不才,三年前曾受唐相之托,深入敌军,归来后便到这秋澜郡了。”
唐元,李定捷心头重重一跳,他只希望杨斯不是唐元那般只会阿谀奉承之人。“杨先生,大楚危在旦夕,你可愿为大楚一战?”
杨斯敛了脸上的笑意,郑重道:“臣必为大楚战斗至死!”
“好,”李定捷只能选择相信他,整个大楚,没有人能用了,“我须得交代你几件事。”
傍晚时分,李定捷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才和他一道出去。一路走至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却是看见了原本荒芜的空地上盖起了几座小屋。李定捷当即色变:“这是怎么回事?”
杨斯也是今天才知道这地方这么重要,可是看这房子的模样,已是有了旧色,还隐约亮着灯光,看来也是住了许久的人:“将军,这地方没多少人知道,大概只是普通百姓。”
但李定捷却轻轻摇头:“正因为没人知道,所以更要提防,去查。”
杨斯没敢轻举妄动,即刻回到府衙,安排人去查那一户人家,手下的人更是不敢怠慢,很快便出了结果,可结果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户人家姓张,是两年前的初秋进入秋澜的,那时候大楚连失十五城,不少百姓趁乱往南逃,秋澜和周围几座城池都接了不少难民,其中不乏一些颇有家底的,便在城中买一块地盖起新房,或是直接向城中的百姓买旧房子,以求一个安身之所,实在算不得大事。
姓张的那户人家就是在那年的秋天高价从原来的主人那里买下了房子,近两年来,也没有闹出过什么大事,若说有什么值得问罪的,估计也就是去岁征兵的时候,并没有出人,而是贿赂了征兵的军官,把他家该出的人划去了。
“将军,会有问题吗?”杨斯是当过间谍的人,越是正常的情况越值得怀疑。
“派人盯着,趁屋里没人的时候,放把火······”
“将军!”李定捷正说着,门外的守卫却匆匆进来,“郎中令到了,说是要将军立刻召集大军,宣读帝君诏令。”
李定捷虽是做好了准备,仍不由得感叹林广动作也太快了些。
李道恒的诏令里自然没有什么召集大军的内容,只是林广日夜不停,在马背上颠得骨头都要散了,好不容易追上,若不威风些,怎么显得出他受帝君爱重?又怎么能威慑如李定捷一般怀有叛逆之心的人?
大军集合完毕,已至深夜。将士们原本就奔波了几日,好不容易睡下,却又被叫起,都是一肚子气没出发,憋闷得很。
林广身体累,心中却畅快,他悠然地坐着,看着不远处的军队集合,问:“将军可要好好听帝君的诏令。”
李定捷倒是坦然:“郎中令读便是。”
林广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慢条斯理地展开那块布帛:“帝君诏令,将军李定捷拥兵自重,谋逆之心昭然若揭,今为保大楚一方安宁,立即诛杀李定捷!”
从林广开口起,将士们便一直窃窃私语,杨斯更是不敢相信,他虽然才见李定捷半日,却能确定李将军定不是那叛乱臣子,可是帝君又怎么会随便下令诛杀一位忠臣?
李定捷却是一派坦然,跪下接旨:“臣领谕,但请郎中令宽限两月,待我退去蜀军,自然会回安南受死。”
林广尚未来得及出口嘲讽他讨价还价,将士们便群情激愤,一个接一个地叫嚷:“将军,不行啊!”
“帝君怎会如此待将军?!”
“定是这贼人假传帝君意旨,好夺兵权!”
“放肆!”林广怒喝道,“本官乃帝君亲封的郎中令,诏令也是帝君手书,岂容尔等质疑?!”
但是将士们并不关心这个,他们只关心他们的将军是不是真的要被杀了,若是将军死了,他们就是一盘散沙,还拿什么跟人家打呢?有几个冲动的当即便要奔上前来擒拿林广,林广没想到这军中还有这么大胆的,骇得连连后退。
“住手!”李定捷中气十足地喝住了几人,这几人仍是怒目圆瞪,却是没有再上前。
林广眼看着这几人不甘又无奈地退了回去,便又上前来,一副浩然正气的样子:“你们都想造反吗?”
“郎中令息怒,行军之人难免冲动,还望郎中令见谅。”李定捷知道自己再无生机,不愿再牵累他人。
“哼!我看是李将军早有预谋,帝君果然没看错!你还是趁早受死!”
杨斯看这十万大军,至少有一半是一副要拼命的样子,若是李定捷今晚死在这里,恐怕秋澜郡便不攻自破,开口道:“郎中令,依下官看,李将军在军中威望甚重,单凭这么一道诏令便要处死,实在草率,定要慎重行事才是。”
“你又是何人?”林广轻蔑地斜觑他一眼。
“下官秋澜郡郡守。”
“小小一个郡守,也配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林广骂完,却是知道今晚杀不了李定捷,要是李定捷这么死了,他估计也走不出秋澜郡,他可不想白白丢了命在这里,他的荣华富贵还在安南等着他呢,便道,“你们既不服,本官便派人回安南再请一道旨,让你们的李将军死得心服口服!”
在这期间,李定捷自然要被看守起来,查那张氏人家的事便不了了之。他被带走之前看了一眼杨斯,杨斯心领神会,哪知因为杨斯为李定捷说了句话,林广便怀疑他们两个勾结在了一起,立即命人将杨斯也看了起来。
颜俞几人听完薛青竹的回报,面上都是一派淡然,事情完全按照颜俞的预测走,并无意外。但是营帐中的气氛却并不轻松,尤其是魏渊和颜俞。他们都清楚,李定捷是徐谦最后的亲人了。
“俞儿,我不明白,明明按照你的计划,秋澜郡都打得下来的,为何一定要杀李定捷?”
颜俞看着薛青竹刚刚站的地方,原本灰黄的地面上落了薄薄一层橙红色的土,扎眼得很:“不,若是李定捷在,会一眼看穿我的把戏,我并非兵家之士,这点计谋,在他眼里不够看。”
只有赵飞衡不明所以,仍是轻松地笑:“定安你可别自谦了,两年前就开始布置秋澜郡,要是李定捷知道,即使看穿,也定会佩服你,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秋澜郡有地道的?当年卫将军只挖了一段,后来根本没人提了,否则我嫂嫂一定会告诉我。”
颜俞心说,你嫂嫂跟徐谦比起来,可是差远了,可是他不能把徐谦说出去,便开玩笑似的道:“自然是我神机妙算。”
“地道再过十来日就能挖通,时间刚好对得上,定安神机妙算不假。”赵飞衡说罢,便去营中巡视,帐中只剩颜俞和魏渊二人。
“我太狠心了,是不是?”
魏渊自前年深冬到蜀中,过了一年的平静日子,除了颜俞的身体,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他竟忘记了颜俞曾是翻云覆雨的三国并相。
但魏渊只说:“兄长没有资格指责你。”
☆、同来死者伤离别,一夜孤魂哭旧营(陈陶)
同是这一天,魏南甫到了蜀都,但是他竟然这时候才知道,魏渊、颜俞和赵飞衡都打南楚去了,仿佛刻意避开了他似的,令他一个求援的人都找不到,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自己去见赵恭。
单尧不由得感叹狄行真是一举多得,北魏孤立无援,东晋即使灭不了它,也直接弄僵了北魏和蜀中的关系。这样的人,当真不要与之为敌。
“王上,蜀中先王在时,我北魏与蜀中素有兄弟之谊,您不能见死不救啊!”魏南甫奔波多日,衣服破了几处,浑身上下都是泥巴灰尘,不像魏王的儿子,倒像个拾荒乞讨的,在这富丽堂皇的大殿上显得格格不入。
赵恭想着魏渊是北魏人,不愿意把两国的关系搞得太差,但是如今他也没办法,只得实话实说:“魏将军,不是寡人不愿意助你,蜀中兵马都在叔叔手中,如今叔叔南征,寡人也没有办法,不如你先回去,叔叔归来,寡人自然让他去助你。”
魏南甫紧紧皱着眉头,他哪里还有时间等赵飞衡回来?他来这么一趟,不知道东晋已经打到哪里了,若是赵飞衡在外面耽搁一年半载,他们北魏都灭成灰了。
“王上······”
“魏将军此言差矣,”魏南甫话没说完,却被单尧打断了,“莫说北魏和蜀中的兄弟之谊是先王在时,我蜀中魏相还是您的弟弟,但两年前他入蜀中时,将军似乎也未曾相助一兵半卒,这兄弟之谊未免太虚了些。”
“当时我并不······”
“当时的事也不必再提,将军是这个意思吧?既然不提往事,如今我蜀中若是助你,可有任何好处?”
魏南甫真是急死了,这个人怎么老是不让他说话,还曲解他的意思?要是赵飞衡在就好了,魏南甫一着急,直挺挺地跪到了地上,把众人吓了一跳:“王上,请听我说完,我北魏如今是没有任何交换条件,但是我魏南甫今日在此以未来魏王的身份保证,若是蜀中此次能救北魏于水火之中,北魏将来必定当牛做马,绝不敢忘蜀中相救之恩!”
赵恭有些按捺不住,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魏渊几个一同出征,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他们一走,自己遇上事,连个商量的对象都没有,他怕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只得把目光从赵祈转到单尧,又转回来。
单尧倒也知道赵恭的心思,主动开口:“魏将军,我王并未称帝,实在受不得你如此大礼,若是赵将军在,事情还有得商量,但是赵将军不在,您跪也是没用的,不如早些回去,兴许还能守住高陵。”
赵恭赶紧就坡下驴:“魏将军,寡人答应你,一定会将北魏的消息送到叔叔那里,你且回去守城,过些时日,蜀中援军必到。”
朝堂上一片安静,魏南甫肩膀一塌,心头一口气泄得半分不剩。
又近十日过去,秋澜再次传来了安南的旨意,这回李定捷已是无生路可逃。李道恒亲手所书——杀无赦!笔墨之中狠戾之气不言而喻。
林广得意之余,又显示了一番自己的大度,给了李定捷半日时间准备赴死,将士们都做好准备要听从遗言,但李定捷只叫走了杨斯,把他这十日间写在绢布上的战术都交给了对方,叮嘱道:“战场瞬息万变,切忌墨守成规,无论如何,定要守住秋澜郡!”
杨斯双手微微发着抖:“将军······”
“守不住秋澜,”李定捷喃喃道,“大楚危矣!”
林广为了羞辱李定捷和震慑全军,将他在十万将士面前斩首,却不料这十万人竟是自发下跪,含泪送别将军。林广愤怒不已:“你们是要违抗帝君旨意吗?李定捷是帝君下令处死的逆臣,你们跪他,就是共同谋逆!”
李定捷在刑台上高声喊道:“我大楚儿郎们,定要为大楚战斗至死!”
“将军!”
“将军!”
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呐喊冲破天际,李定捷不忍再听,却只能扭过头去,林广担心再这么下去,场面就要失控,立即下令斩首。
刺眼天光下,锋利的长刀银光闪烁,由上利落挥下,李定捷尸首分离。
“将军!”此起彼伏的哭喊声连成一片,像是沸腾的火炉。
林广还不解气似的,让人将李定捷的尸首丢到郡外的荒原上,不准任何人为他收尸,并告诫道:“有不臣之心,这就是下场!”
这十万将士几乎全体崩溃,再没有了守城的心思,但这就跟林广无关了,林广收拾妥当,就要回安南去,临行前上城墙远远地望了一眼,竟看见远处密密麻麻的蜀军,如蚁群一般,吓得屁滚尿流,连爬带滚直往安南逃去。
颜俞听罢探子的转述,缓缓说:“准备妥当,就可以开始了。”
赵飞衡赞道:“定安果真神算,除去李定捷,南楚就没有威胁了。”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周围扫了一圈,“怎么这两日没见青竹?”
颜俞却不说话,只是笑。
赵飞衡想到接下来的安排,不由得一惊:“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