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大事者又有哪个不是踩着血腥,杀伐果决者皆有可取之处。”太子说着瞧出了女人的异样,双眼微眯扶上了柳氏的肚子,“孤能做的不过是尽量为我们的孩儿铺路罢了。”
孩子在此时似乎有所感受,竟动了一下。
柳氏立马露出了笑颜:“殿下!”
“不愧是孤的孩儿。”太子说着将女人打横抱起,放在了床铺之上,“安心养胎,明日孤再来看你。”
女人虽然意犹未尽,但也知圣眷不可缠的道理,乖顺的应了一声:“恭送殿下。”
太子熄灭了烛火离了暖阁,门口已有内侍提灯等候,熟练地在前引路,推开书房门,点上油灯。
待太子容琮落座后,小太监从宽袖中取出一羊皮纸卷:“今日傍晚自西边儿的飞鸽传书。”
“嗯。”太子接过纸卷,“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待内侍离开,太子走到案牍边跪坐,打开牛皮纸卷。
“太子勿念,晏清将归。”八个字映入眼帘,容琮眼神微动。
他放下羊皮纸,娴熟地翻开手边杂记,一张小画掉了出来,画中女子蓝衣白衫,桃眸樱唇,眼角一颗泪痣分外引人。
只是画中人独身侧坐在铁栏之中,眼尾眉间俱是哀愁。
太子的手轻抚过翻卷的纸张一角,似是浸过水看不清的字,隐隐约约,仔细盯着方能瞧出一个落款—秋娘。
忽的,一阵妖风袭来,掀了画,也打乱了容琮的思绪。
砰,嚓,数声。
油灯霎时熄灭,就连房门都细微敞开了一个小缝,四下昏黑,唯有窗子来回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曹顺。”容琮敛了眉,收了画,唤了一声却无人应答。
就在这时,房上突地涌现打斗声,踩着瓦片还有尖锐顿挫的刀剑碰撞,听上去甚是激烈。
“蠢奴,主次不分。”
容琮心中咒骂,面上却不动分毫,手里攒着那张羊皮纸起身,离了桌边。
书房中只点了案上一盏油灯,长排的灯盏则安放在门口处,火折子就在它下面,容琮必须要经过晃动的窗前才能到达。
他是个谨慎的性子,当即缓了脚步双手成拳。
事实证明他的小心是正确的。
路过窗边书柜背后的阴影处,周围很静,容琮分明听见了有什么东西掉在地面发出轻微的,滴答。
第42章 归去
刺客已失了先机。
容琮已知刺客方位,当即作出反应改拳为掌,大喝一声,右手结结实实拍在那人胸脯。
鲜血喷溅在他震惊的面上。
手中触感软嫩潮湿,暗中只能看到一双熟悉的黑眸,蓦然睁大。
容琮大骇之际,下意识上前一步接住瘫软的身体,这才能发觉这柔似无骨的身躯,右肩膀赫然插着一把短刀,他的一掌正好打在右胸口。
他伸出颤抖的手试探此人鼻息,气若游丝。
但好在还有气。
容琮露出了一个不该属于太子的欣喜表情,自腰间拿出一药瓶,倒出一颗指尖大小的丹药,想塞,却发现女人口鼻出血。
曹顺听见了书房的动静,提着灯笼慌里慌张地进门,瞧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金贵的太子殿下将整只手伸进了一身穿黑衣,形似刺客的人嘴中。
再瞄着他身旁空了的凉玉瓶,曹顺心中惊呼。
简直夭寿了。
这天价难求的七窍红磷丸就被殿下这么草率的给了个刺客!
曹顺快着步子走到太子身边儿,整张脸都抽抽着,“殿下,今天可是下弦月……”
但,当曹顺瞧见那刺客样貌后,生生将劝谏的话吞回了肚子,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撑得像两只绿豆蝇。
容琮闻声转过头:“莫要惊动宫里,去寻个郎中。”
“是。”曹顺不敢怠慢。
今夜,太子寝阁彻夜灯火通明,容琮本人却是站在阁外,他左手中拿着一块玉牌,正面刻着一个‘渊’字,背后是一个看不懂的字符。
听见了背后有声,太子并未回头,维持着原样只不过长了张嘴:“可抓到了?”
曹顺忙恭敬:“回殿下,那人行动迅速,血奴未曾活捉,但寒毒入体,应是活不了多久。”
容琮应了声,继续盯着两个物件研究,良久,才悠悠开口:“曹友德算是你叔父。”
曹顺心中惊,眼神闪烁:“是。”
“三天后,孤要夜麟捕获那枚荷包上的完整图案,否则你便去陪陪孤的血奴罢。”
“是!”曹顺送走太子,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
无眚十六年,秋。
东凛国,嘉陵关外边陲小镇——台乡。
黄昏,一男子风尘仆仆地在一破落客栈前歇马,他身量欣长,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看上去十分神秘。
到了店里,男子将帽子掀开,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脸,虽然右眼有一道淡红色的疤痕,但完全不影响五官之间的协调,反而平添一抹英气。
老板娘似乎很久没见过这么帅气的小伙子了,拉着老头子的胳膊就人身前冲,“小伙子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男子对着老板娘温柔一笑,而后转过头对老板道:“老伯可是徐长英?”
夫妻俩对视一眼,愣上加愣,那老伯探出头四下望了望无人后才凑到男人身边小声道,“徐长英是我当兵时候的名字,小伙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男子‘哦’了一声,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于老伯。
待人看过信后,男人上前一步挡住了老伯震惊的表情,低下头,一双黑眸幽深,他凑到老伯耳边道:“徐叔,还请让我祭拜父亲。”
老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数秒,在老妻急切的互呼唤中才回过神,伸出枯木一般的手掌三下五除二将眼眶中的泪水抹干,而后碾碎信件,抓着沈陵渊的手腕道,“世子,快请随我来。”
世子二字一出,老妻也是面色一白,趁着两人向后院走的时候将客栈的大门紧紧关了起来。
徐长英拽着沈陵渊来到客栈后院,那院子不大,旁边堆满了旧马鞍,干稻草等杂物,唯有院子中央堆着一小沙堆,平常人看定以为是店家吸水用的沙子,可只有这一老一少明白,这沙子埋着的是一世英魂的冤屈。
沈陵渊的双目充满着哀伤,他望着沙堆却不忍心走近,用谁也不敢相信,一代名将竟落得个如此下场。
徐老伯,松开了抓着沈陵渊的手,他眼神闪烁,不住地摇头,“世子,别怪我老徐,我也是有老婆孩子需要养,这才……”
老伯说再没说下去,因为沈陵渊反握住了他的手。
沈陵渊声音柔和:“徐叔不必自责,如今父亲已不是什么长兴候我也不是什么世子,您是我的亲叔叔我就是您亲侄儿。前辈明明知道我们都是叛臣,还在家中为我爹设坟,我知道这需要担多大的罪名,这些年辛苦您了。”
徐长英听过,老泪纵横,他一个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沈陵渊面前,“有您这句话,我老徐这辈子,值了啊!”
“徐叔快快请起。”沈陵渊忙扶起徐老伯,“徐叔若再如此便是与我生分了!”
徐长英握着沈陵渊的手臂,垂垂说了声,“哎!”
两人祭拜过长兴候,徐长英将沈陵渊领到了二楼一间上房,虽说是上房,但也不过就是干净了些许。
沈陵渊倒是很满意,毕竟住了两年的雪山木屋,这会子能有个软床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进了屋,徐老伯关了门,将沈陵渊拉到桌边坐下,紧张的吞咽一口问到,“你这次从雪山来可是要到新厦去?”
沈陵渊张了张嘴有点惊讶,他没想到同尘连他的行踪都写了进去,但徐老伯是值得信任的人,他没否认,点了点头。
徐老伯看上去更急了:“新厦虎狼并存,我曾经去过一次便再不想涉入,你独自一人,当真没问题?”
沈陵渊笑笑,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徐老伯的手,“放心吧,我在新厦有接应不会有事的,再说害父亲背锅的罪魁祸首还没找到,我又怎能不回去与这个人算一算总账。”
一抹肃杀自沈陵渊的眼底一闪而逝。
徐老伯见到沈陵渊这幅情绪内敛的模样,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最后点了点头,“世子有如此胆识,我老徐佩服,我就算豁出老命也要陪世子走一遭!”
沈陵渊闻言,忙按住了徐老伯,“哎!徐叔!我此行乃是秘密潜入,越低调越好,这新厦难保仍有认识你的人存在,您要是跟我回去反倒难办,再者婶婶也需要您的照顾。”
徐长英沉思半晌,“唉!也是,我已经是垂垂老矣再拎不动刀,去了也只能给你拖后腿,倒不如我在这守着侯爷,也能给你留个念想。”
沈陵渊松了口气,欣慰地点了点头。
徐长英似乎还有话要说,突然正色道:“既然你此次去新厦是要为侯爷报仇,那我就告诉你侯爷的死因,我本以为这件事会陪我一同入土,没想到还有说出口的一日,也希望有生之年能听到大仇得报的消息。”
沈陵渊一点也没惊讶,他眨了下眼,递上了一只耳朵。
徐长英在沈陵渊耳边悄声道,“侯爷所中的,是丹毒。”
如今正值深秋,又是边陲,整个客栈就沈陵渊一个住客,徐老伯还不肯收钱完全是个赔本买卖。
至于徐长英为什么还要在这儿守着,沈陵渊回想起同尘临行前嘱咐的话,“徐长英是侯爷身边的亲卫,过命的交情,救过侯爷无数次,若不是侯爷曾下令,‘若是我沈迟死了,谁也不许陪葬,都给我好好活着!’的话,徐长英早就一了百了陪着你父亲去了,他值得你称呼一声徐叔。”
这大概就是兄弟之间无法割舍的情谊吧,刎颈之交,一个身死,另一个却不能相随,只好在其身亡之地娶妻生子,守着那一律孤魂能有个家。
沈陵渊现在才算完完全全明白,自己的父亲,是多伟大的一个人。
沈陵渊在这嘉陵关歇了四五日,也没打算提前离开,一是徐老伯的儿子出门闯荡一直没有回来,老两口将沈陵渊当儿子养了,舍不得;二来沈陵渊也想多陪陪自己的父亲,同时报答徐老伯的守护之情。
只不过到了第六日,沈陵渊还如往常一样早起练功,却迎门被老板娘塞进怀里一沉甸甸的包裹。
“婶婶这是!唔!”沈陵渊还没说完,就被老板娘大力捂住了嘴巴。
老板娘指了指楼下,示意沈陵渊不要出声,待他点了头,这才松开手,小声说了句,“跟我来。”
沈陵渊虽然不明所以,但知道老板娘肯定不会害他,也没多问,跟着老人身后小心翼翼的下了楼梯。
沈陵渊这才发现,原来是来了客人。
还是一群不好惹的客人,身着异服,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虽然只是匆匆撇了一眼,但其中两位女子给沈陵渊留下很深的印象。
不同于东凛女子的温婉多情,其中一个女孩子梳着两根麻花辫自耳后垂在肩膀处,身穿色彩明艳的翻领短衣,腰间赫然别着一把弯刀,正在与徐长英交谈着。
而另一个女孩子就很是神秘,全身被黑色斗篷遮蔽,若不是两人姿势亲昵,沈陵渊怕是要认为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了。
沈陵渊随老板娘到了后院,这才好奇的问了一句,“这些人是打哪来的?”
老板娘从马厩迁出一匹好马,压低声音道,“从北骊来得,他们是赶去给幸帝祝寿的使臣。明明还有半月才开互市,也不知他们为何会来的这么早。不过你放心,老徐会尽量留他们一阵,不会让他们这么快见到你,你赶紧离开吧!”
沈陵渊眸光动了动,虽然同尘说过可以借助这次盛宴与北骊的使臣进行接洽,以此筹谋回到北骊,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他不知道来的是敌是友,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等待着他去做。
沈陵渊很快有了决断,翻身上了马,调转马头对老板娘点头示意后,踏上了新的征途。
作者有话要说:
啊!完全不会写脸,饶了我吧,反正大儿砸长大了右眼也有道疤,你们懂的。
要不还是让他戴个面具吧,省了写了……
沈陵渊(举牌):“求收养,求投喂,求…”
鱼(扑过去一把夺过牌牌):“麻麻错了,麻麻下次把你写好看点……”
第43章 护食(增)
新厦,各国使团进京恭贺幸帝五十岁的寿诞。
除了面上的祝寿以外,做买卖才是大多邻国番邦来朝的真正目的,当然也有一些纯粹来看热闹亦或是捣乱的,那就要拿出来另说。
为显示东凛国力昌盛,礼部此番难得的大方,绒花面的红毯自玄鳞门平铺,一直延续到中街,礼乐鸣奏连续数日直至亥时,店铺酒家均是大红灯笼高挂,整个新厦车如流水马如龙。
朝廷的官员近日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急缺人手,像沈晏清这个被罢免一年的闲散人员再次得了个鸿胪寺卿的职位,被派去应付使团。
沈陵渊是在猪圈旁得知了这个消息。
“呵,皇帝倒是会挑人。自杀案和他杀案都分不清,能分得清形状各异的使臣么。”
“啧啧啧,得了便宜你还抱怨上了。侯爷这是为谁啊!”
盗鹄的两只鸡爪扯着白菜叶子一点点丢进食槽,而后撇了一眼沈陵渊的侧脸。
两年不见,这小子倒是越发帅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