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听着恭敬却也疏离,齐策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有些人缺了自知之明,有些人就是太过自知之明了。他扫了林司衍一眼,却没说什么。
“朕既然说了赏你,你提便好。”
“谢皇上厚爱,奴才已然知足,确实无他求了。”
林司衍盯着地上的毯子,平静地回答道。
提什么?
金银珠宝,高官厚禄么?
前者他不需要,后者齐策不可能给,除却为林家报仇平反,他确实别无所求,但他也清楚,即便齐策知道自己杀错了人,他也不会承认,堂堂一国之君,岂会错杀?
既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不如不提。
齐策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司衍,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他心中权衡了一二,而后圈着林司衍的腰,一把将人拉进怀里。
“皇上!”
林司衍低低地惊呼了一声,眼睛立即看向室内站着的下人。
屋里一干宫女内侍皆将头低得低低的,近乎看不到脸。
“你们下去吧!”
“喏。”
众人应着,依旧低着头,微弓着背慢慢向后退去。
门扉一声轻微的扣拢声,室内只剩了林司衍与齐策二人。
“想要朕调查林家谋反一案么?”
齐策捏着林司衍的下颚,盯着他的眼睛,不肯放过怀中人一丝的表情。
林司衍错愕地微微睁大了双眼,惊到不知该说些什么:“皇上,你......”
齐策满意地松了手,改用拇指指腹摩挲着林司衍的下唇,他唇角微微牵起一个弧度,淡淡道:“林相当年力挽狂澜,方有如今天启的盛世,朕心中相信林相不可能谋反,但当时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朕不能徇私枉法。”
“你当时离开时,叫朕做个开明的帝王,朕回来后想了想,当年你父亲一事确实有些疑点,你可要朕重翻旧案?”
林司衍震惊地看着齐策,抵在齐策胸膛处的指尖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发抖。
他一直以为齐策是因为父亲是大皇子一党才赶尽杀绝的,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况且他那时登基方十七,威严不足,最好的办法便是让百官之首的父亲认可,俯首称臣。
但那时先皇的那一纸来得蹊跷,父亲自然会疑惑,而以齐策的狠辣,不降,便杀!
以雷霆手段驱除大皇子,灭林家,杀鸡儆猴,威慑百官,铺就他的帝王之路。
却不想,齐策并非有心杀父亲!
林司衍过于激动,一瞬间眼角就红了,他立马退出齐策的怀里,重重地跪在地上,掷地有声道:“皇上,奴才愿以性命担保,家父绝无谋逆之心,请皇上明鉴!”
说罢,林司衍重重地磕下一头。
“好,朕也相信林相没有谋逆之心。”齐策抚着林司衍的头发,幽幽道,冷暗的黑眸中泛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谢皇上!”
父亲得以平反,林家得以恢复清白,是祖母临终的遗愿,也是他活着的动力,如今齐策亲自开口要彻查,林司衍怎能不激动?
当夜里,许是掺杂了些感激,林司衍格外地热情主动,弄得齐策通体舒泰,折腾到半夜才拥着人入睡。
第70章
来啦(≧▽≦)!长长的一章~
林司衍为父昭雪的心情急切,央着齐策同意他随同调查,齐策起先不同意,但耐不住林司衍在床上百般恳求,一时色心上头,才松口同意了。
虽然齐策答应了林司衍重新审查林家谋反一案,但那事毕竟已有十年之久,林司衍想要查起来也是困难重重。
这几日林司衍除了照常伺候齐策,便是往大理寺待着,翻看当年的宗卷,这一待便是待上半天,齐策好几次寻人都寻不到,隐隐有些不快。
本来这都已是十年之久的事情了,大理寺每日事物不断,本就不想再折腾,全靠齐策在背后点头,林司衍知道这时候不能惹齐策不顺心,便想着将那些宗卷带回去看,但有些又涉及到国家机密,不允许带离,林司衍递去了不少银子,又说了不少好话,最后还隐晦地抬出齐策来,看管宗卷的人才勉强同意林司衍带回一些没那么重要的宗卷回去。
后来几日,若是齐策没有叫林司衍去侍寝,他便在自个屋里挑灯查阅,第二日再亲自将宗卷还回去。
临近寒冬,夜里时不时地刮上几阵凌冽的西北风,吹得人脸上像是到刮过一般刺刺地疼。
幽静的石子路小道上,一行人打着灯笼漫步走着,小道两旁原本浓密生长的花草颓了一般贴覆在地上,一时间只听得风刮过袖袍的哗哗声。
“皇上,这夜里风大,您要是想见承恩,可以召他过去啊,何必亲自来呢?”喜来半弓着上身,急急劝道。
“无事,正好坐久了,出来走走。”齐策淡淡道。
喜来还准备再劝个一两声,见齐策摆了摆手,一嘴的话憋在喉咙里,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月下观君子,灯下看美人。
齐策甫一推开门扇,便看到这么一副灯下美人假寐图。
美人一手支着脑袋,脸颊微微侧着,烛光澄亮透彻,印在美人如玉般白瓷的脸颊,犹如洒下了半抹夕阳,美人里边只着了一件雪色的里衣,外边套着同色的宽大狐裘大氅,白绒绒的狐毛裹在美人瓷白的玉颈上,贵气冷清,灯火隐隐卓卓间,像是个不食烟火的天仙。
随行的下人间齐策未出声,也都轻手轻脚地退离,恐惊扰了正假寐的天仙。
齐策走进了几步,林司衍长而翘的睫毛下覆着一小片阴影,却依旧遮不住眼下明显的黛青,他另一只手上还握着狼毫笔,沾了浓墨的狼毫已在白色的宣纸上印上深黑的污迹了。
齐策在距离林司衍两步的时候停了下来,他仔细端详了林司衍片刻,狠辣凉薄如他,也不得不承认林司衍的耀眼。林司衍是块璞玉,即使他身为宦官,埋没在宫内,亦挡不住他的洋溢的才气与逼人的贵气。
林司衍若走登科进士这条路,假以时日,必能在朝中大放光彩,成为朝中的又一栋梁,而他将这块璞玉囚在这小小的宫中,无疑是可惜的。
齐策伸手,用手背拂了拂林司衍的脸颊,刚一碰上,林司衍便醒了,睁着还有些朦胧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看清来人后,放松了绷着的脊背。
齐策轻笑一声,拨了林司衍手中的狼毫笔,弯腰抄起人抱着,大步向床榻处走去。
可惜又如何?他并不后悔。
再说天启人才济济,栋梁自然会有的,但林司衍只有一个,将他囚在宫中,日日以对,算来还是他赚了。
林司衍有些抗拒地抵着齐策的胸膛:“皇上,我......”
“放心,朕今夜不碰你。”齐策一边说着,一边替林司衍解开大氅。
得了齐策的承诺,林司衍也不再抵抗,微阖着双眸,随了身边的人去。
......
*
*
林司衍初时斗志昂扬,这几日几乎翻遍了当年那些涉及的宗卷,连边角都不放过,得到的线索却是甚少,他不免有些头疼,当年那些证据不是失踪了,便是被侵蚀地看不清本来字迹了,而那些有牵连的重要人物也是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且他越查越是觉得疑惑,按理来说,这么大的一桩谋逆案,须经过三司会审,再重重盘问,林湛作为一朝宰相,更是有权向上申辩,这样下来,要是结案的话少说也得一个月,但这事从事发到结束满打满算也不过匆匆五日,宗卷中也不见父亲申辩的信纸。
废了那么大劲却多是无用之功,林司衍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焦急的同时脸色也愈加阴郁了起来,衬得一张如玉似的脸更是冰冷不可靠近。
又是一日,红木台上的蜡烛已快烧至见底了,烛台边上落满了凝固的蜡烛油,林司衍放下手中的宗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今日还是未查到什么线索。
当初大理寺给林湛定的罪名是“豢养暗卫死士,勾结皇子,意图谋反”,勾结皇子是因为林家是大皇子的拥戴者,且有苏格的那几纸与大皇子的来信;意图谋反是基于前两者后扣上去的罪名,而豢养暗卫死士么......
林司衍闭了闭眼,微薄的烛火打在他昳丽的半边脸上,明明灭灭,透露着几分绝望与孤寂。
他如今想来,父亲可能真的有暗卫,有死士。
他年少时贪玩,不好好在国公府的宴上坐着,偏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结果踩到一处青苔,滑进了池子里,意识陷入昏迷前看到不知从哪闪出来的人向自己游来,等他再次醒来,却是在自己的房里,床边是眼睛有些发红的母亲和一脸严肃,皱着眉头看自己的父亲。
他当年想那个救自己的人应是哪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好汉,如今想来,应该就是藏在暗处保护自己的暗卫吧......
本朝律令,王公贵族皆不得豢养暗卫死士,一经发现,处以死刑,诛九族!
林司衍清楚,他父亲见人虽都带三分笑,骨子里却是高洁傲岸的,也不贪恋权贵,可他不明白,父亲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了,为何还要知法犯法,冒险豢养死士暗卫。
若真是豢养死士了,那为何从林家出事到最后那些死士都未曾出现过?还是说早已被齐策先发制人了?
林司衍想不通,但他知道,无论如何,他父亲都不会谋反!
林司衍疲倦地睁开眼,外边已是漆黑一片了,唯有他这几根小小的蜡烛挣扎地燃烧着,林家一事,齐策肯定参与其中了,若不然案子不会这么快了结,可笑他那时被父亲得以昭雪的喜悦冲昏了脑,竟听信了齐策的说辞。
但齐策既然肯让自己参与调查,就肯定不会让自己知道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他想要知道真相,唯有从苏格入手。
苏格......
苏泊云......
苏泊云送他的花灯和陶笛还被他压在宝箱中,如果伤了苏格,苏泊云会怎样?他还会对自己那么好吗?
林司衍左右为难。
他站起身,慢慢走到窗边,将窗推到最大,冷冽的寒风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呼呼地猛烈灌进来,吹得林司衍脸皮有些发疼,苏格当初既然选择了弃父亲保自家,就该想到将来有一天会受到报复。
既然种下了那个因,便得承受那个果,林司衍清冷的双眸中慢慢泛起寒意,他不会放过苏格,即便——苏格是苏泊云的父亲!
可是如果他利用苏泊云套取真相,那他与当年苏格的背叛又有何异?
林司衍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狐裘大氅,看向远处的黑暗中,也不知道十一什么时候会过来。
第71章
次日休沐,林司衍去大理寺归还宗卷,顺便又在那翻看了一个时辰,待看到外面天色差不多了,想着齐策今夜应该会召自己过去,这才起身准备回去。
大理寺主薄出来相送他,林司衍目前算是齐策眼前的红人了,多与皇上跟前的人打好关系总不会错。
“不知大人知否十年前御史大夫苏格苏大人交出的那几纸证书在何处?”一路走到大理寺门口,林司衍才故作好奇地问道。
当年苏格递出的那些含有谋逆的书信也是失踪的的东西之一。
“证书?”出来送林司衍的主薄是几年前才调上来的,并不清楚十年前那桩案子的事,只好陪着笑如实道,“还请公公见谅,所有的宗卷都归集在铁卷阁了,若是不在,下官也不知在何处了。”
林家当年的罪名是要诛九族的,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当今圣上那位宠爱的宦官是当年的林家三公子,因此主薄虽然奇怪面前形貌昳丽的宦官突然要调查十年前的事,却没有多想。
“无妨,是我唐突了。”林司衍拱了拱手道。
两人正说着,突然前方起了一些小喧嚣,只见一头戴乌纱帽,身着绯色长袍的官员自轿子上下来,官员面容清瘦,莫约三十岁左右,鹰眼长须,绯色长袍胸膛处绣着一栩栩如生的孔雀,腰间系着方形的玉带板,他甫一下轿,便被一圈人围在了中间。
林司衍顺着喧嚣处随意看过去,待看清了那人的面孔,心头一震,他强忍着心中的惊讶,故作疑惑地开口道:“那位是......”
一同看过去的主薄很快便接了话:“那位是新来的大理寺卿詹槟,原先是大理寺正,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请辞去京外历练,几月前方被调回来担任大理寺卿的。哦,对了,十年前林家那一案的监斩官就是他。”
“你说什么?”林司衍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他机械一般地转过头,不可置信一般,艰涩地重复了一遍:“当年那案的监斩官......是他?”
声音缓慢而又干涩,仿佛是其主人废了全身力气才一字一句地吐出来一般。
“是啊!”主薄一回头便看到林司衍惨白的一张脸,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要去扶林司衍,“公公这是怎么了?不舒服的话缓缓再回宫也不迟。”
林司衍酿跄地后退了几步,他没有接受主薄的搀扶,自己用手撑在墙上。
本朝律令,凡五品以上官、爵之人犯罪应处斩时,须由大理寺正担任监斩官,他知道詹槟那时是大理寺正,但大理寺正有好几个,如果当年的监斩官是詹槟的话......
如果是詹槟的话,那......
“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承蒙先生不弃,收留子明,子明虽不姓林,身心却皆属林家。”
“哎呦,让詹叔叔抱抱,看看我们小司衍又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