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当初苏泊云为他求情,让他活下来也是错;
更或许,他生来就是个错误!
留在世间,不过徒增笑料。
林司衍呆呆地抱着脑袋,无边的孤寂团团袭来,他只能龟缩在自己制造的窄小空间中。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中突然多出了一双黑色锦靴,林司衍一愣,转而一喜,他连忙抬头,看到的却不是心中想的那张温柔面孔。
何琛脸色一沉,林司衍脸上的失落那么明显,他怎么会不知林司衍心中期待的是何人。
他今夜本想来看看林司衍如何了,方走到院门口,便见林司衍与赵钱二人避着人出来,他心中疑惑,便悄然跟了上来,没想到撞见了两人吵架。
何琛心中莫名有些发堵,冷声道:“起来。”
林司衍没有理会,脑袋又低了下去,重新将自己埋了起来。
何琛眉目一压,不由分说地将林司衍拽起。
“你做什么?放开我!”林司衍挣扎道。
但林司衍细胳膊细腿的,又怎么抵得过何琛的力气,没几下便被何琛制住,抱了起来。
“混蛋!你放开我!”
林司衍气愤地喊道,白玉似的脸不知是因为方才的挣扎,还是过于气愤,此刻浮上了几分红润。
何琛不轻不重地在林司衍臀上打了一下,斥道:“你想引人过来吗?”
林司衍面上一僵,立马便在何琛的怀中安静了下来。
“环着我,若不然摔了。”何琛道。
林司衍没动,何琛淡淡地瞥了林司衍一眼,而后听到后者极其冷淡的声音:“那便摔吧。”
何琛停下脚步,看着林司衍,林司衍默不作声地与他对视着。
良久,林司衍闭上眼睛,把手环上了何琛的脖子。
何琛将视线挪开,两人一路无话地走着。
“何琛。”林司衍突然开口道,他靠在何琛的左胸膛处,能听到何琛怦怦的心跳声,强健,有力。
“你不恨我吗?”林司衍问道,“我设计激怒你父亲,让他领兵出征,病死途中:设计你妹妹,让她触怒皇上,囚于冷宫;还刁难你何家,你都不恨我吗?”
“与我无关。”何琛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
“你与齐策真不愧是兄弟。”好歹何家养了你这么多年,又给你了一个生活在天启的新身份。
林司衍低低笑了一声,如此说道,语气不知是褒是贬。
何琛眉头一皱,他猜到林司衍估计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与同齐策的关系了,但是他不怎么喜欢林司衍说这话的语气。
但何琛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何琛又听到怀中的人问他:“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声音很小,很稳,但细辨去又能听出一些伤心迷茫。
林司衍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何琛也知道他问的是詹槟一事。
“你若觉得你无错,那便是无错。”何琛停顿了一会,才道:“我娘曾说过,‘未经他人苦,勿劝他人善’,他人若经你此遭,未必能有你如今之善。”
就像方才林司衍听到他说“与他无关”时,说了那句话一样。在林司衍眼中,他受何家庇佑,方可有如今,可是林司衍不知道,若没有何劲,他如今应当会更好,至少......他娘还会在。
林司衍一愣,沉默了良久,才道:“你娘......应当是个很好的女子。”
何琛没回,两人之后直到回到林司衍的院子里,也没再说过话。
“睡吧。”何琛将林司衍放在床上,道。
林司衍靠在床头:“你可以出去了。”
“你还不睡?”
“与你何干?”林司衍对何琛过多的干预有些不适,皱眉道,“要睡我自己会睡。”
“不困?”何琛立在床边,问道。
林司衍没答,也不认为他有回答的必要。
虽然是何琛抱他回来的,也给他解了一个惑,但是林司衍并不认为何琛就有权利越界,对他指手画脚。
何琛点点头,面上没什么变化,却在下一瞬扣住林司衍的下颚,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向林司衍压了下去。
“你做什么......”
林司衍大惊,慌乱挣扎着,用手推何琛的胸膛,用脚踢他的下面。
但何琛自小习武,即便不拿眼睛看,也能准确无误地避开林司衍踢来的腿,而后顺势卡入林司衍两腿之中。
“唔......滚开......”
林司衍左右摇晃着脑袋,企图避开何琛的唇,没躲开几下,便被何琛固定住了脑袋。
何琛的吻跟他的人很不一样,何琛给人的感觉是沉稳的、内敛的,但是他的吻却有些莽撞,甚至说得上有几分生涩。
两人的舌头在林司衍的口腔中毫无章法地对峙纠缠着,分不出胜负,但总归都是林司衍输。
“嗯哼!”
何琛闷哼一声,退了出来,他皱着眉头,含了含自己的舌尖,尝到了几分血腥味。
若是何瑜没在沉睡,这时定是要出来嘲笑一番他这闷葫芦弟弟:“都说了小公公牙口厉害得很,怎么就是不留心?”
林司衍怒瞪着何琛,像是被狠狠欺负了一般,双眸浸着潋滟水色,眼眶微红,薄薄的胸膛上下起伏着。
“滚开!”林司衍狠狠地抹了把眼睛,道。
何琛依言起身,却仍站在床边:“若是还不困,我不介意再陪你做点别的。”
林司衍气极,却见何琛守门神一样立在床边,神情认真,不似是在说笑。
“你......有病!”
林司衍骂道,粗鲁地将外衣扯下,砸向何琛,而后拉过棉被,直接蒙过头顶。
何琛倒是没躲开林司衍那一下的攻击,仍由衣裳砸在身上而后落下,看了眼床上将自己裹了个严实的人,嘴角似有似无地弯了一下。
何琛本就没想留在这,他站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却听见一点细微的声音。
何琛抓住被子,却没扯开,里面的人似乎也紧紧揪住了被子,何琛眉头一皱,手上用力,硬是将被子给掀开了。
林司衍来不及蒙住眼睛,还是被何琛瞧见了湿润的眼眶,且光滑的脸颊上还落着几滴水色。
何琛心中吃惊,这人竟是哭了。
他知道林司衍这人倔强要强,不轻易落泪,但他不是没见过林司衍哭的模样,相反,他见过不止一次。
一次是很久之前,他被福来用刑,误把他当作是娘,抱着他流泪;一次是何瑜恶劣地拿他残缺之处逼他时,他流泪了。
但哪一次都没有如今这一次看着脆弱。
何琛心里很清楚,林司衍不是因为自己的强吻而哭的,毕竟那时何瑜第一次见林司衍,就逼他口侍的时候,林司衍也没有哭。
那应当......就是压抑了很久了,否则不会在知道自己还在的情况下,闷在被子里偷偷流泪。
何琛叹了口气,脱了鞋袜,躺到林司衍的身边,圈着他的肩膀。
林司衍自是不肯让何琛环着自己,挣扎着推开他,带着哭腔,恶狠狠喊道:“滚开!”
“别动,我不碰你。”
何琛制住人,轻声道。
林司衍挣扎不开何琛,也渐渐累了,便自己蜷缩着身子。
过了一会,何琛感到胸膛处一片凉意,怀中停停顿顿地传来几声犹如猫叫般细微的泣啜声。
何琛缓缓抚着那点单薄的肩头,眼中神色复杂。
第142章
林司衍是被弄得不舒服而醒来的。
后腰处似乎抵着一个火热的硬东西,但又被困住了身体,挣脱不开。
眼睛似乎有些肿,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入目却是一只手臂,还是自己枕着的,林司衍迷茫的脑袋放空了一会,好半响才记起昨夜的事情。
后面怎么了,林司衍不太清楚,只知道很累,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林司衍甩开腰上砸着的手臂,他一动,何琛也醒了,睁眼便撞入一双有些红肿却依旧漂亮的桃花眼之中。
左臂被压了一夜,此刻整条手臂都在发麻。
何琛转了转左臂,也跟着坐了起来,他昨晚本来只是想着陪林司衍躺一会儿的,没想到到最后自己也跟着睡着了。
“要我帮你吗?”
林司衍很平静地问道。
他从齐策床上醒来过无数次,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林司衍见何琛没说话,便以为他是默认,伸手准备替他解裤头,刚扯开结绳,便被何琛打开了手。
林司衍疑惑地看向何琛,却见他脸色黑了下去。
“不用。”
何琛推开林司衍,黑着脸道,而后背着林司衍穿衣裳。
林司衍眉头一皱,搞不清何琛这是在恼什么,但不用他解决还更好。
何琛将地上落着的衣裳丢给林司衍,自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林司衍也没怎么理会何琛的怪状,看了眼窗外,摸估着如今应当也快卯时了,应当去伺候齐策上早朝了。
想到又要去早朝,林司衍眼中闪过一丝抗拒。
却别无他法,收拾好自己后,还是唤了周顺打热水进来。
林司衍到干清宫的时候,齐策也刚起不久,一排小内侍规规矩矩地立在一侧,手上端着天子上朝要穿的服侍。
本来站在齐策身后为他穿衣的内侍瞧见林司衍进来了,便安安静静地退至一旁。
林司衍熟练地接了上去,齐策察觉到变化,淡淡掀了掀眼皮,从宽大的镜中看到来人,没说什么。
林司衍转到正面为齐策整理衣襟,眼上却突然覆上一根手指。
齐策拿指背碰了碰林司衍有些肿起的眼皮,眉头轻皱,“眼睛怎么肿了?”
“昨夜不小心睡得晚了些。”林司衍低低道。
其实林司衍起来后,便让周顺拿来冰块敷了,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什么。
正巧上朝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齐策便没再说什么。
**
夜里,林司衍回来的时候,周顺说大理寺那边有人递来了一封信,已经放在他桌上了。
是詹槟托人送来的信。
求林司衍网开一面,放过自己的妻眷。
林司衍面色冷淡,将信折起,就着烛火将信烧了——你詹家的妻眷无辜,林家的妻眷难道便不无辜吗?
可你那时仍是袖手旁观了。
他父亲愚忠,你却傻傻地听命。
林家三百人口,除他外,终究是无一存活,他只看结果,不想去探缘由。
屡屡灰烟中,依稀可窥见林司衍眉目间的冰冷。
那夜,林司衍将做了许久,将近成品的木头人轻轻塞入箱底,箱底里还有许多残次的木头人,细看下去,眉目皆是温润,似乎刻的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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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三,午门处人头攒动——今日是詹家斩首之日。
但今日较之往常,却有些安静。
不少妇人甚至抬手抹泪,突然,不知是谁骂了一声“都是皇上身边那个奸佞!詹大人为人正直,断案公正,岂会做那等通敌叛国之事!”,而后场面开始混乱了起来,一个接一个的嚷嚷声四起。
“是啊!若不是詹大人明辨冤枉,我早便被那些豪强栽赃,乱棍打死了!”
“我娘家便是衡州的,詹大人在衡州那三年,道不拾遗,衡州谁人不感激詹大人!”
“......”
“詹大人是冤枉的!”
“詹大人是冤枉的!”
“......”
群民激愤地嚷嚷着,监斩官大力地拍着案台,士兵形成一堵人墙,挡着冲动上前的百姓,艰难维持着秩序。
皇城之上,立着一个身姿冷清之人,粉面朱唇,眉目淡然。
那人身上穿着艳红的御前总管服,金线刺绣,内搭白衣,金边腰带紧束腰身,勾出一把不堪一握的细腰,看着冷艳羸弱,却不容小觑。
肩上突然一重,带着余温的暖毛贴在肩头、背上,林司衍侧目,何瑜不知何时也走了上来,依着他未收的动作,原是将自己的大氅解了下来给他。
何瑜握了握林司衍的手,冰凉凉的,像镇了冰的玉,不由得嘲道:“大冷天的,存心找病受是不是?”
林司衍抽开手,推开几步,与何瑜保持距离,何瑜早知林司衍的性子,倒也没在意。
他瞥了一眼下方,摇了摇头,口中惋惜道:“大丈夫不免妻不贤,子不孝啊!”
何瑜口中虽是这般的语气,但若是再看他那双暗眸,却仍旧盛着玩世不恭。
确实,若不是詹槟有个不贤的妻子溺宠幼儿,林司衍也不能那么轻易地抓到詹槟的把柄,栽赃嫁祸于他。
林司衍眸色微动,眉目却依旧漠然地看着下方的喧嚣,犹如一尊无悲无喜的躯壳。
何瑜轻啧了一声,也将目光投向下方。
午时三刻,监斩官看了看漏斗,大喊道:“时辰已到,即刻行刑!”,而后将带有“斩”字的拍子扔了下去。
带着红头巾的壮汉提着大刀上前,仰头喝了几口酒,而后将最后一口尽数喷在大刀上。
泛着冷光的大刀被高高扬起,围观的百姓中偶有尖叫声响起......
林司衍抑制住想要逃走的念头,强迫着自己看着下方的斩首,可在那一刀要落下的那一刻,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
“解气吗?”何瑜看着下方倒下的人,而后转头,见林司衍双眼紧闭,唇色全无,一手撑着城墙,似乎没这一下便要倒了似的,何瑜却偏坏心思地仍要问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