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神来,摇摇头,“无忧姐姐呢?”
“去东院了,您忘了吗?先前才去的。”小诗瞧着自家夫人,童言无忌,心下暗衬,夫人莫不是…傻了?
“…”他一阵无语。半晌才道,“我有些乏了,想歇一会儿。”
“是…”
夫人好些奇怪…小诗如是想着。
他朝屋里走,走得心不在焉。暗暗想着,怪了,怎地忽就一颗心钻了当年的事,拔也拔不出来。
大抵是鲜少提及当年,冷不防叫人道了一回,他这心又被拨动几分,堪堪是惦念起了当年,心便无由来的沉了沉,整日郁郁无欢。项云擎珍他之重,瞧他不开心,想尽了法子,磨得他实在受不住,直想一巴掌将这厮拍出西院,好眼不见为净。
今日一早,府中喜鹊叽叽喳喳,他原想,这府中莫不是要有喜事发生。
午时,宁安公主突然造访。“皇婶,陪我去街上逛逛去。”
小公主突来府中,不找她表姐齐慎儿,却找他这个闲人,着实是个“惊”喜。
委实也是叫项云擎烦得不行,饶是不愿出门, 想着项云擎那无赖不时便下朝回来,不由得一阵感谢宁安的到来,“小公主想去何处?”
“嗯…”宁安托着下巴,认真的想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这城中我尚未来过,不知何处好玩,皇婶可知?”
“这…”这倒是难住他了。他虽是闲散,却也不常走动,便是那将军府,他也尚未走全,这偌大的皇城脚下,问他何处好玩,委实说不上来。他一脸歉意,“我也不知!”
“啊!”宁安一脸失落,却是孩子心性,才失落着随即便又开心道,“无妨,既然皇婶也不知何处好玩,那不如…我们去听韵阁吧。在宫中时,偶听夏侯大人提起,说那皇城脚下,当是听韵阁最是好玩。”
“是吗?”
当真与世无争,他竟未曾听过有这地方。
“嗯,我瞧着父皇时常也去,所以…既是父皇常去之处,那定是极为好玩之地。”
小公主尚且年幼,尚不知那吏部尚书夏侯昀是个披着人皮的“狼”。她那父皇更是个外表逞凶实则温软无力、任人宰割的羊。所谓好玩,都是些少儿不宜。
他深居简出,对这些一无所知,只听得小公主所言,便觉着,只要能片刻远离项云擎这泼皮无赖,何处都可去得。
项云擎下朝回来,西院空无一人,一听是那宁安公主将他心上人拐走了,这账又被记在项云霄身上。
“啊嚏!”项云霄稳坐朝堂,无端打了一个喷嚏。夏侯昀当是昨夜自己犯浑,叫人受了凉。他连忙起身,“可要传太医?”
天子扶腰,“不要!”
三十好几的男人,还是当今天子,噘嘴的模样,牛寺歹朱彳亍云力纟且活脱脱一个同情人耍起性子的小女人,甚是惹人疼爱。
……
宁安极少出宫,对于宫外一切无一不觉稀奇,“哇!如此好玩!母妃竟从未告诉我宫外这般好玩,还道宫外皆是是非之地,当真骗得我好苦啊。”
末了,小公主又感慨而言,“难怪父皇夜夜往宫外跑。”
听得这话,他并未往深了研究,只觉公主年幼,语句夸大,皇帝定是肾虚,不时起夜,又恰好叫宁安瞧见,否则,一个皇帝怎会夜夜往宫外跑
“M身葬母?哟,好大的孝子!哈哈!”
“哎,还真别说,就这皮相,打扮打扮,瞧着也不比那万花楼的头牌差多少,二公子,要不您好心,收了他?”
“放屁!本少爷可没那嗜好!”
“哈哈…”。
远处忽而传来几声讥笑,人群不时哄闹,他尚且未曾上心,小公主倒叫这吵杂引去目光。一颗心感到无比好奇,垫着脚尖直往人群钻,“何事如此喧哗?”
待挤进去瞧清楚人群中央的情况,小公主这脸当即就黑了。
地上跪着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旁裹了一卷草席,面前放着一块牌匾,上面四个大字:M身葬母。
人群哄闹,少年该是脸薄,竟一声不吭,只咬牙低着头。
小公主年幼,又是性情中人,一身肝胆,十分魄力,瞧人受了委屈,仗义道,“放肆!你们统统给我闭嘴!休得胡言!”
一声怒吼,几位纨绔子弟一愣。
“哟,哪儿来的丫头片子,这模样倒是少见。”着华服的男子回过神来,上下打量宁安,堪是眼拙,生来无珠,愣是没瞧出来这位便是当今圣上盛宠万分的小公主。纨绔生了贼心,口出逆言,“我看你生的倒是不错,你要是M身葬母,本少爷倒是很乐意出手相助,管叫你今后衣食无忧,只顾日夜承欢。”
“哈哈…”
宁安尚且懵懂,不知这番话何等辱人,他听得一阵心麻,面上一冷,“怕是你没这个命,可供她后生衣食无忧!”
敢对公主如此出言不逊,大逆不道,若是小公主懂得此言何意,此人怕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语气堪堪是冷了些,他又将宁安往身后拢了去。
那公子哥瞧了他,一脸不屑,“呵!我当是谁,原来又是一个出头的。今日倒是奇了,一出门就碰到两个不要命的。”
纨绔子弟有些恼了,我觉着,怎地今日,是人是鬼都要出来驳他颜面,失他威风!
气也。
纨绔子弟伸手想扒拉他,忽然,另一只手将那公子哥伸过来的手驳了回去,霎时,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明是斥责的话,语气却好不清朗,“这位姑娘可是项朝的小公主,敢问你有几个脑袋可供当今陛下来砍,竟敢大言不惭,叫人后生无忧!”
他扭头,身后站了一个个头比他高出半截的人,面如冠玉,明眸皓齿,温文尔雅…
旬非羽尚且不知晓,便是他眼中这个温文尔雅之人,将来会成为他和项云擎之间怎样的一个阻碍,他还暗叹:世间竟有如此这般神仙人物。
知晓说话的少女是为当今盛宠的小公主,几位纨绔子弟纷纷跪地,祈求饶个不死。
小公主不理会他们,偏是走过去将那M身葬母的少年扶了起来,“你且先将母亲安葬,落脚之事我来为你安排。”
此番语气颇有几分一家之主的风范。他暗想,倒是天无凡子。然,扭过头,小公主竟笑嘻嘻地对他说,“您说是吧,皇婶。”
此番他倒是骑虎难下,这个好人不做也得做了,“……嗯,你且先将母亲安葬,若无去处,再做安排。”
“是。”少年对着宁安一个叩头,“多谢公主。”
转而又对着他道谢,“多谢恩公。”
被迫做了一回好人,他内心毫无波澜。
宁安则笑嘻嘻的,犹如寻得瑰宝,好不开心,全然忘了被人出言羞辱之事。
少年去处也有定向,他回神想对先前出手相助之人道谢,回过身,身后却空无一人。
……有意随宁安出去走一遭,却无意领回来一个少年。
那少年名为季子,幼时丧父,今又丧母,孤苦无依,瞧着十分可怜。他原想,罢了,得宁安成全,倒是做了一回好人,既如此,便将之留在身边,同小诗和无忧做个伴。
不想,那昔日恨不得将他这西院塞个水泄不通,吃饭喝水都有人伺候的项云擎却十万个不愿意,说什么也要将人给轰走。无奈之下,只好叫宁安公主将季子收在殿内。
宁安瞧着季子,心生欢喜,自是百般愿意,“是,皇婶,宁安定会好好照顾季子的。”
季子却不大愿意随宁安离开,走时一步三回头地瞧着他。
待宁安走远了他才瞧着项云擎,问道,“何故要跟一个孩子如此计较?”
记忆中,项云擎素来不是小气之人, 便是他要,天上的星星,此人大抵也会尽了法子给他摘来。他捡来小诗时,这人瞧不上他,尚且毫无反对之意,今日怎地就容不下一个季子。属实叫他想不通。
项云擎将人搂入怀中,颇有一套说辞,“宁安怕是喜欢那少年,本王可就这一个侄女,就当随了她的心愿,叫那季子候在她身边。难不成玉儿想要棒打鸳鸯,拆人良缘吗?”
谎话说得这般大义凛然,怕也只有项云擎了。
什么随了宁安的心意,偏生是他肚子里那点酸水作祟,他看那季子瞧他心上人的目光与他无异,居心可探。想着,若是将这等豺狼留在身边,如何心安得。恰好他心上人又对弱小偏生疼爱,不可不可,万不可叫那小崽子留在府中,实属大患!大大之患。
留不得,万万留不得。
这才是项云擎容不下人的理由。
听得项云擎一番说谎不怕遭雷劈的言论,想着宁安瞧那少年的目光着实闪着些许星光绯色,便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暗叹,小姑娘年方豆蔻,竟是早早便情窦初开了。
第二十五章 留下惊骇遗言,七爷爷撒手人寰
时光稍纵即逝,转瞬,他入王府已近一年。
此前不得项云擎欢心,入了王府,寄人篱下,不想与人为难,不愿遭人惦记,便是西院他都不愿踏出,此番得了项云擎的心,他有意出门,项云擎倒是不肯放他出来了,恨不能将他锁在西院那小小的方寸之地,日日与他恩爱缠绵。
自入了王府,便只回府瞧了七爷爷几趟,晚间时候,他想着,定要抽个时间回去瞧瞧,他这一走,七爷爷一人留在府中,定然无聊极了。
世事难测,便是当夜,头顶那不讨人喜的乌鸦将将飞过,将军府便匆匆来人,“七爷爷身体有恙,卧榻多日不起,前些日子眼见着已有好转,谁曾想,今日不知怎地,神识忽然就浑浑噩噩,竟一直念叨着已故的小公子,小的万般无奈才来寻小姐您,望您随小的回府瞧上一眼。”
下人不知,口中所言,已故的小公子就在眼前,还万般虔诚万万分真切。
闻得七爷爷病了,他一惊,心下凉了半截,“你说什么!七爷爷卧榻多日?”
“是。”
七爷爷身体抱恙,他竟浑然不知,真真该死。他连连往外走,“快,随我回去。”
其实,七爷爷病了有些日子了。自打上次一同前去扫墓,七爷爷便知自己时日无多。
回来不久,人就倒下了。不愿叫人跟着担心,才没差人过来告知。今日,也不知怎地,七爷爷察觉自己该是这两日就要寿终正寝,想着还有一事尚未来得及交代,是以,才一直念叨他的名字。
他匆匆赶到将军府,久不曾往,这府中竟比前些年阴冷了许多,将将才只是一进门,他竟觉得浑身发冷。
“七爷爷!”他扑跪塌前,声音直直发颤。
七爷爷较于以前,瘦了,苍老了。眼角皱纹深了许多,鬓发白了许多。
怎地忽然一夜之间,如此苍老…怪我,怪我,怪我薄凉,竟不曾经常回来瞧瞧。
他暗暗自责懊悔。
七爷爷倚靠床沿,瞧他来了,着力地挥挥手,遣了下人。待屋里安静下来,七爷爷才费力道,“非儿…”
“是,非儿不孝,竟未曾想着回来看您一眼。”到底是相伴了十几年 ,到底是他现世唯一的亲人了,说着,他竟红了眼眶,“是非儿不孝,您莫同非儿计较,定要快快好来,待您好转,非儿定晨昏定省,片刻不离,可好?”
守着亲人遗骸独活,他着实活够了,那份艰辛、痛楚…一生一次便是够够的了。从前他熬死了心,方才安然无恙。今时,这颗冰冷的心已叫人捂热,实实再不能承受那般悲恸。
七爷爷笑了笑,声音苍老而无力,“无妨…——我老了,也该…是时候去了…”
“不是的,不是的。”他泣声而言,不住摇头,“您不会丢下非儿的,不会的。定是生非儿的气了,同非儿闹着玩,是不是?”
“非儿…”
七爷爷气若游丝,仿若似是下一刻就要断气了。
“……您…您最疼非儿了,定不会舍得丢下非儿不管…”他终是落泪,泣不成声。
这世上千般万般,便是唯有七爷爷才能牵动他那颗沉在湖底的心,“您不会有事的…”
“非儿…”七爷爷着力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又倍加心疼,“你要好好的,定要好好活着,唯有这样,方能为你爹娘雪恨呐!”
“…什什么!”他一愣,眼泪停在眼眶里打转,半晌未曾反应过来,“七爷爷,您…您说什么!”
爹娘何来的恨?
七爷爷忽然老泪纵横…“御林关一役,非天意难为,而是有人刻意为之。京中有人瞧不得云家功高德厚,暗中策划,致使后援迟迟不到,方才造成数十万无辜将士魂丧关外,不得安息。——当年…你且年幼,怕遭奸人迫害,命不久矣,你娘为保你一命叫你以姐姐的身份活着。这事本该随古人入土为安随风消散,可爷爷这心…实实地不甘呐!”
七爷爷痛心捶胸…“数十万忠肝义胆的将士,只为奸人善妒,生生成了枉死冤魂,叫人如何心甘得了…”
刻意为之…
刻意为之!
他跪于榻前,听得这话,久久未动…他感到浑身发冷,心下直直发抖。
当年,御林关一战,旁人只道听途说,闻得战后如何惨烈,如何悲壮。他为云家后人,亦是现场唯一亲眼目睹之人。战场之人上,何其惨烈,又何止惨烈…
御林关回来,余后数年,他将自己困于这将军府中,闭不出户。每日迫自己苦读三书五经,不为出人头地,不为金榜题名…
为的就是能够使自己忙碌起来,好忘却种种悲恸,为的…堪堪是将那梦魇一般的一幕幕至心里散去,从梦中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