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皇帝项云霄差点被禹王气绝身亡。
为何气至如此?
还能为何,当然是为了小医官。
项云擎今日上朝,别无他事,便在散朝后捏了两道圣旨,一道欲昭告天下,七月初七,他将迎娶新人入府。
只旨意中未曾提名小医官,只是他口中指新人便是小医官而已。
第二道圣旨敏玉没看见,便是瞧了第一道圣旨,尚未张贴出宫,他便第一时间先告知项云霄,项云霄当面撕碎圣旨,并亲自来御书房见项云擎。
“项云擎,你想干什么!”
项云霄这次确实动怒了。
初时,他听闻禹王将张太医身边的小医官留在身边,还只当项云擎是为了寻个由头活下去,不至于每日埋身在国事当中,便也就没去理会。
今日,项云擎竟欲迎娶小医官入府。
日久生情。
这也不为过,毕竟他贵为天子还和夏侯昀有这般干系,朝夕相处,项云擎喜欢上一个小医官也不为过。
可七月初七迎娶那人,这不是明摆着打皇家的脸,明摆着辱人云家后世无人吗?当今天下,谁人不知他项云霄曾一纸诏书,云家后人云钰儿便于七月初七这日披上大红嫁衣进了王府。
时隔两年,云钰儿尚且无踪无影,项云擎竟要在这一天迎娶新人入府,还是个男人,这不是要在天下人面前撅云家的坟吗?
十四年前真相大白,云家军陨落非天意,项云霄愧对云家,方才在清心殿礼佛三月,只为度云家数十万将士枉死之魂,叫他们安心去过来生。
这方他礼佛期限未过,项云擎这混账竟要撅人祖坟,拆人堂屋,这不是迫他项云霄在云家列祖列宗面前抬头不起,于项氏太祖面前无颜面之!
项云擎却很坚持。
他将项云霄撕碎的圣旨捡起来,一一摊开重新铺好,这才叫项云霄仔细去瞧,“看清楚再说话!”
“看什么?看你如何把云家”
项云霄话未说完,便被第二道圣旨吸引目光,那上面一字一句,瞧得他瞠目结舌。
“这…”
这怎么可能?
敏玉瞧着自家皇帝陛下一副惊愕,不禁也探了探脑袋,这一瞧,也明白了。
御书房内先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渐渐散去,项云擎叹了口气,坐于案前,又执笔重书,两道圣旨再次落成。
翌日,皇城,乃至几天之后,天下无不一片哗然。
禹王项云擎竟以项氏帝王身份,于七月初七浓重迎娶新人入府,此人是为禹王妃,但遵旨意而言,此人可享母仪天下之誉
换言之,项云擎于七月初七迎娶之人,名分虽是禹王妃,可身份却同比项云霄的帝后之位。
项云擎迎娶新人,新人享母仪天下之荣誉,天下一片哗然,当不为过。
圣旨宣至王府时,西院的两个孩子默默流泪,心中阵阵酸涩,一度暗暗骂项云擎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才几日,就将他们夫人忘得一干二净。
另一面又为他们夫人心痛,遇人不淑,竟一颗心错付项云擎这种得见新人忘旧人的狠心人。
唯有暮云轩,小医官闻得旨意时,一脸平静,仅手中药石不慎落于脚边…
第三十章 骤然,极为不好的念头自项云擎心底盘踞
项云擎欲迎娶小医官,喜服自必不可少,早早他便叫人去了一趟琉璃轩,那琉璃轩的绣娘手艺巧湛,不出半月,两套云锦喜服完美竣工。
如那时给云非羽制裁新衣如出一辙,项云擎也亲自将那喜服双手捧上,端至小医官面前。
也如那时调戏云非羽一般,他也耍起流氓,将小医官拉至内殿,一脸别有所图道,“这喜服穿戴繁琐,本王为你更衣,你且先试试,若有不合,可叫他们再重新改制。”
遭雷劈的谎话,这禹王说得是越来越顺了。小医官身高几尺,身宽几寸,怕是他闭着眼睛都能执笔写下,他竟是睁着眼睛尽说瞎话,道唯恐喜服尺寸不合。
小医官叫他伸过来的手吓得惶恐,连连后退,以示拒绝。
见小医官又要躲着自己,项云擎急了,不由分说,将人搂进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小医官,语气透着一丝祈求,“可是还不愿原谅本王吗?”
小医官不懂项云擎在说什么,他想推开项云擎。
项云擎察觉怀中人的用意,将人搂得更紧,“玉儿…”
“…”小医官浑身一震,心中惊骇不已,想要推拒项云擎的手悬在那儿。
他已然伪装得很好了,许多习惯也都迫自己一一改掉,哪怕是对项云擎的一颗真心,他都藏了起来,这人却为何还是发现了他并非医官长风。
项云擎一开始也尚未发现小医官实为自己心上人云非羽。他心中,心上人至来一身清冷,举止文雅,断不是小医官这般模样。
诚然,小医官又不会说话,腿还落了残疾,身上又比云非羽小了一些,两者之间差别如此之大,纵然项云擎将人珍之入骨,自然也发现不了。
那次不小心的拌脚,小医官实实地扑在他身上,瞧着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同他的心上人一无二样,还有落入怀中的身体…
项云擎更是发现小医官这眉清目秀的脸,实为戴了人皮面具,是以,他笃定是自己心上人回来了。为不再惊着心上人,加之自己一直想给人一个交代,便才顺着小医官的身份,不动声色,叫人以“长风”之名入住王府…
…再有些时日,他就要迎娶心上人入府了,他原想等大婚之日再挑明此事,忧心届时的唐突之举会吓坏心上人,适才借着试穿喜服的由头将事情挑明。
…
项云擎将人又搂紧一分,“当年三日七令,本王可以解释。——我非有意置云家将士之生死于不顾……”
……当年三日七令,着实非项云擎本意。
粮草被齐宁远派人投过剧毒,援军又为齐贼势力,齐贼老狗本就忌惮云家,一直想要除之而后快,知晓御林关一战尤为关键,齐贼老狗便动了心思,做了手脚。
项云擎得到消息,唯恐云家军遭遇暗算,有去无回,方才连下七道加急禁令截停后方援军,火烧成吨粮草…
…
云家军虽因粮草后援迟迟未到而死得冤枉,却也不曾枉死,面对敌人的强攻,他们从未退怯,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都是血战沙场的英雄。
他们不是为奸人所害,是为守候生存在御林关后,数以万万计的百姓战亡。
他们都是项朝的英雄。
…
小医官轻轻地将项云擎从身上推开。他抬头瞧着这人,终于是敢于正面瞧着了,瞧着瞧着,他低眉,定定地瞧着项云擎的胸口,想着当日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气糊了心智,气之不过,提剑问人,生生将这人刺了个鲜血直流。
待他听得当年真相,每每想起被他刺了一剑却还着力将他护于身后之人,他便觉心中绞痛得厉害。
那人可曾怪他?
如是想着,却又暗道,“若是怪罪于他,又怎会将他护于身后,不允任何人伤他!”
天牢一入,一夕倒下,稀里糊涂叫人于天牢之中劫走,幸得桑榆遇见。那人将他带回以图,好生照料,万般呵护。以图一趟,养伤期间,当年三日七令之真相他全部明了。
那时方知自己犯了蠢。
方知这人待他何其珍重。
方知自己报仇寻错了对象。可叹这威风凛凛、大杀四方之人,于他情深,被刺一剑却还要将他护于身后。
他抬手抚上项云擎胸口被自己一剑刺穿的地方,眼中盛着心疼与愧疚。
当时…一定很疼!
项云擎将他重揽入怀,“若是玉儿尚在恨我,要我如何偿还,玉儿说下便是,便是要本王的命,本王都给,只莫再离开本王,莫再叫本王寻你不得。”
项云擎真真吃够了见不着心上人的苦。
云非羽失踪后,一日未能寻得,他便一日挑灯夜批奏折,如遇没有奏折的日子,他便主动包揽朝中一众大小事务。
幸得夏侯昀、司马渊等人知晓他的性子,如若不然,一个代政王,这般殷勤付出,怕是要让人唯恐他欲成为第二个齐贼了。
项云擎声声真切,句句诚挚。
他为之动容。
在以图养伤的日子,无数个日夜,他总想起这人。午夜梦回,总惦念这份温暖。一朝得以回朝,他想,终是可以去见这人一面,终是可以好好地去赔个不是了。
他行至王府门前,远远瞧着这人,竟不敢上前了。
于以图时,他为东隅陷害,遭倒打一把,伤未痊愈,便连夜长途跋涉地赶路。
路途遥远,行程匆忙,他感染风寒而不知,那日烈日当头,他被晒得头晕目眩,体虚力乏倒于路边,恰逢张太医下朝回府,得张太医伸手一救,他多了一个身份,小医官长风。
长风身清,可随张太医自由进出王府,他想,以这样的方式陪着这人也是好的。
如此,便是一声不吭,以长风之身伴于项云擎身侧,他未曾祈求上苍多余眷顾,只愿此人现世安好便可。
不想,项云擎竟已然晓得他真身为何人。
项云擎拉着心上人的手,细细摩挲,指腹下的手背比先前的时候要糙了一些,瘦了几分,摸起来竟只摸到骨头,咯人得慌。
“这些日子,你可是一直住在张太医府?”
项云擎暗思,若真是如此,那难怪了自己一直未能寻得玉儿,原来人就藏在他眼皮底下。
想来也是,若非有人有心将他心上人藏起来,凭他倾尽的力量,怎会找不到人。思及此,项云擎想着,这张太医胆子当真大可包天,明知他寻人寻至何种失心癫狂的地步,这老匹夫竟还将他心上人藏于府中不说,还叫人改头换面不与自己相认。
明日定要找那老匹夫的麻烦!
项云擎此番想得真切。
当事人却摇摇头。
“不是张太医府?那玉儿住在何处?”项云擎稍有蹙眉,想着,不是住在张太医府,那这长的时间,玉儿住在何处?
他浅浅一笑,拉着项云擎的手,将项云擎的手心板正,以指代笔,在人手心落下解释的话。
项云擎却以为心上人不愿同他说话,故而一把将心上人的双手紧紧握住,“玉儿可是还不愿原谅本王,不愿同本王说话?”
虽说玉儿的声音冷冷清清的,时有不悦时,那出口的话叫他气得吐血,可他实实还是愿意听玉儿同他说话的。那声音是清冷了些,可甚为好听,声色虽冷,却如饮清泉,叫人心里舒爽。
这些时日,他顺着心上人,想着人既不愿开口,那便罢了,且先等着便是,待他为人正了身份,给了名分,再叫人开口同他说话就是。
然,听得项云擎这话,那尚未从心中散去的一幕幕如噩梦来袭,他浑身一颤,连带的,被项云擎握在手心的手都颤抖不已。
他眼中盛着恐惧,及深伤。
那恐惧虽是一闪而过,项云擎眼尖,只一眼便捕捉到了。
“玉儿…”
骤然,极为不好的念头自项云擎心底盘踞。他的玉儿…可是真的不会说话了?可是真的变得口不能语…
第三十一章 谁人不知,禹王为寻那无端消失之人,险些发疯
云非羽不能说话了!项云擎不能接受。他以为是张太医那个老匹夫出的馊主意,为了帮着隐瞒身份,给他心上人灌了哑药,故此,他抛下心上人,怒火中烧第冲到张太医府,一把将人从屋里拖出来质问一番。
张太医却叫他问得一头雾水,“王爷可是误会了?长风怎会是夫人?”
纵然只侥幸得见那清冷的夫人几回面,可那夫人生得国色之姿,天下少有,只一眼便可叫人长记于心。
长风虽是眉清目秀,却也不至国色。再者,长风同那夫人的模样都不可一同,王爷怎会觉着长风便是夫人。
还道他将夫人藏于府中不予告知。
张太医深感冤枉,痛心道,“王爷真的冤枉老夫了,那长风是个男子”
怎可是府中夫人…
他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一派胡言,本王还会将心上人认错不成?”
项云擎当真以为心上人口不能语是张太医给人用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药,致使玉儿不能说话。他怒怒火难消,“你究竟给玉儿用了何种怪药,何以叫他话都不能说出半句,做下如此出格之举,你就不怕本王斩了你!”
“王爷息怒!”一听项云擎要斩了他,张太医诚惶诚恐,连忙跪下,“王爷明鉴,那长风是老夫下朝回府,途中瞧他晕倒路边无人搭救,方才将他带回,他醒后跪于府门求老夫收留,老夫瞧他身残,询问之下得知他于世上举目无亲这才将他收于身边。王爷明鉴呐,老夫真的不曾藏着夫人。”
生怕挨了项云擎的剑,草草入了地府,张太医慌得句句肺腑。
然,他确实未曾藏着云非羽。
他也万万不敢!莫说那云非羽是他眼中云家遗孤云钰儿,纵然他知晓不是,也断然不敢藏着。
自云非羽天牢失踪,项云擎代政,世人皆道他情深,只念世子生母,却不然,凡这天子脚下,谁人不知禹王为寻那无端消失之人险些发疯。
如此,他怎敢将人藏下。
项云擎沉默不语,直冷着脸瞧着张太医。
张太医叫他瞧得不敢抬眼直视,但他着实没有说错,他委实不知长风即为云非羽。
那云非羽有意隐瞒,故而求他收留,可云非羽那口不能语之疾,真真并非出自他这双手,何况,随意给人哑药,这是折寿的事情,他万万不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