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心爱之人竟是仇人,害死爹娘,害死御林关诸多将士…他本手执利剑,那一剑也是对着项云擎心口而去,偏偏却是歪了几分。
是气愤填膺而手抖,还是动情之于留有心私…
爹娘定是大失所望,定是悔不当初留下他,定是…想从那坟墓里爬出来活活将他掐死……
……
狱中日子实不好过,即便项云擎有心顾他,可这铁门寒窗又怎会敌得过府中金堂。他身子不是多少娇贵,于这天牢之中却也是受了大罪。
齐慎儿来过一趟,不知与那狱头嘀咕了些什么,自她走后,他再没落得一点好,一天三顿,顿顿都是馊酸烂臭的泔水。
他闻之恶心,食不下咽。身心具受折磨,没过几日人就病倒了。
说来也怪,当真是他命途坎坷,一生不平。他病倒才有两日,那天牢便叫人给夜劫了。稀里糊涂的,对方竟把他也给弄出去了……
项云擎身受重伤,本应好好静养,他却一醒来便不顾身体,不顾夜深,披褂挟袍,欲想直奔天牢。
他想得真切…
定要好好解释,定要告知玉儿当年三日七令实属迫不得已,绝非有意置云家将士之生死于不顾。
他将将走出王府,林澈匆匆而来,“王爷,齐宁远起兵造反,现已行至正武门,请王爷当机立断,立即下令。”
齐贼老狗早有谋反之意,只因忌惮项云擎手中兵权才迟迟不动,如今项云擎叫心上人一剑穿身,身受重伤,老贼便瞧准时机,伺机谋反。
江山有难,岌岌可危,轻重缓急,身陷情劫又重任在肩之人尚分得清孰轻孰重。
项云擎转身折回,束冠结带,鲜衣怒马,改道皇宫。
十九岁战场封神 ,大杀四方,即便身受重伤,仍是所向披靡,城外驻军尚未赶到,齐贼老狗已叫他斩于剑下。
齐宁远谋反,篡位失败,齐美人齐慎儿遭祸连。
齐家满门抄斩,贵妃缢于香凝宫,禹王妃齐慎儿不知踪影。
宁安成了最无辜之人,一夕之间,亲人命丧多半。好在季子是个温柔少年,陪在身旁,慰她心宽。
齐宁远一死,其党下余孽如无头苍蝇,项云霄又有心重整朝纲,肃清乱臣,是以,从前叫人觉着傻乎乎的皇帝,半月之内斩了大小官员不下十人,抄家无数…
一时,朝中要职多有空缺。
项云擎同夏侯昀文武兼并,二人身兼数职忙得分身乏术,那被收入天牢之人项云擎也就没时间去瞧了。他每日托人送些糕点过去,并嘱咐人待那清心的人好些,殊不知,那可口的糕点尚未到那人嘴里,却先叫天牢门口的狗全给吃了。
项云擎拖着伤体,昼夜不眠,只为早日解决齐宁远造反带来的后患,好亲自去接那人回府。
待手中大小事务忙完,已是半月有余,项云擎迫不及待奔赴天牢…
天牢之中,已无人迹。
询问过后,闻得齐慎儿来过,项云擎斩了数人,相关之人问罪其多,那人的去处却仍是无迹可寻…
…
第二十八章 小医官名为长风,及冠之年,生得煞是好看
庆元一七零年,又是一年三月三。
这本该是云家忌日,也该是那清冷之人必要忙碌的日子,青山岭却不曾见他身影。
客栈掌柜的整日抻长了脖子,深怕遗漏了那人 。端水的小厮每每送水上楼总要瞧瞧那间上房。
心下总免不了一通暗测,“小公子今日可曾来过?——
定是路上有事耽搁,是以才来晚了…”
如是揣测,便端着茶水又匆匆忙去。
直至月明星稀,小公子尚未出现,掌柜的难得将店门开了通宿。次日,金辉自东方缓缓腾起,光芒映了客栈半壁,掌柜的便明白,小公子…来不了了。
晌午过后,一玄服男子走进客栈,不曾开口,只在竹简上落下清冷字迹。
掌柜的往竹简上瞄着他写的字,抻长了脖子朝楼上叫道,“一间朝东上房,备笔墨纸砚…”
瞧到备笔墨纸砚这几个字时,掌柜的不禁抬头瞧了一眼。玄服男子的模样冷冷清清,尤似那人,然,掌柜一双明亮的眸光在瞧清楚来人模样时,随即暗了下去。
小厮闻得掌柜的话,忍不住停下脚步扭头回望。
他心里一阵喜悦,暗衬,”可是小公子来了?”
然,扭头望去,来人并不是他!此人如千里之外奔赴而来,一身风霜,毫无清冷而言…
掌柜的瞧着那人落款的名字,——长风,简简单单。
原是恍然了,真的不是他!
是了,怎会是他,那小公子文雅之姿,国色之貌。此人虽不至丑颜,要谈国色之貌,却还是差了一些。
…
云非羽一入天牢,人去无归,生死无踪。项云擎寻他不得,世间也多是对他惦念不忘之人。
…
时年月末,当今天子龙体抱恙,故而隐退,项云擎代为听政,全权处理政务。
夏侯昀、司马渊两位忠臣辅佐。
时年四月。
王妃齐慎儿着废黜,云钰儿未得正名,王府再无女子进出,只小世子得禹王盛宠。
世人道:禹王当真对小世子生母情深似海,与天齐平却只念世子生母。
殊不知,项云擎所念之人非世人所识…
…
项氏江山一朝动荡,险些改朝换代。齐贼被斩于剑下,项氏江山得以永固,项云擎拟旨,大赦天下,适时,四海之内,百姓与天同庆…
宁安公主因母妃齐美人一事,郁郁寡欢,项云霄为让她从悲中走出,令亲卫陪她游历天下。
季子欲入仕为官,婉拒陪同宁安出游之事,跪于禹王府,求恩项云擎让他留于王府之中。
项云擎本不愿收留他,转身想着心上人本就有意留下季子,权当顺了心上人的意。适才,依着心上人的性子,准许季子留他身边做个文书,好叫人日后得个身份去考取功名。
时年五月,皇帝龙体抱恙已有两月,禹王代理政务,国事繁重,常挑灯深夜批阅奏折,故而身体微恙,张太医常被召唤,有时甚至需要留宿于禹王府。
初时,张太医尚且还是一人来去,后时,约莫为月末时,他身边突然多了一个拎箱提药的小医官。
也不知怎地,自有一次,小医官独自为项云擎诊脉,一不小心拌了一下脚,整个身子齐齐地扑在项云擎身上后,项云擎便瞧中小医官了。
此后三天两头,项云擎便借口自己有病去张太医府邸,张太医来不来打紧,却偏是死活都要叫那小医官过来瞧上一眼。
小医官来一趟,他又磨着人家,死活不让人走。
再往后的日子,项云擎索性威逼利诱,向张太医讨要此人,待张太医被磨得架不住,松嘴同意后,他更是直接叫人住进了王府的院子。
今日,他又病了。
早朝无奏,他草草遣了文武百官,丢下一堆奏折给那不负责任,将一众烂摊子丢给他,只顾和夏侯昀恩爱快活的项云霄,两手一甩,匆匆赶回王府。
一回王府,何处不去,一回来便往暮云轩钻。
小医官口不能语,瞧他来了,忙放下手中石磨,起身施礼。
小医官腿有隐疾,走路不大平顺,人尚未屈身,项云擎一把将他拉起,“勿须多礼。”
小医官名为长风,及冠之年,生得煞是好看,一双眼睛载满桃花,回眸一眼,风华世世无双。
项云擎委实心悦于他,当是一见钟情,自打从张太医处将人讨要而来,他便将人安置在暮云轩,一得空便往此处来,那西院的小世子他都不想去瞧了。
当真有情饮水饱,做起事来狼心狗肺得很。
不过,说起这这暮云轩,这还是他为云非羽所置。齐宁远谋反失败,齐氏一除,齐慎儿废黜,府中空无女主。因认了云非羽,加情根深种,云非羽失踪后,他对之朝思暮想,故而将院里的别门提名暮云。
想着,若有一日将那人接回,此处便给那人居住,如此,日后不论白天黑夜,只要他想,一出门便能瞧见心上人。
然,那人迟迟未归,久未寻觅到踪影,这暮云轩也就一直空着了。
此番,倒叫小医官捡了个便宜。
项云擎扶人起身,人也未曾屈身,按理他只需稍稍抬手示意便可,他却顺势拉着人的手死活不给松开了。
“住得可还习惯?”
这几日,他瞧小医官躲他躲得厉害,想着,定是这府中规矩繁多,叫人住得不习惯了,若真是这般,明日再把王府的规矩改一改。
项云擎当真双标得厉害。
他瞧不上的人纵使百般可怜,万般动人,他也不曾动容半分,若是被他放在心尖之人,便是稍被冷风一吹,他都紧张得怕人得了风寒。
忧心小医官在王府住得不惯,他甚至遣了院里不少侍从,只留林澈,几个伺候丫鬟及家丁于身边。
已为人做到如此地方,他却还担心人在王府适应不惯。
真真用情至深。
小医官不大适应他的亲近,点点头,示意自己一切都好,顺势将自己的手从中抽回。
项云擎一阵失落,却也未曾表露,只似个孩子,一个晌午,都围在小医官身侧,叽叽歪歪直啰嗦个不停。
偶有两两,小医官叫他啰嗦得烦了,便借故煎药的窑炉需要挪动,叫这堂堂禹王给他干这些消耗体力的粗活。
实则,他就是故意刁难项云擎,让这厮莫在烦扰他。
为讨小医官欢心,项云擎明知小医官有意刁难他,却还是乐此不疲。
项云擎迟迟不肯离开,一直磨蹭至午时,直至敏玉心疼自家主子,冒着危险来王府三见代政王,项云擎才依依不舍地回去处理政务。
第二十九章 项云擎昭告天下,七月初七将迎娶新人
项云擎这一走,小医官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他暗暗叹道,“世人莫不是瞎了眼,禹王何时冷酷无情,这人分明就是三岁稚子,幼稚至极。”
忽然,他发现门口探着一颗小脑袋,仔细瞧瞧,那小脑袋似乎是西院的孩子。
他放下手中石磨,朝那孩子招招手。
那孩子犹犹豫豫地走进来。
“你…”小诗原是来找这人算账的。他听闻王爷不爱他家夫人了,听闻王爷遇到小医官后就将寻找他家夫人的事抛诸脑后。
听闻王爷将那小医官置于夫人的院落…
听闻…
各种听闻。
小诗气不过,便想过来瞧瞧,暮云轩内这位叫那深情的王爷瞧了一眼,便将旧人忘却个一干二净的小医官,究竟是何模样…
却是,待他瞧清楚眼前之人时,声讨此人的话,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人长得眉清目秀,虽不及他家夫人好看,但那双眼睛里盛着的清冷着实像极了他家夫人。
只是…
“你…为何如此悲伤?”
这人那双满载风华的眼睛竟透着深不见底的悲伤。小诗想着,自家夫人独自一人坐在院里发呆时,偶有一两次也曾露出此神情…
这个模样,叫人瞧了,好不心疼。
许是心怜自家夫人,小诗竟不自觉地对小医官生了怜悯之心。
小医官睁着眼睛,静静等那孩子将余下的话说完,空等了半晌,竟听得这样一句话。
他心尖一疼,那人也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你为何如此悲伤?”
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那温雅之人…他可还好…
思绪似乎流到了更久以前,流到初识桑榆时,小医官眼底的悲伤更深了。
小诗轻轻地拉着小医官的手,递给他一颗糖,“我家夫人说,心苦时,可吃糖,糖甜,吃到心里,心也就跟着甜了。”
小诗是善良的,小医官的到来取缔了他家夫人在王爷心里的位置,就连王爷给夫人准备的院落也叫小医官占了去。
可瞧见小医官眼中的悲伤,他心软了。
夫人定然不会怪我的。
心里如是想着,小诗一路往回跑。
小医官定定地瞧着小诗离开的背影,紧紧地将那颗糖握在手心,他竟真的觉着心里有些苦…
小医官来自以图,名为长风,他口不能语,腿落残疾,到皇城脚下,无处可去,一朝病倒,得张太医顺手捡回去,故而长跪于张太医府门,求之收留,却不曾告诉任何人,他来自以图,太子东宫。
数月前,大皇子东隅醉酒,深夜至东宫金华殿,欲找太子桑榆麻烦,未曾碰见桑榆,恰好遇见他于内阁褪衣换药,便想欺他辱他。
为自保,他以簪代剑,刺伤东隅,伤口之深,深可见骨。
东隅恶人先告状,至皇帝面前乱说一通,给他扣了一个细作的罪名。逢巧皇帝最恨细作,听辨不信,欲将他打入死牢。
桑榆待他情深义重,力保不下,命亲卫连夜送他出宫,护他离开。
如今,他来项朝已有数月,对那温雅之人的近况,一无所知,不知那人将他从东宫放走,本就对他心存芥蒂的大皇子可会伺机报复…
那皇帝可会心软,不怪罪于他…
…
桑榆确实惹了圣怒。
不过,皇帝念桑榆初犯,又是国之储君,并未真的降下任何重责,只命桑榆闭门东宫,思过三月。
然,三月一过,桑榆未曾谢恩,只因念着心上人之安然,禁足令一解,他便匆匆而行,远赴项朝…
…
项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