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非羽因何落得口不能语,项云擎如果仔细想想,这个中缘由便会水落石出。
实则,张太医诚惶诚恐往地上一跪,他心中便已有些许眉目…
那时,心上人一入天牢,齐宁远便举兵谋反。他为亲王,亦为项朝手握重权,可与齐贼匹敌之人,他一出战,无暇顾及身后事身后人,已入天牢的心上人必然身处险境。
事后也得知,云非羽消失前,齐慎儿曾去过天牢,这女人前脚离开,他这心上人便人迹无踪。随后牛寺歹朱彳亍云力纟且,齐慎儿也消失不见。仔细想想,当今世上还有谁会恨他心上人恨得牙痒,恨不得人死。
项云擎冷了一张脸,匆匆回府,那人云淡风轻地于暮云轩研磨药渣,仿若不曾经历任何风霜的神情、姿态叫项云擎生了怯意。
怪他!怪他!
他曾言要好好守护此人,自许诺今后断不会叫人再受一点委屈、伤害,如今,却叫人生生给灌了哑药,落下哑疾。
项云擎着实蠢了。
所谓关心则乱,动情失智,这句话倒是恰好给他用上。他心上人哪是叫人给灌了哑药,那清冷之人是生生咬断了舌头,适才落了个口不能语。
项云擎立于门外,瞧着比年前要瘦弱几分的身影,心疼不已。
他的心上人,清风明月一般清冷,于这世间,与世无争、无欲无求,这一年光阴,吃了多少苦,经历多少风霜雨雪,方才变成这般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模样。
项云擎走近,于人身后将人搂进怀里,仿若怀中之人一碰就碎,他搂得小心翼翼。
不敢细想这一年心上人经历了什么,他只暗自发誓,今后,无论如何,定是折了命也要护这人一生周全…
否则,以死谢罪。
晚霞时分,张太医匆匆而来,一进王府便跪于堂前,“老夫前来谢罪!”
谢罪?
这又是因何?唱得哪出?
“你谢何罪?”
张太医不敢抬头,颤颤道,“长风…不…夫人他”过于慌乱,他话都说不利索了,“长风可当真是是王府西院的夫人?”
项云擎跟他说“长风便是云家后人”,他原是不信的,还暗道,“王爷莫不是痴心绝对,想那清冷之人想得入了魔!”
项云擎走后,他细细琢磨了许久,思及长风待王爷的态度,方才悟透,原,长风便是夫人,夫人便是长风。
一时明了,思及那时救回长风时,长风身上伤疾之严重,叫他这个久经医场的老人都不禁感到一阵胆寒。
若长风真为府中夫人、乃云家后人,那…长风之伤,至少也得叫王爷明白才是,如若不然,有朝一日王爷若是知晓,还不得真的一剑斩了他!
耽搁不得,他便匆匆离府奔至而来。
项云擎凝眉,“你想说什么?”
“夫人若真是长风,那…”他还是忌惮项云擎的,稍稍抬眼瞧了一下项云擎的脸色,见项云擎面色不快,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王爷可曾留意,长风…不,是夫人,不知王爷可留意到,夫人走路步伐不曾平顺过。”
“知道,那是玉儿不愿叫本王认出,故而如此,怎么?张太医有何异议?”心上人腿脚不便,他当然知道。
他又不是傻子。
项云擎直想把张太医踢出府去,匆匆而来就为了跟他议论这个?
无聊至极。
耽误他同心上人促膝。
张太医不知禹王竟有将他一脚踹出去的念头,惶惶道,“老夫怎敢有异议,只王爷可知,夫人之所以如此,并非有意而为…”
“你到底想说什么!”
项云擎有些不耐烦了。玉儿可还在暮云轩等他,他还要去帮玉儿搬弄窑炉。这张太医磨磨蹭蹭的,一句话分了三句来说,还说得不明不白,当真叫人好不心烦。
然而,张太医接下来的陈述,却让他犹如五雷轰顶。那清冷之人竟在天牢之中、在他不知身处何地之时,竟是走了一遭阎王殿…
第三十二章 西院的神仙妙人回来了,府中一片欢庆
小诗又来暮云轩来了。
已近月末,再过不久,王爷便要迎娶小医官了。他想,到了那时,王爷怕是真的要将他家夫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诗站于门外,瞧着小医官费力地挪动院里放得乱糟糟的窑炉,终是心地善良了一些,瞧了一会儿,见小医官搬得费力,他默不作声跑过去帮衬着。
待一切忙好,他便扭头想跑回西院,还没走开,叫人于身后拉住了手。
终是自己捡来的孩子,终是他云非羽放在心上的人,终是挑明了身份便不想再去隐忍。
他伸手拉着小诗。
小诗并不讨厌他,但也不愿多与亲近,便轻轻挣脱他的手。
他走到小诗面前,抬手捏捏小诗的脸,这才又伸手重新拉着小诗前往西院。
到了西院,小诗却不让他进去了。
“你不能进!”小诗跑到前面,张开双手,挡他面前,将他拦在门外。
小诗是个衷心的孩子,他想着,暮云轩已叫此人占了去,这西院是夫人最后的地方了,万不可再叫此人也占了去。是以,他伸手将人拦于门外。
瞧着跟前的孩子,他心中一阵疼痛,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奈何…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伸手想安慰小诗。
小诗却倔强地将脸别开,不叫他碰。
“小诗,让开!”
项云擎冷冽而饱含威严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回头望了一眼。
小诗对项云擎还是存着些许畏惧的,然,这是他家夫人在王府唯一的地方,也是他们对夫人唯一的念想了。
他壮着胆子说道,“这是我家夫人的院子,王爷曾下令过的,未得夫人许可,王府之中,任何人不得进入。”
小诗年幼,且一直都很懂事,此番违令,他心里也是害怕的。
项云擎走近,一手拉着那几乎都要站不稳的人的手,一手搂着人的腰,欲将人带进西院。
被小诗截于门外之人却不曾移动。他轻轻扶去项云擎的手,走至小诗身边蹲下才将那张本就不属于他的皮自脸上撕下。
待那脸上原有的模样清晰地显现在小诗眼前时,小诗惊得张大了嘴巴。
半晌才喊出一句,“夫人!”
他轻浅一笑,抬手揉揉小诗细软的发。他在心里默语,“我回来了。”
“夫人!”待瞧着眼前真真切切为自家夫人,小诗鼻尖一酸,不顾身份,扑进人怀里,“您都去何处了?小诗还以为夫人不要小诗和无忧姐姐了。”
他的消失,当真给这孩子造成了伤害。
“您去何处了?”小诗哭得不能自已。
无忧听见声音,想着,是不是府中有人欺负了小诗,她连忙从屋内跑出来。
待她瞧见搂着小诗的人是自家夫人时,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一下便红了眼睛,心酸又喜悦的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无忧年长,一直都是贴心懂事的孩子。小诗又是他从宫中捡回去的,一直小心翼翼地游于王府之中。
他瞧着这俩孩子,心中疼痛万分。这一年时光,这俩孩子定是没少为他偷偷抹眼泪。
他朝无忧招招手。
无忧拭泪,朝他跑过来,他将那孩子也揽入怀中,三人抱成一团,两个孩子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项云擎立于一侧,纵然铁骨铮铮的汉子,瞧这一幕,也不禁为之动容。
眼前人被两个人搂得站立不稳,他瞧得难受。
“夫人步伐不正,确实非有意而为,实为夫人膝盖受了重伤,伤之重,重至膝碎、骨裂…”
张太医的话犹如磐石,重重地压在他心底。他一步向前,将小诗和无忧自心上人怀里拉出,随即又伸手搂着身前之人。
“夫人腿脚不便,先让他进去歇着。”
“是。”
小诗抽抽搭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为自家夫人让路。
无忧又哭又笑,一只手紧拉着夫人的手,生怕一松手夫人就没了。进门时,她一步一望,生怕自己一个眨眼,夫人回来之事便变成了青天白梦。
小医官就是自家夫人,大抵这世上是再无比这更加惊喜的事情了。
自打他挑明了身份,小诗和无忧便整日都粘着他,连宝儿都不想要了。
实时,这两个孩子也才终于明白,为何王爷一见小医官便把他家夫人及他们三个抛诸脑后。
当真不是那王爷过于狼心狗肺,实则,情深难却。
“夫人,您看,我长高了些许,都快赶上无忧姐姐了。”
“还有小世子,他现已会走路,还会叫人了…”
…
小诗叽叽呱呱,在他耳边说着他不在的这一年时光,府中发生的事情。他耐心地一一听着,时而笑笑,时而拉着小诗和无忧亲昵。
忽而,小诗疑惑地瞧着他,“夫人,您为何一句话都不说?可是小诗说得太多,让您烦了?”
无忧脸色一变,连忙扯了扯小诗,小姑娘晃晃脑袋,示意小诗不要说这个。
小诗当真是高兴坏了,全然忘了,小医官不会说话。可小医官是他家夫人呀,小医官有哑疾,自然也就是他家夫人有哑疾。
夫人回来了,他一时高兴,没有反应过来。无忧扯了扯他,他还扭头瞧着无忧姐姐,一双眼睛似是在问,“我说的不对吗?”
他清浅一笑,眼中一闪而过一抹苦涩。
定是上辈子,他犯下十恶不赦之罪,今生才如此偿还。上苍以慈悲为怀,留他一命,已是开恩…
他如此自欺欺人地宽慰自己,这苦到心头的命运,大抵全为前世自己犯下大罪所致!
项云擎不忍看他眼中伤悲,将他往身侧搂了搂…
……
住在西院的神仙秒人回来了,禹王府中一片欢庆。太妃心里多少还有些埋怨他一剑刺了项云擎之事,不大愿意同他见面,借口年迈,喜欢清静,不愿招人叨扰而终日待于东院不出门。
倒是季子,先前不知小医官为昔日解难的恩公时,待他多是爱答不理。待知晓小医官实为云非羽,便主动跑来与人交好,“季子眼拙,竟是没认出恩公来,真是罪该万死。”
他淡笑无语,瞧着眼前的人,些许恍然。
才一年不见,当初一身稚气的人, 竟也成了翩翩少年。
只…那细柳似的腰身,唇红齿白的模样,添了那双细细长长的眼睛,这一举一动,颦笑之间,竟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媚。
他心下生了些许疑惑,暗思,莫不是当日花了眼,以为是个少年,实则带回来的是个姑娘?
第三十三章 天子一怒,愤而拍案而起,直指夏侯昀
有人欢喜,自有人愁。
项云擎这厮因觅得心上人,整日整日精神抖擞,仿如用不完的精力。
项云霄就苦了。
“阿昀…可否”
“不可!”
如一滩烂泥趴在案上的天子,话尚未说完,便被埋头处理政务的臣子狠心打断拒绝。
天子一怒,愤而拍案而起,直指夏侯昀,“夏侯昀,你别忘了,孤可是项朝的王,有你…这么…”
后面的话,没了!
天子委屈巴巴地在某人的视线下又如烂泥般趴在案上,有气无力地翻阅着奏折,不时幽怨地抬眼瞄那“以下犯上”的臣子一眼。
项云霄属实累了。
他礼佛三月,原以为项云擎日日埋头在这御书房,定是一心处理政务,为国鞠躬尽瘁。哪知,那混账竟在他的御书房,用他皇家宣旨的宣布给他画了整整千百余个“云钰儿”。
真真气煞他也。
此番他重新理政,一堆事务等着他审批,本想偷个懒,夏侯昀这厮又压着他,一连闷在御书房多日,他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可惜,帝王的威严压不住臣子,他气焰嚣张地站起来,却叫夏侯昀一个抬头生生吓得把余下的话给全部憋了回去。
帝王何其委屈。
“殿下若是累了,先至内殿休息,臣一人处理便可。”夏侯昀也终是不忍心了。
说到底,这人从来志不在江山,只怪他当年一厢情愿,想着要佐这人为项氏的帝,叫世人尊这人为王,却忘了问这人可否喜欢。
天子赌气了,“不去!”
项云霄非扶不起的阿斗,他想去偷个懒,不是为了自己,实则,他是心疼夏侯昀了。
他礼佛期间,禹王因“云钰儿”一事虽醉心于理政,但大多时候夏侯昀都不厌其烦地重新检阅过才叫敏玉将旨意宣下去。
他理政期间,夏侯昀更是日夜不休,时时陪着他。夏侯昀是人,又不是神,即是人,如此消耗精力,怎会吃得消。
自己的人自己心疼,是以,他才总惦记着要去歇一会儿。天子想得甚为深情,然,一转头的功夫,他自己先趴案上呼呼睡去…
夏侯昀宠溺地摇摇头,放下手中之事,起身将人抱至内殿。
“阿昀…”放下人正欲起身,天子一声梦呓,夏侯大人挪不动脚了。
“殿下可知,外头多少事情…”
……天子一觉好梦,醒来时正躺在夏侯大人的怀里。“还以为你不会累呢。”
夏侯昀睡得沉,没发现项云霄醒来。
项云霄也不想打扰人。
天子竟似个贼,蹑手蹑脚地起身,至外头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夏侯昀已经将堆积成山的奏折全部处理完毕,一一检阅批阅,甚至还在存有异议的地方贴心的作了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