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将军府的外头鞭炮锣鼓齐鸣。
是项云擎的迎亲队来了。
莲幺拿着红盖头,她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戴上。素来婚嫁,男子束冠,女子藏羞。此番他虽为嫁进,却是男子,这盖头该是盖上,还是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一时,她倒也拿不定主意了。
他也不计较这些。于他而言,外头那人是他心之所向,情深归处,莫说是顶个女娇娥的红盖头,便是叫他穿上女装再嫁一回,他也是乐意的。
他施施手,示意莲幺给他盖上。
莲幺笑了笑,眉眼柔和,倒真有几分老母亲嫁儿子的幸福,“你待王爷也是情深所致了。”
他笑了笑,目光从未如此温柔过。
莲幺给他盖上盖头,将他牵出将军府。
他腿脚不便,这一路走得缓慢,若非新姑爷不得进门,只怕项云擎刚一到门口就下马蹿进府将他打横抱走了。
今日这日头似是要比那年的七月七要好些,那日的天阴沉沉的,叫人愉快不起来,今日这日头倒好像足了些,直晒得人浑身发烫。
那时,近了王府的门,是由喜娘牵着他的手,下轿,入府,拜堂,至始至终不见新郎官。今日,便是一到王府门口,项云擎就匆匆下马,不等莲幺走来,率先走过去牵了他的手,小心地将他扶下轿。
“不必走,本王抱你进去。”
昨夜委实醉了,玉儿酒醉了,他心醉了。一夜折腾,想必累坏了他的心上人。项云擎自顾想着,未等莲幺和心上人做个回应,抱着人便进了府。
夏侯昀是主婚人,待项云擎拉着新人站好,他才高声宣喊:
“一拜天地。”
项云擎拉着人转了身,于天地一拜。
“二拜高堂。”
又拉着人转身,对着高坐堂上的太妃一拜。
“夫妻对拜。”
项云擎眼含深情,与心上人一拜。
“送入洞房~”
说这句话的时候,夏侯昀头一次嫌弃一个人,还是个王爷。若非场合不宜,若非身份有别,他真想开口,“王爷,您能收敛一点您对那人的虎狼之心否?”
项云擎无所畏惧。他又不瞎,夏侯昀嫌弃得那般明显,他自然看得见。
只他难于理会。
未经莲幺之手,项云擎亲自将人送回新房。等不及喝下交杯酒,刚一进门这流氓王爷就要去揭别人盖头,还美其名曰:“这屋子暗了些,玉儿又不是女子,无须遵守那些规矩,本王帮你把盖头揭了。”
他不语,任着眼前这厮在他身上施展手脚。
无人督促,项云擎便连前堂都不想回去了,直恨不能现在就跟心上人洞房花烛。
待他项云擎天上地下乱扯一通,终于亲得心上人的软舌,心上人却始终一言不发,项云擎才觉着不对劲。
“可是不高兴了?”
他红着脸,摇摇头,气息尚有些紊乱。
项云擎微微蹙眉,“既无不高兴,为何一言不发。”
他一脸茫然。
自己落了哑疾,这已不是秘密,何故如此发问。
昨夜的酒过于陈了,毕竟藏于府中地窖已有数不清的年月。也定是昨夜醉得深了,毕竟从未沾酒,陈酒连连下肚,断片自是正常。他只记昨夜自己借着酒劲同人翻云覆雨,那脱口而出的话竟叫他当成了梦呓,遗忘得干干净净。
项云擎神色严肃,无忌新婚“新娘子”不宜见外人,他忙至前堂将张太医拖至过来。
待张太医一番望闻问切下来,这才起身说道,“应是心理问题。”
词不达意,项云擎差点没把老太医一脚踹出去。他脸一冷,“你觉得本王要听什么!”
张太医领教过项云擎的翻脸无情,他连连解释了一大堆。可惜,项云擎还是一句都没听懂。
倒是一直端坐于喜床上的人,他听懂了。
原来,他不是不会说话了,也未曾落下哑疾,是那时齐慎儿找人给他上邢,由于疼痛难受,他又不想叫仇人听了痛快,便死死咬住了嘴,人痛得昏了神识,咬的是舌头还是嘴都分不清了。
待他意识清醒时,他人已在以图,桑榆给他用了世间最好的药,他的舌头还是麻木不仁,一点知觉都没有。
大抵也是因为如此,他才认为自己不能开口说话,是以,一直以来都不曾开口,即便有时想要开口,心底仍是觉着自己无法说话,适才一直讲不出来话。
堪堪是昨夜情浓酒多,人醉了无所顾忌,这才脱口而出。
待他用笔墨着力解释了一番 ,项云擎这头蠢驴方才明白。
项云擎将人搂进怀里,“无妨,只要玉儿能说话,以后慢慢开口便是,不急一时。”
他微微一笑,为自己还能开口说话也感到一丝欣慰。
“爹爹~”
两人正情浓,门口忽而冒出来一个小家伙,走路尚有些许摇晃,咬字不清地叫嚷着爹爹。
项云擎眉头一皱,他今日极为不待见的人便是西院的三个孩子。原因无别,只因他怀中之人心中最为牵挂便是这三个孩子。
今日是他大婚,定是要一补当年错过的洞房,若是这几个孩子在心上人跟前晃悠,今夜还能否搂得心上人尚是个未知数。
小家伙无端被父亲嫌弃,他却一无所知,直颠着摇晃的身子往云非羽扑去,“爹爹~”
到底是一落地就认了他,即便一年未曾见到,即便这些时日挨着他的时间少,这孩子还是待他亲昵得很。
瞧着心上人推开自己去抱地上的小家伙,项云擎脸都黑了。
项云擎两道圣旨昭告天下,目的是为了将这人身边的桃花斩断,让心上人一生属于他。
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劲敌都在项云擎自己身边,还都是他自己的人。
禹王郁闷,旁人跟他争夺倒还罢了,怎地连亲儿子都要跟他抢心上人!
郁闷!
第三十八章 一往情深深几许,可叹君不知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情深深几许,可叹君不知。
距离项朝皇城还有几百里距离的宁州城内,某个僻静之地,东隅瞧着被手下五花大绑丢到面前的人,脸都黑了,“蠢货!”
两手下是蠢了点,以为骂的是地上的人,还配合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呸。”
拍马屁的行为换来的不是赏赐,是东隅气急败坏的一脚。
“哎哟!”被踹之人委屈巴巴,“殿下…”
瞧手下摸着屁股的模样,东隅头疼得恨不得再给一脚,气急道,“我让你们去请人,你们就是这么给我请的?”
这群蠢货,绑架太子,是要让他上断头台吗?
“是呀…”以往不都是这么请的吗!手下摸着屁股,极其委屈。
东隅扶额,额头青筋暴起,堂堂以图大皇子,本就因为经常找太子殿下的麻烦而被误以为他觊觎皇位,这下好了,承蒙两个蠢材的行为,他真的把太子殿下绑架坐实了他觊觎皇位的心。
“还不赶紧松绑!”
见两个蠢材还委屈的等着他去哄,东隅直咆哮。
“是!”
手下诚惶诚恐,手忙脚乱去给人松绑,心里直突突,皇子殿下今日莫不是吃错药了,为何如此奇怪,以往吩咐他们请人不都是如此请过来的?
奇怪,太奇怪了。
“还不赶紧滚出去!”松了绑,东隅瞧着他俩眼中一顿冒火,索性一脚给踢出去。
待手下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他回头看到地上昏迷的人,头直疼。
“蠢货!”
低骂一声,东隅蹲下想给人检查一下有没有伤到哪儿,一蹲下恰好对上桑榆迷迷瞪瞪着睁开的眼睛。
“……”
“……”
两人同时愣住,东隅那只手又正好停在桑榆脸颊的上方,给人十分不礼貌而且很不友善的错觉。
“既然太子殿下醒了那就好办了。”
东隅故作镇定起身,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自己都想把舌头咬断的屁话。
好办了!办什么?
难不成还真要把太子殿下给做了?
活见鬼!
桑榆脑袋还有晕晕乎乎,自地上爬起才想起自己被人截住,保护乐姬时被人一棒子于身后给敲晕了。
桑榆当真善良,第一反应竟是问那乐姬,“那姑娘身在何处,你将她如何了。”
“姑娘?”东隅直皱眉头,忽而想起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心直口快道,“太子殿下是真蠢还是装模作样!”
“东隅!”
桑榆难得动怒,东隅被他吼得心里突突,嘴上却不认输,冷笑一声,“如果你说跟你一起那位,她恐怕已经递达皇城了,不过…太子殿下知道她是谁吗?”
“我的人在哪儿!”
桑榆不想和东隅说话,倒不是这人经常找他麻烦,就是觉得东隅这人太暴戾恣睢,动不动武力解决,简直蛮人一个。
东隅瞧着他,自顾坐下,答非所问道,“好心提醒太子殿下一句,那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人。”
这人是真蠢还是故作此态?难道他真的不知道那傻子之所以被人挑断脚筋打碎膝盖是那女人指示?
蠢,蠢货一个。
桑榆自不知这些事,他自己了解得一清二楚还不是因为自己一时冲动把太子殿下送进敌国天牢,若非怕这人真的死在大牢,打死他他都不会扮成这人的手下夜截天牢,也得亏这样他才把那女人的真面目看得清清楚楚。
蠢!自己也蠢!
本来就不喜欢桑榆,管他作甚!死了岂不更好!
东隅自个儿暗地里较劲,桑榆瞧二愣子似的瞧着他,“你为何出现在这儿。”
“太子殿下能来这儿,我为何不能来?”东隅心想,还想探我底细,我就不告诉你,“再说…殿下你可还在禁足,就这样跑到敌国来,我要是告诉”
“告诉什么?”
话说过头,差点儿就说要去告诉父皇,东隅适时打住,暗恼自己这不懂说话的嘴长得实在多余怎么一到这人面前就关不住话匣子了。
心里懊恼,面上一点儿反应没有,“告诉什么需要禀报你?我只是奉父皇之意前来项朝进贡,以示我国愿与项朝交好之意。”
这话当然是东隅胡编乱造,他只是听到桑榆逃出宫前往项朝后,匆匆去皇帝面前说了一通。
至于说了什么,大意是:项朝一直以为我国去犯边境,事-你是我的执念-实确是并非我国之人,实为有心人冒名顶替,嫁祸我国,此番太子殿下也是急着去示邦交之好,父皇若是准许,儿臣明日便随之前往…
好战的皇帝毕竟也老了,看好的继承人又温文儒雅,这大皇子虽整天搞事情可真正遇到项云擎那样的猛将恐怕也只是落荒而逃的命运,再者,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东隅压根儿不在乎皇位,在乎的就是他那一点儿都不喜欢东隅的太子殿下。
哎!
老皇帝默默叹口气,一挥手允了东隅的提议。
实则,两国交不交好东隅还真不在乎,他就是听得桑榆追着那傻子而来,怒从心起,前思后想,觉着怎么着也得将人截下。
桑榆急着赶路,只为截住意中人,不让其再入禹王府的火坑,结果叫东隅这莽夫半道给他截下,还一截就是好些时日,这可把桑榆气坏了,心火难却,任凭东隅如何如何,他就是不理会人。
“今日天气甚好。”
“…”无视。
“月明星稀,适合小醉。”
“…”不理人。
“一天没吃东西了,太子殿下不饿吗?”
“不饿!”实则前胸贴后背,饥肠辘辘,他就是不想理会东隅,仅此而已。
东隅本就没多大耐性,先前没动气完全是揍了几个走路步伐不一致的手下一顿,才压制住没冲桑榆发火的冲动。
这会儿再听桑榆这冷冰冰的语气,额头冒青筋,冷言冷语道,“太子殿下想好了,你就一个身体,我这儿可是很多人,我可以一个一个的熬着你,但太子殿下未必熬的过我。”竟然想等他睡着了逃跑,这太子殿下是煞笔?
父皇就把天下交给这样的!
气也气也。
“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囚禁我,直到我死在这儿?”
“…”
东隅阴阴一笑,牙齿咬得咯咯响,干得漂亮,竟还真的拿捏住他的软肋了,他就是不敢饿死他,也不敢真的把他囚禁在这儿。
第三十九章 忘了探究自己为何深深记下那人的欢喜
“太子殿下当真不知好歹,我们殿下待他那么好,竟一点都不知道珍惜。哼!看我今日不啊!谁吃了豹子胆,敢打爷爷…”膳房内,昨日被东隅踹了一脚的愤愤而言,冷不防后脑勺叫人拍了一巴掌,一怒回头,蔫了,“呵呵…加莫首领,您怎么来了。”
加莫用下巴点点他手里的粉末,“你方才说要做什么?”
“嘿嘿…这个,我就是开个玩笑,玩笑。”
“嗯…玩笑…”加莫将尾音拖得长长的,心下一顿了然,他总算知道他驻守边关这些年他家殿下为何总讨太子殿下的嫌了,敢情都是这帮蠢材干的好事。
唉!
用人不当,用人不当!
加莫转身走出去,只摇头,看来他得有些日子要忙活了,以手底下这帮人的做法,迎合殿下那个尿性,想要跟太子殿下和好…
啧啧!遥遥无期。
东隅确实无法,任他如何,桑榆就是不愿搭理他。
“难道…他真的以为我在惦记那个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