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问为什么,因为他贪恋那一刻的薛浪,贪恋他耀眼的笑容,九死而不悔。
那之后,他这把刀从一个人手里转移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主子......”
燕离抬起双手,略显无助地捂住通红的双眼,喉咙里发出不成音调的一句话:“等属下来救你。”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却也不会听话静养,多耽误一刻钟,主子的生命就会受到更大的威胁。
能下地能走之后,燕离就在房里调息内力,在院里练剑,只是拿剑的时候,手还在微微颤抖。
御医差点跪下球燕离别动武功,就离开这么一会儿,他刚处理好的伤口崩开了一大半。
燕离穿着染血的里衣,在床沿坐得笔直,眼神十分地不好相与,大有他再啰嗦一句就取他项上人头的意思。
门外的几个人听见动静,犹豫再三还是跨了进去,一进去便大惊失色,燕离捂着心口,喷出了一大口血,右手拿着追霜剑,撑在地上,剑身剧烈的抖动。
“老大!”
凌消捏着蛊虫冲了过去,被一剑挡了回来。
燕离吐血吐得更厉害了。
御医吓得胡子发抖,一屁股坐到地上,说什么都不肯再接近这位好似要吃人的影卫大人。
“嚎什么?”燕离一把擦干净嘴角的血,“死不了。”
“我意已决,若是有人阻拦,我便先杀了你们,再去找主子。”
然而燕离最终也没能如愿跟随薛浪而去,陵阳的人在他醒来的第五日,便锣鼓喧天地进了武安城。
焕然一新的街道上,百姓夹道欢迎,瑞王风光无限,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反而他才像来武安赈灾的。
薛浪从不在百姓前露面,久而久之,武安这里的人都忘了最开始来帮他们摆脱噩梦的那位“神明”。
薛裘枫大摇大摆走进张灯结彩的周府之时,更是有登堂入室的嫌疑。
他要来的消息根本没知会这里的几个小官,于是过了半天,邢新才忙不迭地从后院跑出来迎接他。
“邢大人,”薛裘枫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冷汗狂掉的邢新,嘲讽道,“这么久不见,莫不是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忘了?”
邢新擦擦汗,陪笑道:“瑞王殿下,您要来怎么也不告诉下官一声,下官好差人去接您啊。”
薛裘枫挑眉:“这么说,还是本王的不对咯?”
邢新骇然,他印象中的瑞王哪曾如此咄咄逼人、强词夺理?!
厅内静默了好一会儿,站在薛裘枫身侧的另一个人突然出声:“四殿下,邢大人年纪大了,禁不得您这样开玩笑。”
薛裘枫还没回答,那人就接着说:“邢大人,快请起吧。”
邢新战战兢兢地抬头,循声望去,果然,是丞相家的如玉公子,姜半夏。
姜半夏和他对视一眼,笑了笑。
这位相府公子和几位王爷关系都不错,但碍于其父,不能有和哪一方有过于亲密的联系,所以这只小狐狸这次明目张胆地来到武安,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邢新依旧不敢动,只能等瑞王发话,好在,薛裘枫没打算继续为难他,反而装作刚才那幕是空气的样子,说:“邢大人这是作甚?快请起。”
他于是站起来擦擦汗,面带讨好地问:“瑞王殿下可是来传达圣谕的?”
薛裘枫摇摇头,没答,在一览无余的大厅里目光逡巡一番,问:“怎么不见三皇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抱歉。
19、他要吃人?!
“这,”邢新为难道,“厉王偶感风寒,不便见客。”
“欸,此言差矣,本王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便是慰劳三皇兄。”
“小小风寒又怎能阻挡我兄弟二人见上一面,”薛裘枫煞有介事地说,“本王和三皇兄阔别已久,实在有许多话想说,劳烦邢大人带个路,好教本王探望一下三皇兄。”
薛浪大半个月都没露面,结合燕离伤得那么重的情况,邢新其实早就猜到,薛浪很可能出事了不在府里。
于是邢新更不能让瑞王去找人了,如若找不到人,只需随便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就能让他们百口莫辩。
他为难地看向姜半夏,那小公子但笑不语。
“邢大人,可是有什么难处?”薛裘枫催促。
这是要赶鸭子上架了,邢新抹了抹额头的汗,心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瑞王几人来的时候,凌消就把消息告知了后院的一票人,下人们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什么也答不出来,至于其他人都是信得过的,只要咬死厉王闭门不出养病,瑞王就没法借题发挥。
可他们还是低估了瑞王“率直”的程度。
一进来后院,满头黑线的贺少堂被推出来阻挡他片刻,凌消草草易了容裹到被子里,一切准备就绪。
“瑞王。”
“这位是?”
贺少堂低眉垂目,答:“小人是厉王殿下的影卫。”
薛裘枫了然,随即问:“你主子呢?”
贺少堂侧身将堂屋露出来,说:“主子刚服了药,正在里屋歇息,瑞王殿下是否有话需要转告?”
薛裘枫笑了笑,想用扇子将他往旁边推一点,奈何贺少堂不动如山,一片衣角都没动,薛裘枫立马黑了脸色:“不必,本王是特意来探望三皇兄的,你开门就好。”
贺少堂半步不退:“主子不能见风。”
这一下子把薛裘枫得罪惨了,他收回扇子重重地挥了一下,笑了声:“好,倒是条衷心的狗。”
然而贺少堂越是这样,就证明他心里越是有鬼,薛裘枫深信不疑,薛浪肯定不在这里,甚至不在大庆,这就好玩了。
双方人马僵持不下之际,贺少堂身后的房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形销骨立的青年,带着银质面具,漆黑的瞳孔透过面具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燕离站得笔直,一身白衣胜雪,轻轻地朝瑞王抱了个拳,启唇道:“下属失礼了,望殿下海涵。”
他瞥了贺少堂一眼,后者从善如流地道歉并让开路。
“殿下请,只不过主子身体抱恙,恐怕不能为殿下接风洗尘。”
薛裘枫盯着燕离审视了好一会儿,才道:“想必这位就是三皇兄手下的影卫统领大人吧?”
燕离不卑不亢地回道:“属下燕离。”
“燕离,”存在感薄弱的相府公子一见到燕离便双眼放光,“好名字!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燕离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未曾。”
姜半夏不以为意地笑笑,跟着薛裘枫进了房间,见没见过,早晚会知道的,只是他没想到,这面具下的人竟然真的和厉王有关系。
要抢人的话,可能要费一番大功夫了。
“三皇兄,臣弟带了御医来看你,”薛裘枫推开门进去,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床上的人背对着门,厚重的被子下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睡得死沉,似乎要故意晾着这群人。
屋内炭火正旺,裹着两层貂皮的薛裘枫很快鼻尖冒了汗,没心情再待下去,但在离开之前,他总得知道这床上的人到底是不是他那位好三哥。
于是他大跨步到床边,俯下身,试探性地喊:“三皇兄......”
他低头的刹那,被子里的人忽然转过脑袋,与他对视上。
隔岸观火的燕离瞳孔一缩,而后漠然地收起情绪,快得只有一直关注他的姜半夏注意到了。
姜半夏看看他,又看看“薛浪”,抚着下巴若有所思。
薛裘枫被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讪讪道:“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呢,哈哈。”
其实他有些怕薛浪,尤其是在他这次回来之后,他们私底下几乎没说过话,每每与之视线相交,他总感觉薛浪眼里的肃杀之气有如实质,直奔他脆弱的脖颈而来。
看不透的人最可怕,薛浪比他们这些陵阳的贵公子多了七八年的磨练,气势隐隐能与庆帝比肩,他在庆帝面前也只是像个鹌鹑,而薛浪仅仅一个眼神,就会让他胆寒发竖。
病了的薛浪气势稍弱,而且瞳孔发绿......
他听说饿极了的人眼睛会变成绿色的,这儿不缺吃不缺穿的,难道,真如话本里所说,薛浪真的顿顿要吃一个人?!因为这地方人太少了不够他吃,所以想对他下手了?!
薛裘枫浑身僵硬,好在“薛浪”只是扫他一眼,没说话,很快转回头闭眼假寐,他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离开床八丈远。
经此一吓,他彻底忘了自己本来是对这床上的“薛浪”真假持怀疑态度的。
事实证明,不管过了多久,薛浪对他的影响都是巨大的,一站到他面前,小腿肚都在打颤,这个认知使人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他永远不可能跟薛浪正面对峙。
刚准备说点什么溜之大吉时,那个不长眼的影卫又在他面前蹦跶了起来。
贺少堂怕他再待下去会穿帮,走到薛裘枫身边低声说:“瑞王殿下有话不妨出去说,主子需要静养。”
竖着耳朵的凌消闻言一滞,心道果然不该让这个呆子接这个任务,两句话说不完就把人得罪完了。
果然,薛裘枫脸色更黑了,连基本的礼仪都顾不上,冷哼一声,悄悄瞥了一眼“薛浪”,转身就出了门。
留下姜半夏在屋里与薛浪的几个手下大眼瞪小眼。
贺少堂浓眉皱起,眼神不善地看向他,就差问出口——你怎么还不走?
姜半夏自小是天之骄子,走到哪都会被人讨好,然而就今天短短半天时间,接连碰了好几次壁,这让他觉得什么新奇。
最令他感兴趣的,还是浑身掉冰渣的燕离。
他忽视贺少堂赶人的视线,笑着问:“燕离,我有些饿了,你能不能陪我去拿点吃的?”
燕离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说:“下人正在准备午膳,条件有限,姜公子恕罪。”
“好。”
姜半夏干脆地应了,就像谁也没想到他会继续纠缠:“我与燕燕你一见如故,不知本公子是否有幸与你小酌一杯?”
燕离当即冷气冲脑,想吐,他喊的什么???
“姜公子叫我燕离就好。”
“怎么了?燕燕不喜欢这个称呼吗?”姜半夏摸杆就往上爬。
燕离嘴角一勾,追霜出鞘,冰冷的剑身压在姜半夏单薄的肩上,他冷冷地说:“姜公子注意言辞,小人脾气不好,也不惜命。”
20、挖墙角的
姜半夏一抖,眼角控制不住的抽动,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瘦弱的青年,对他起了绝对的杀心。
然而他只是稍微一惊,试图推开那把青色长剑,没推动就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接着说:“好吧,既然你不喜欢,那本公子便不这样叫你了。”
“我是真的感觉见过你,燕离得空能否和我叙个旧?”
姜半夏说得格外真诚,眼里的光芒闪烁,似乎被拒绝的下一刻就要委屈得哭出来。
他哭与不哭,跟燕离扯不上分毫关系,但燕离担心他天天这么来胡闹,他没法找机会离开去大楚,只好先口头答应下来。
贺少堂听得头大,这相府公子也太能胡说八道了,连他们这些人都没见过老大的真容,他哪里说得出来一见如故这种屁话来?
只有凌消,隐隐品出一丝不对劲的气息,等燕离无奈答应下来之后,他才隐约想起来,这不就是自己套路小姑娘的逻辑吗?
奇怪了,老大这么狠的一个人,柔柔弱弱的姜半夏怎么敢把他当小姑娘?不对,姜半夏看上老大了?主子要被挖墙角了?凌消躲在被子里惆怅万分。
薛裘枫在议事厅里等了好一会儿,姜半夏才心情愉悦地回来,他不满地问:“你干嘛去了?”
姜半夏笑了笑,给自己添上一杯热茶,无厘头地问:“你还记不记得半年前,你把一个戴面具的漂亮男人认成了厉王?”
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次可是让他在太子面前出尽了丑,指不定现在还笑话他呢。
他没好气地问:“记得,怎么了?”
“那人,就是燕离。”
薛裘枫一愣:“怎么说?”
姜半夏停顿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肩膀耸动,无声地笑起来:“猜的。”
薛裘枫搅动热粥的手不由得停了一下,好心提醒说:“那家伙可是我三哥的人,你悠着点,出了事儿我也保不住你。”
他是知道姜半夏这人的脾性的,看起来人畜无害,谦谦公子,实际上骨子里都坏透了,尤其热爱美人,看上了就会想方设法弄到手,手段比他还要不堪。
那燕离虽说是长得不错,但也不至于因此跟薛浪对上吧。
“你说的,”姜半夏斜睨了他一眼,仍是在笑,“不就是一条狗,想来厉王殿下不会为此与本公子翻脸的。”
薛裘枫嗤笑一声:“好自为之。”
他是见过燕离好几次的,也知道这个从不露面的影卫跟了薛浪多年,在薛浪的心里,恐怕燕离已经不仅仅是一把锋利的刀了。
陵阳城中盛传薛浪有断袖之癖,燕离又对他寸步不离,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可能没那么简单。
“行了,不说这个,”薛裘枫放下碗,问,“你都计划好了吗?”
姜半夏拱手,胸有成竹道:“请殿下放心,绝不会让您失望。”
“最好如此。”
翌日,薛裘枫陪同邢新来到收留点,收到了许多探究且敌视的眼神,如今的武安比起个把月前,安宁了许多,但就是人心浮躁,难以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