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鸣哪还敢再说话,吓得脸都白了,沈辞虽然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但对他们甚少会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前面他也是担心此去凶险,思及三千营组建不易,想再劝劝沈辞,没有想到沈辞会把话说得这么重。
可仔细想想,沈辞一点没说错,他前面确实只顾着三千营的利益,沧州军为大虞浴血奋战,他反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被沈辞一骂也清醒了,若真做出那样的事,他们也真是没脸再说自己是大虞的将士,低头愧疚道:“末将知错,请将军责罚。”
沈辞闭了闭眼,也意识到自己前面说得有点过分,裘鸣不管是在前世还是今世,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品性如何他最清楚,前面那么说也是在权衡利弊,摇摇头道:“没事。”他又道,“你去问问大家,若有人不愿去,就回去找张曳,我不会怪罪。”
裘鸣回头看向三千士兵,高声道:“此去凶险,是否前去全凭大家自愿,若有人不愿去,可自行回头!”
静了十几息,无人应答,无人回头,三千营的骑兵本就来自北疆,对北疆的感情比谁都深,又听到沈辞那么说,更是不可能会有人做临阵脱逃的事,沈辞笑了笑,点头道:“这才是我大虞的好儿郎。”
三千人在冷风中疾驰,越是靠近山谷越是有股浓重的血腥气,沈辞知道他这是猜对了,山谷里已经在激战,加快了速度奔去。
这处山谷狭窄,中间谷地四个成年人并排走过都十分勉强,北狄人分散在两座山的缓坡上,想要攀上坡从裴云青他们的背后进攻,再占据高地,掩护骑兵自山谷间通过。
裴云青比沈辞想象得要成器点,虽然已是支撑困难,伤亡不轻,但还知道死守高地不放,借助地势反击。
听到有疾速的马蹄声掠来,裴云青和士兵们都是眼前一亮,他们没有想到北狄人会兵分两路,有一半人从这里突袭,而显然之前久久没动静就是故意对他们虚晃一招,让他们放松警惕,本以为这次是绝路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有援兵来。
看着白衣铁甲的沈辞骑马冲入山谷,裴云青和身后的士兵都只觉仿佛是天神降临,但仔细一瞧,又发现沈辞应该是只带了一半的人马回头,而北狄人在这里却足有近三万人,山坡上密密麻麻都是往上攀的北狄人,他们的心又凉了半截。
沈辞带着三千营直冲向中间谷地,算好了射程范围,挽弓搭箭,箭雨铺天盖地遮蔽而来,逼退了就要从山谷间穿过的骑兵,他抬头看了看山谷两边,让裘鸣带着一部分人去阻截北狄人攀上山坡,他再带着人守在谷地中,不让骑兵过来。
谷地间的北狄人大概没有想到他们这支骑兵长于箭术,作战的策略还和他们如出一辙,领兵的那人眯了眯眼,看向沈辞,而沈辞也早就注意到了他,同样眼神危险地看着他。
沈辞猜到这人应当是扎布苏的弟弟,六王子阿吉奈,才十七八岁的模样,但眼神凶狠,有嗜血的欲望,长得也已十分壮实,拉弓时手臂上的肌肉贲张有力,沈辞从马背上跳下来躲开阿吉奈嗖嗖疾射而来的箭矢。
下一瞬,阿吉奈就提着刀扑了过来,像是已经盯着他许久,就等着要将他一刀毙命。
当然,沈辞也一眼盯上了这个凶狠的少年,还寻思着杀了他,扎布苏是不是算欠了个人情,以后似乎又能借点钱。
阿吉奈用的是一柄有倒刺的弯刀,打斗的手法和野兽很像,又扑又摔还上嘴撕咬,沈辞从没见过这种人,缠上来就对着你拿刀的手一口咬下去。
沈辞一脚别倒阿吉奈,对方吃痛才松开了嘴,饶是如此,手上还是被他生生咬下来一小块皮肉,若是再晚点,手上可能会被撕出一个血坑来。
两人跌在沙石地上,跌下去时沈辞在下面,阿吉奈就压着他,居然还想上嘴咬他的脖子,他都被气笑了,一拳挥过去砸在阿吉奈鼻梁上,鼻血喷溅而出,阿吉奈眼神愈发凶狠,像冒着绿光的狼眼。
于是两人就在地上如同两匹狼一般用最原始的方法战在一处,互相摔打,一会是阿吉奈压住沈辞一拳打在沈辞脸上,隔了会沈辞又一个翻身把阿吉奈砸到地上,更用力地一拳打在阿吉奈眼睛上,旁人见了这模样想帮忙都无从下手,自觉地退避三舍,让两人战个你死我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都有些力竭,沈辞的刀掉在了一边,正探手去摸,阿吉奈却已摸来弯刀毫不客气地钉进他肩头,他像是不知痛,眉头都没皱一下,下一瞬一刀砍在阿吉奈小臂上,直接将阿吉奈的护腕都砍裂了,刃口往下一压,切在了筋脉之上。
阿吉奈一声惨叫,掀开沈辞从地上跳起来,小臂上血流如注,沈辞冷漠地站起身,将肩上的弯刀拔出来,倒刺上清晰可见被拉出的血肉,扬手扔到远处。
沈辞知道那一刀应该是把对方左手给砍废了,果不其然,阿吉奈痛得额上全是冷汗,左手无力地垂下,眼神是要吃了他,但最后还是在几个骑兵的护卫下先一步撤走了。
北狄人的主将一走,士气一下低迷,沈辞身上全是血,有自己的也有阿吉奈的,两人前面那一通摔打也不知道到底伤了多少地方,此时后知后觉全身骨头都隐隐作痛,左肩那道伤贯穿了,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不知道伊勒德是怎么生出这个跟野兽似的儿子,简直脑子有毛病,气得他携着一身血气往山坡上跑去,提着刀遇到北狄人就砍,冲裴云青喊道:“再撑一下,你爹很快会派人来救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缺钱已在小沈心中根深蒂固,打架都不忘想着借钱,真是勤俭持家的好皇后。
扎布苏:你不要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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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悔不当初
所幸裴元恺的反应也很迅速, 在发觉北狄人兵分两路后,就立刻派人来驰援了, 沈辞他们没有撑多久,就等来了援军。
三千营这边情况乐观,只有几个人伤得比较重,其他人都只是有点轻伤,裴云青那边伤亡惨烈一些,他自己也受了点伤。
但伤得最重的还要属沈辞, 援军领兵的人是裴元恺另一个副将,看到沈辞全身是血吓了一大跳,肩上那道伤更是连白骨都露出来了,背上还有一条长长的刀口,他自己却还说不知道,没感觉, 受了伤还不要命地又跑又打, 伤口崩裂得愈发厉害, 脸色都因失血过多而现出惨白。
问及原因,沈辞淡淡道:“遇到一条疯狗,运气不好。”
沈辞在养伤时, 裴元恺和裴云青都来亲自探望过, 张曳等人更是每日都来,还有不少之前不怎么相熟的沧州军军官也隔三差五地来,起初裘鸣还以为这是做做样子, 后来看一个个关心的表情不似作假, 裘鸣渐渐明白过来,沈辞在明知情况凶险时带着三千人毅然回头驰援,沧州军也不是眼瞎, 都看在眼里,沈辞又因此伤成这样,没一句怨言,因而这些人对沈辞的关切是真心的。
他们来沧州一趟是来提高三千营战力的,没想到意外之下,沈辞竟然还在沧州军中收服了一片人心,而裴云青在这里待了少说也有十年了,还没沈辞几天的效果好,这样想想,裴元恺要认回沈辞也可以理解,自己养在身边的儿子没一个能成大事的,当年一念之差抛弃的儿子反而是最适合继承自己衣钵的。
这还能怎么说,人在做,天在看,少做亏心事。
沈辞看裘鸣在那叹了又叹,皱眉道:“你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裘鸣回过神,拿起药瓶盯住他,“将军,你今天还没上药。”
沈辞自己总是会忘记上药,有时候还嫌烦不想上,每次都在营中被军医追着要求上药,一阵鸡飞狗跳,这回裘鸣干脆自己来盯着沈辞,早中晚各来视察一次,而后发现事实就是这么让人无言以对,他要是不来,沈辞保证连药瓶都不会碰一下,放任伤口自己长好。
在裘鸣义愤填膺的逼视下,沈辞默默脱了外袍,解开里衣的衣襟,将染血的布条取下,肩头那道贯穿伤还是十分可怖,血洞里的皮肉被弯刀的倒刺勾得翻卷,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来,裘鸣看一眼都觉得自己肩头也隐隐作痛,沈辞却还跟没事人似的。
裘鸣把一整瓶药粉都撒完了,而后又开了第二瓶,沈辞看自己伤口上已经堆了一坨药粉,瞪了他一眼,道:“不要钱的啊?”
“确实不要钱。”裘鸣淡然地开始撒第二瓶,把背上的刀伤也抹完了,指了指桌上的木箱子,“裴总兵送来一箱子,这次用不完,我们还能带着去池州用。”
沈辞:“……”
于是沈辞心安理得地用完了三瓶药,体验了最奢侈的一回上药,代价就是全身都是药味,熏得他有点头晕目眩。
“赵掌司没把我受伤的事告诉陛下吧?”沈辞忽然想起这事来,咽了口唾沫,“他隔几天往京城里递封信?”
裘鸣无情回道:“不用想了,赵掌司早就一五一十告诉陛下了。”
沈辞觉得自己更头晕目眩了,腾地站起身往桌前走,动作之快连裘鸣都没拉住人,只能赶紧堵到他前面去,非常能理解军医的痛苦,伤成这样还不消停,敢怒不敢言,问道:“将军,你又要做什么?”
“写信!”沈辞推开他,坐到桌前展平一张信纸,看裘鸣一眼,“私信,你别看了。”
京中的传言裘鸣也知道,了然道:“莫非是给未过门的嫂子?话说将军你那个订了亲的青梅到底是谁啊,岳将军说不仅家世极好,还温柔可人,根本没有这号人,是你瞎说的。”
“他问了我,我就这么回答他了,是他自己猜不到,关我什么事?”沈辞嘲讽地“嘁”了一声,“我都说了我要是骗他,天打雷劈,你们爱信不信。”
幸好沈辞伤的是左肩,右手除了被阿吉奈咬了一口倒没什么事,写个字还是能行的,裘鸣见他今天不写信就要疯癫,只得帮他研好了墨,退开几步表示自己不会偷看,只说道:“写完就重新去床上躺着。”
沈辞提起笔的时候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感觉能洋洋洒洒写上数千字都不带停的,谁知写了几个字就开始皱起眉头,顿住笔苦大仇深地思索了好一会也没再写出一个字,憋了半晌又憋出几个字,而后过了会又觉不妥,把信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
裘鸣看得都累,不明白写封信怎么就写成这般要死要活的样子,这样下去,每次不知道要废多少信纸,远远一瞧纸上的字,虽然看不清写的什么,但那字迹实在也不太想让人仔细看,再回忆起平时沈辞写的军报和文书,不禁说道:“将军,恕末将直言,您的字也是够难看的,嫂子看得下去吗?”
沈辞:“……”
没事,你嫂子大度,世上只有他看得下去。
这封信直写到吃晚饭时才算写完,封了火漆给赵柯寄回去,裘鸣在帐外遇到裴云青,之前得沈辞嘱咐过,如果裴家父子再来就说他在休息,别来打扰他,因而裘鸣拦住想要进去的裴云青,道:“沈将军伤还没好,休息了,少将军明日再来?”
裴云青停住脚步默了会,点点头道:“好,多谢,沈将军有什么事,或是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转头裴云青去了裴元恺的营帐,裴元恺问道:“见到人了?”
裴云青对父亲摇头道:“沈辞应该知道我们想找他说什么,在躲我们。”
“他好像很排斥我们。”裴元恺难得露出这种无可奈何的表情,素来他都是胜券在握的姿态,“这么多年裴家确实亏待了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等过几天吧,他伤好了总要继续去打仗,不能再躲着我们。”裴云青道,“跟他说清楚好处,是聪明人就知道该怎么选。”
裴元恺默叹口气,从没想到有一天会做求自己儿子认祖归宗这种事,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他不能放弃沈辞,若说之前还是可有可无的心思,这一次沈辞带着三千人回头驰援,让他意识到不是他非要认回沈辞,而是裴家需要沈辞。
裴家终究是将门,地位的稳固不仅靠权势,更要靠一个优秀的将领,牢牢握住军权,培养效忠于自己的军队,才能在北疆真正屹立不倒。
世人常说,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这对将门来说更是如此,开国时有多少声名显赫的将门,后来不都还是没落了,几代下来能出一个将才都很不容易,等不到就只有湮没在大浪淘沙之中,再有权势也终是枉然。
宋家当初那般狠心地培养宋青阁,也是因为不得不如此,认真论起来,宋青阁天赋并不算好,宋老爷子只能用最狠的方法培养他,就算不是最优秀的将才,也被淬炼成了一柄锋利的刀,保下宋家没有问题。
换成裴家也是一样的道理,裴元恺这么多儿子里,他看得很清楚,都不是什么为将的料,裴云青是他退而求其次的勉强选择,但在见识到沈辞在战场上的风采后,他再也没办法认命地接受裴云青。
沈辞就是裴家苦苦等待多年的将才,一位将领需要的天赋与血性,沈辞什么都不缺,军中要收服人心,钱和权是一回事,但那样的人心是不长久的,尤其是在常年征战的北疆,实力才能说明一切,士兵们只会选择跟随他们信服又敬佩的强者,能与他们上下一心,也能带着他们旗开得胜。